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淼心下琢磨:讓我休息,別不是把我支到家裡,你把公司給搬空了吧。想得美,老娘才不上你的當呢。她沒吭氣,看著錢線的表演。
錢線又對周達方說:「這樣吧,老周,我們也商量了,你也別嫌少,每月工資1200蘭特,管吃管住,我家有得是地方,好壞別計較。不願住,就麻煩老康天天接送一下,無所謂,你自定。公司情況就是你看到的,服裝、鞋帽、小家電,還有部分電視啦、Hi-fi什麼的,按國內的說法叫倒爺,在這嘛,掛個牌牌就成公司了。具體工作嘛,等你來上班後,小韓給你安排。唉,你會開車嗎?」錢線那雙佈滿血絲的雙眼一下子變得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
周達方很不自然地笑笑:「抱歉,還沒摸過車呢。」
錢線把臉轉向康凱:「老哥,這任務可就交給你了,我這兒有車,而且以後得去送貨的,你可得教教老周學會開車。」又轉過頭對周達方說:「沒關係,先幹著,但你得快學,車本我來辦,保證跟真的一模一樣。連結婚證我都能辦得跟真的似的。老周,你看這樣安排行不行?你今兒先回去琢磨琢磨,行,您就來,不合適,咱再商量,怎麼樣?」
康凱幾次欲言又止。可周達方畢竟是個「新人」,不明就理,雙眼盯著錢線不住地點頭稱是。錢線的話說完了,又點了一支煙,窩在了老闆椅裡。韓淼始終一言不發地看著錢線,屋內的氣氛驟然間似乎凝固了。
周達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康凱:「先這樣吧?」康凱瞥了錢線一眼:「看來你都安排好了,我也沒什麼說的了。10點多了,我還有事兒。小周咱們走吧,別耽誤人家的正經事。」那口氣透著冰冷和不愉快,說完轉身走向大門。周達方忙不迭起身與錢、韓二人握手道別:「謝謝錢老闆,謝謝小韓,多有打擾,告辭,明天見。」
錢線拉著周達方的手說:「以後天天見,甭客氣。好好商量一下,有什麼問題來個電話。但是,你一定要休息好,別著急啊,今晚我給你接風,告訴老康等我電話。」
上車後,康凱一言不發,猛踩油門,把車開得飛快。周達方看著臉色陰沉的康凱,一頭霧水地問道:「怎麼啦,這麼不高興?誰又招著你啦。」
「我能高興嗎?錢線這小子太滑頭,他媽的,才給你這麼一點兒錢,明擺著不給我面子。」康凱氣哼哼地說。
「什麼?1200蘭特還少呀,這是我在國內工資的好幾倍呢!」
「你傻呀!瞎折騰一個月,才拿1200,夠他媽個屁呀。這個王八蛋!你想想,出國辦手續花多少錢?機票錢,今後的吃、住、行,加上平日的零用開銷,夠幹什麼的?這兒的消費比國內高多了,打工的待遇也與國內不同,1200是個什麼價呀,丫他媽打發要飯的呢,至少1500元起步,2000元左右浮動。這錢串子真他媽坐錢眼兒裡了,除了賭,丫什麼都不認了,他一個勁兒說住他那兒,就是堵我嘴呢。到時他會說,在我這兒住,還省了你的油,吃也不用花錢了,1200還不夠意思呀。這孫子真夠陰的。」
這一番話把周達方帶進了沉思之中。雖然他不知道當地行情,但既然出來了,就不是來享受的,與其是「打工」不如說是「打拼」。在康凱還沒有能力帶自己干之前,與他同吃、同住,少不了他又會貼錢,不如住到老錢那兒,倒也省事。這麼一盤算,覺得1200管吃管住還行,不能讓老康為難。想到這兒,他開口了:「哥們兒,別為這點兒事生悶氣。我覺得吧,1200也好,1500也罷,人家總是給了個說法,多與少先不去計較。你說的都有道理,但也別把面子看得那麼重,我若不幹,那你什麼時候才能帶我干?既然出來了,是苦是累都不管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你也知道我這人,不論在哪兒干,都會踏踏實實,不會給人添麻煩的。只是擔心人合不來,那就操蛋了。不過再難我也得跨出這一步。再說了,沒事做,我這心裡沒著沒落的,還給你添麻煩。」
「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說這話,是把我當外人了。」康凱歎了口氣,接著道,「小周呀,現在這種情況下你就別再替我考慮了,這讓我特難受,真的。就算是去,我也得跟他說道說道,唉!都怪我目前沒能力,否則怎麼也不能讓你去打工受苦。也罷,下午我給他打電話再說。」又忿忿地找補了一句,「老錢,小痞子加**********,韓淼也是瞎了眼的東西!」
錢線,生於困難時期的1960年。他的童年,是在父母因生活窘困而日復一日爭吵的口水戰中度過的。在惡劣家庭環境中受到的傷害,導致了他人格上的缺陷:脾氣暴躁,易怒,不守本分,還秉承了其母的陰毒心理。為了躲避父母終日無休無止的爭吵,他像城市的遊魂一般,四處飄蕩。在游手好閒的時光裡,不知不覺染上了抽煙、喝酒、打架的惡習。
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他再也按捺不住慾望的躁動,連招呼也不打,就離開了那個每月只有百十元工資的工廠。拿出了可憐的積蓄,他與狐朋狗黨在動物園附近的服裝批發市場租了一個攤位。生意場上,他的狡詐心理作祟,偷拿、多報進價,被朋友發現,在爭吵中大打出手,服裝生意就此結束。他從此放蕩不羈,把坑蒙拐騙當成主業。他厭倦了那爭吵不休的父母,更看不上嘮哩嘮叨的妻子。為了擺脫這一切,他揣著積累的全部資金,開始闖蕩俄羅斯、匈牙利,最後落腳在非洲。
初到南非,百無聊賴的他走進了賭場。在這裡,他似乎找到了夢寐以求的生活。那一擲千金的快感,輸贏跌宕的博弈,強烈地刺激著他全身每一根神經。用孟海濤的話說:錢線茲一到賭場,整個人都變了,爹親娘親不如賭桌親。
從此,他癡迷於賭業,曾經有過在賭場連續奮戰19個小時不吃不喝的記錄。但是,賭博的世界,並不如他想像的那般簡單,很快他就感到囊中羞澀。就在這時,他結識了韓淼的表哥顧平。從對方的言談舉止及出手的闊綽,他認定:此人絕非等閒之輩。他小心翼翼地接近著顧平,取得了顧平的信任。為了顧平在約堡建立公司,他使出了渾身解數,像個碎催似的,鞍前馬後地奔波。他知道,只要公司成立,就會有他立足的一席之地。
公司開張一段時間後,生意進入平穩階段,顧平將公司交給了韓淼便放心地走了。錢線在與韓淼的接觸中瞭解到,韓淼是個涉世不深的女人,出國的原因,一半是出於家庭與婚姻的困擾。他處心積慮討好韓淼,哄得韓淼以為自己真的遇到了一個得力助手加合作夥伴。而錢線則在暗中漸漸開始故伎重演,以假報、虛報、以少多報的手段,貪污公司貨款,沒多久便將公司的一切資產掌控在手中,還把韓淼也拖進了賭場,而且摁在了床上。在一年多的經營中,韓淼才發現了錢線的惡劣行徑,兩人之間產生了矛盾。
周達方來到這裡,使他們二人似乎都看到了一線希望。錢線認為:把周達方拉到自己手裡,可以聯合起來對付韓淼,達到控制公司的目的。韓淼則暗暗打定主意:不能讓周達方過多地接觸錢線,也不能輕易讓他出去送貨,以防出現第二個錢線。
康凱一邊開車一邊介紹說:「這公司,是人家小韓的娘家人做後盾,那人姓顧,是她表哥。他的任務,就是蹲在國內給他們發貨。韓淼是通過老顧認識錢串子的,倆人一來二去對上了眼,搞到一塊兒去了。這兒的野鴛鴦、露水夫妻多了去了,這是個遠離家庭的地方,是親情和溫情的空白點。」
「那韓淼的表哥還來嗎?」
「老顧經常回國辦貨,錢串子就這樣趁虛而入。開始這小子還挺能幹,串了不少客戶,話說回來,這地方也缺這些東西。老顧看他上竄下跳的還挺上心,乾脆來了個大撒把,交給韓、錢二人,基本不管了。」
「那現在誰主事?」
「老錢跑外,小韓主內,他倆狗皮褥子——沒反正。Town(城裡)還開了專銷店,連外省的商人都到他這兒進貨,目前的經營還算說得過去。每月保持在兩個40呎貨櫃的基數上,在約堡華人中算得上是大戶了。」
「我說他們怎麼經常出入賭場,沒點兒銀子早賭光了。」
「是有銀子,可倆人都好賭。依我看,這公司早晚得讓他們給賭掉。錢線在國內是跑單幫的,到處拚縫,所以他是一身的江湖氣。韓淼也不是個善茬子,在約堡的華人圈裡,也是出了名的只認錢不認人的主兒。邪了門兒了,就他媽錢串子能糊弄她。」
「那他們現在是什麼身份。」
「他倆現在都是工作證,我給辦的,這不到期了,正找我給辦延期呢。不理丫的,拖拖他們。你說我要什麼面子?是他們求我。哪像你,人未到,先把小額投資移民的手續辦下來候著。咱是誰?那叫哥們兒,他們算個球?不過是錢上的交易,不巴結我,還不給我面子。你明白了吧,嘿,我跟你說,他們但凡是對不住你,我還就不給他們辦了,讓他媽ImmigrationOffice(移民局)抓走他們丫的。」康凱說話透著一股從未見過的狠勁兒,「老弟,你可想好啦,幹不幹全在你一句話,你要是覺得不合適,咱明兒就不去了,行不?」
「什麼行不行的,不幹,上哪掙這1200去?再說了,我不能閒呆著,難受!你也別勸我了,讓我再想想。困了,你愛上哪上哪,我得睡會兒。」
這時一陣電話鈴響:「Hello……什麼?現在已轉到移民局去了,他到底怎麼啦……好,好,我這就過去。」
康凱放下電話念叨:「你瞧,怕事就來事,一上海同胞,沒身份,人家找我幫忙,咱這人心腸軟,看不得同胞受窘,算是答應了,也就認識了這個老唐。人倒是蠻老實的,我告訴他,沒落實身份之前,哪都別去。這位老兄倒好,閒得沒事幹,做一彈弓子打鳥玩兒,結果讓白人給告了。這南非對生態、環保特重視。他還不明白呢,你惹人都別惹動物。警察來了一查,瞎菜!沒身份。再查是從莫桑比克偷渡來的那一批,這會兒轉到移民局監獄去了,明兒就遣返回國,你說這叫什麼事!他這幫老鄉,個個沒身份,全躲了。我去一趟,看看能不能給保出來,唉,你帶護照了嗎?」
「帶了,你去吧,我睡會兒。」
說著話,汽車開進了一條看似商業街的街道,道路兩側全是商店,吆喝聲、叫賣聲、汽車喇叭聲和收錄機的播放聲,此起彼伏,巨大醒目的廣告牌,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扎眼,康凱小心翼翼地躲閃著過往車輛和熙來攘往的行人。周達方則將靠背放倒,躺下就睡著了。
「醒醒,吃飯了。」周達方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定了定神,發現時間和地點都不對了。
他揉了揉眼睛,問道:「這是哪?」
「還哪呢?您老先生這一覺,我都不知道辦了多少事了。來了快一禮拜了,時差還沒倒過來?現在是下午3點,看你睡的,不是一般二般的香,沒叫你。起來,下車吃點東西吧。」
周達方下了車,跟康凱走進了一間僅有兩張桌子的小餐館。那中年老闆娘一張保養得很好的臉上,堆起了禮貌待客時特有的微笑:
「Hi!Mr.Kang,好久不見你過來光顧小店了,又到哪裡發財去了?你坐啊,我給你們沏茶先。」
「坐,坐」康凱招呼著。進到屋裡,立刻就感到涼爽了許多,與外面的暴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夠熟的呀。」周達方一臉壞笑地問康凱。康凱淡淡一笑,壓低嗓音說:「老熟人了,這可是一富婆,台灣人,別小看這Takeaway,門臉不大,人家可不指著這個活著,就是找點事做做,有得是錢。老公是開工廠的,在Bloemfonteir(布隆方丹)不常回來。你要有興趣,我給你介紹,認識認識。這兒有個特流行的說法叫『吃老闆娘,喝老闆娘,最後睡老闆娘』。怎麼樣,這三步曲你不試試?」
這回輪到康凱一臉壞笑了。他那開心得意的表情,少有的生動,全表露了出來。周達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真的獨身一人?」康凱肯定地點點頭:「真的,特有錢。」「沒的說。」「得,就這麼著了。」兩人對視,笑了起來。
說笑間,老闆娘端著茶來到桌前。康凱忙不迭地站了起來:「哎呀呀!怎好勞動老闆娘親自端茶遞水,你的員工呢?」老闆娘仍然是那一臉特有的微笑:「出去辦點小事情,沒關係啦,康老闆快坐下啦,你系不系還吃那個牛肉麵呀。」
「系啦,系啦,你太瞭解我啦,就這樣,快一點Cooking啦。」老闆娘應了一聲,轉身向後廚走去。康凱挑逗地問:「怎麼樣?長得還算風調雨順,別玩兒深沉了,該上就上吧。」
周達方笑瞇瞇地說:「得,別拿我開涮了,你要是有想法,就先做奉獻吧。唉,別瞎扯了,你那在移民局的朋友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