南非淘金 第8章 打工 (4)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清理,周達方將自己疲憊的身軀重重地扔到了地鋪的床墊上,大腦一片空白,飢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只有一個字,累,太累了。這滿屋的垃圾裝滿了整整三個大號垃圾桶,他還修理了衛生間的噴水淋頭,地擦了一遍又一遍,但仍有許多令他不如意的地方,躺在床墊上,仍能聞到瀰散在房間裡的陣陣腐霉味道。他想睡,但睡不著,這就是打工,這就是新環境。從清掃這間屋子開始,韓淼一言不發地送過來一個裝滿垃圾袋的臉盆和三包方便麵後再也沒露面。四週一片寂靜,寂靜得有些淒涼。他瞪著雙眼,盯著可以看到房檁的屋頂,一種失魂落魄的傷感襲上心頭。從斜對面的房屋內,隱隱傳來電視的聲音,他卻窩在這個角落裡舔著自己心靈的創傷。這就是出國?這個遙遠國度的召喚,真的重要到了可以辭去公職、捨棄家人的地步嗎?這一刻,他的自尊心受到了空前的傷害,心中的天平傾倒了,美好的夢幻破滅了。

    戰友劉明的話在耳邊響起:「單位怎麼你啦?待你不薄呀。哥們兒,兄弟們誰又虧待你了,沒有哇。可你就是不知足,真鬧不明白,哭著鬧著出哪門子國呀?你以為到了國外就有發展呀,我看你是被老康灌了迷魂湯了,他是骨子裡就不安分的人。告訴你,出去看看,不行就打道回府,回來咱還是好兄弟……」

    周達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誰也別怪,也許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就這樣,他伴著半高原的寒夜,蜷縮在地鋪上,昏沉沉睡了過去。

    周達方開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他漸漸地熟悉了工作,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會話,不僅能很順嘴地叫出警衛科拉姆的名字,還認識了那司機賽杜拉、雜工莉薩,因為他天天和他們在一起混,惡補著英語,有時還與賽杜拉出車送貨。這個黑人小伙27歲,雙眼皮大眼睛,微黑的皮膚淡淡的黃發,長相不僅漂亮,而且聰明、機靈。他把周達方與錢線、韓淼之間的關係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Mr周不是老闆,是個受氣包式的打工仔,但他仍然天天滿臉堆笑地叫著「Morning!Boss.Bye-bye」。他覺得周和他是一個戰壕裡的,因此,他樂意為周做些事。在大倉庫裡,一個不易被人發現的角落,他用紙箱板給周達方鋪了一個地鋪,讓他中午休息。有時,他還悄悄地把莉薩帶到那裡調調情,耍戲一番。而科拉姆,卻是大家公認的最忠實的戰士,他每天都守在那間屬於他崗位的小屋裡,認真地登記著每一個到公司來辦事的人。

    錢線時來時不來,有時帶來一幫人,在二樓的辦公室裡,超大聲地罵罵咧咧,天南海北地胡扯,從來不叫周達方,即使周達方有時在樓上,他也會毫不客氣地讓他出去,要麼就是大聲地呵斥著要他去幹這幹那,一副愛搭不理的表情。他完全撕去了偽裝,早已沒有了剛見面時的客套。他和韓淼在時,則大肆談論著賭場的經歷。天天忠於職守到公司上班的韓淼,總是極不情願地載著周達方來往於公司之間,有時車到住地,打開鐵門後冷冷地扔下一句「你回去吧」,那不屑的目光像刀一樣在周達方的臉上一劃而過。周達方就像個放完風的犯人似的,回到那間低矮的小屋裡,蜷縮在地鋪上,這是他唯一可以自由伸展的空間,也是他唯一感到安全的場所。

    1994年4月27日,對南非來說,是一個歷史的新紀元,有史以來,南非共和國進行了第一次民選。民選結果:南非非洲人民國大黨取得了勝利!納爾遜·曼得拉取得了勝利!在這個國家,占70%以上的黑人自己選定的總統誕生了!

    錢線站在二樓辦公室的樓梯上,大聲喊:「老周上來一趟。」周達方放下手中的活,從倉庫跑上二樓。錢線隨手一指:「坐吧。」一副漫不經心又居高臨下的模樣。他坐在寬大的老闆椅上,手中拿著一副撲克牌,洗牌展開,不時抽出幾張甩到桌上,一言不發,看都不看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周達方。過了好一會,那副牌抽光了,他才緩緩開口:

    「咳,老周,來了兩個多月了吧,感覺如何?」

    「還可以吧。」周達方不知他要問啥?所以也不置可否地回應著。

    「什麼叫還可以呀?是適應還是不適應?工作上熟悉了多少?目前公司這批貨的型號、價格你都記住了沒有?比如,哪批是wholesaleprice,哪批是retailprice,(批發價,零售價)都得記住。」他用一根手指頭生動地指著自己的腦袋。

    「唉,你丫還沒學會開車呢吧,這可不行,出門在外打工,那可得是全活兒。」說著,把兩手往桌上一攤,「你懂我的意思嗎?我可不想把你留在辦公室裡,倒讓黑工去送貨。等丫哪天跑熟了,連車帶貨全給我捲了,我不傻B了?這些人,都他媽靠不住。你得把自己當骨幹,主動出去聯繫銷售,銷出貨就有提成,這也是為你好。」周達方心想錢串子今兒怎麼說人話了。正琢磨著,這傢伙的片湯話就冒了出來:

    「你可別跟那沒長心眼兒的似的,天天搬貨、登記,你得開車。不會是吧,跟賽杜拉學呀,出去轉轉,熟悉一下環境。天天就這麼糗著,你就不覺著悶得慌?真他媽不知你想什麼呢,也忒不思進取了。」錢串子說到這兒,嘎叭一下停了,又拿起牌,碼了起來。周達方實在討厭這種不尊重他人的語言,但他沒吭聲,心想,別他媽假模假式地抬我當骨幹,不就是讓我出去跑活兒嗎,有些話不說不行了:「錢總,是這樣。」

    「說!」這傢伙頭都不抬,像審犯人似的口吻。

    「這段時間我主要是聽韓淼的安排,在倉庫清點登記,她很少安排出去送貨的事。一是沒時間,二是沒地方學車,這跟我不思進取沒什麼關係吧。」

    錢串子盯著手中的牌,慢慢地轉過身子,雙手一攏「唰」地一聲,把牌和在一起,順手扔到了桌上,身子往後一靠,眼皮向下,陰沉著臉看著周達方,慢慢地吐出一句話:「沒地方學車是吧?」從兜裡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叼在了嘴上,點燃後,突然提高了嗓門,「沒有你找去呀,哦,都得給你準備齊全是吧,想辦法呀,找老康呀,你來打工可是他開的口,給我杵一棒槌他沒事兒了。唉,你知道我這兒需要什麼樣的人嗎?起碼得會開車,得懂點英文。我幹嘛呢!噢,國內今兒來一個落難的推我這兒,明兒來一個躲債的我也接著,我這兒又不是收容站、避難所,也不是他媽什麼慈善機構,更不是培訓中心。你知道嗎?這兒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而是一個蘿蔔三個坑。怎麼啦,嫌活兒多,可以不幹,可誰養著你呀。

    老康就是大款不往我這兒領,丫把那一個個走投無路的,沒身份的都杵我這兒了。你知道嗎,丫賊著吶,自己從不開公司,就從國內往這倒騰人玩兒,人到了,丫把錢一收,隨手把人往外一布,自己弄一好人。今兒我還把話說在明處,我這兒可不是養人的地方,沒真本事,就是想幹也幹不長。你以為出國就怎麼地啦!沒事幹的人多了,沒本事,沒本錢的照樣挨餓。不敢出去是因為沒身份吧,老康這東西,淨幹這沒屁眼兒的事,光知道答應人家,今兒給辦明兒給辦的,包括我,淨他媽瞎掰,沒一個真格的。這又好幾天了,找不到人,又不知道蒙誰去了。再說了老周,在這兒幹好了,就是你起步的基點。真的,好好琢磨琢磨,雖說咱都是北京人,可我也得吃飯不是,這全公司人吃馬喂的不能都靠我一個人見天出去跑貨,用你幹嘛?我話糙理不糙,別找客觀理由,沒人給你準備現成飯,自己不想辦法,就是笨蛋。」

    周達方可以容忍對自己不公平的言論,但他不能忍受對康凱的譏諷和誣蔑。他站了起來,很嚴肅地說:「錢總,就你剛才所言,我不知道是批評還是幫助,如果是幫助尚可接受,如果是批評恕我不敢恭維。至於老康,不錯,我是奔他來的,可他在幹什麼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告訴你,就是在為你和小韓聯繫簽證延期的事。」

    「是嗎?」錢線像被誰戳了一下似的,表情很複雜,他好像不願意讓人知道他沒有正式身份的事,更不願意讓眼前的這個打工者知道。他看著手中的牌,不知道下一個話題該說什麼。周達方看著錢線有點受打擊的樣子,心想趕快結束這次不愉快的談話吧。於是他小心地對錢線道:「就工作而言你儘管安排,至於我敢不敢出去,你看一下這個。」說著,從口袋裡掏出PR複印件,遞給錢線說:「這算不算在南非的通行證呀。」

    錢線不當事地接過去,只瞟了一下,但就是這一眼,讓他從椅子裡「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湊到燈下,像驗假鈔似的瞪大了眼睛,仔細地看著,那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稍頃,他抬起頭:「哈,哈!你可以呀,不愧是老康的鐵磁,是真的!沒問題,這就是護身符!警察是不會刁難你的,你收好。」錢線帶著一種羨慕又不捨的複雜表情,將那張身份證件遞給了周達方,然後抻了抻西裝下擺,重又坐了下去,面對周達方一言不發。周達方看著他陡然變得僵直的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周圍安靜極了,陽光鋪灑在辦公室那青灰色的地毯上,能聽到的就是兩個人的喘氣聲。韓淼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只有這兩個心態各異的男人相對而坐。周達方感到沒什麼好說的了,起身說:「錢總,沒什麼事我就先……」「別介……坐……著什麼急,不就是去倉庫嗎,我還有話呢。」錢線急忙出言阻止。這倒是周達方始料未及的,他順勢又坐了下來。

    「老周哇,剛才咱都是說著玩兒的,你可別往心裡去,我這人說話顧頭不顧腚,不周之處還請見諒。」是緩解?還是利用?這話是什麼意思?周達方在心中琢磨著。

    「只要咱們綁在一起好好幹,不出二三年,有車有房這都跟假的似的!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到不隆方丹開一家分公司,你有身份呀,你丫比我和小韓都他媽牛。你的身份是地道的小額投資移民,這兒的政府機構得重視你,知道嗎?兩年後用不著你申請,移民局就會主動找你登記ChangeID(改變身份)。到那時你就可以接來你的小蜜或老婆孩兒,那就是你的事了,多幸福呀,哈哈……」

    錢線笑得有些放肆,周達方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反而覺得這身份好像是拿錯了,不該給他看,有一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錢線收住了笑,露出一副少見的平和面孔,說了一句讓周達方吃驚的話:「老周呀,還沒去過賭場吧,有時間我出本錢玩玩去。哎,來後還沒給家裡打過電話吧?趁現在沒活兒,去打個電話吧,讓家裡人放心。現在是下午3點多,正是北京晚上9點左右,代我問家裡人好。」轉身之際甩來一句「別聊時間太長。」

    直到收工回到他那簡陋的小屋,周達方一直都沉浸在與家人通話的興奮與激動之中。親人的囑托、關注,在他心裡如同奏響了一曲天籟之音。他明白,不論走到哪裡,他漂泊的那條線都會緊緊地攥在親人手中。「爸爸,你什麼時候回家呀?我和媽媽都特別特別想你。」女兒那純純的童真,如涓涓細流灌入他心靈的深處。「再艱苦你也要堅持,不要怕挫折。」老父諄諄囑托激勵著他。「工作累不累?要注意身體,有什麼需要來電話……」媽媽和妻子的話一樣充滿了關懷與呵護,讓周達方渾身都透著幸福感。他盤膝坐在床墊上,冥想著,激動而幸福的淚水慢慢滑落下來。感情脆弱時,他總會流淚,但他捨不得擦去,更不願睜開雙眼回到現實之中。周圍十分安靜,他需要這種安靜,他要讓幸福在這種靜寂中包裹他。太美了,太幸福了!一切痛苦與這種美好的思念相比,都顯得那麼格格不入,讓這幸福感持久一些吧!周達方一遍遍在心裡默念著。

    又是一個上工的早上,韓淼和周達方剛到公司,就見錢線站在門口抽煙。他正奇怪這傢伙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錢線已經扯開了嗓門喊道:「幹嘛去了,都他媽睡死過去啦!這會兒才來。貨車昨天晚上就從德本出來了,估摸著一會兒就到了,這他媽黑工還沒找呢,一會兒你們當裝卸工呀。」錢線罵罵咧咧,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韓淼不甘示弱:「接到你電話就沒閒著,再說了,還得給你做早飯,你他媽不吃啦。」「吃,吃個屁,你自個兒嚼著玩兒吧,我在Casino吃了。」

    韓淼惡狠狠地罵:「你他媽什麼東西,拿折騰人不當回事兒是吧。」

    「唉,我說老周,你丫站那兒幹嘛呢,還不麻利兒地找幾個黑工來。」錢線一手插腰,一手揮舞著,惡聲惡氣地支派著周達方。

    「哦,哦,」周達方唯唯應道,「找幾個?」「真他媽笨,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呀,都三個多月了,你還不知道倆四十呎櫃子的貨得用多少人?少說也得十幾個人吧。」聲音出自那冷冰冰的怨婦之口。

    面對錢線的頤指氣使和那女人陰冷的譏諷,周達方隱忍著,轉身向廠區走去,越想越惱火:什麼他媽豬肉豬跑的,說找多少人不就得了,這幾個月來,也沒見一次來兩個貨櫃的的時候。錢線的肆無忌憚,韓淼的陰陽怪氣,都已讓他忍無可忍,但這僅僅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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