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淘金 第5章 打工 (1)
    周達方懷揣著忐忑,隨著康凱來到他將要打工的公司。汽車沿著蜿蜒的車道駛入康凱稱之為廠區的路上。一排排豆綠色的2層小樓相繼出現在高大茂密的桉樹之間,每一座樓的樣式基本一致,一片草坪,一圈柵欄,環境很美,很安靜,只有在路邊或草坪上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或靠著樹,或躺在草地上的黑人。這裡是個倉庫帶小型加工場區,工廠都是沒有污染的。汽車三拐兩拐地駛進了一個掛有「實業貿易進出口公司」中國字銅牌的院內。直到下車,康凱才掛掉一路上說個不停的電話。

    康凱從早上起來就顯得心事重重。昨天接到了北京的來信,老婆早已提出要到南非來,由於遲遲沒有得到答覆,在信中大加指責。他預感到,原本不太穩固的婚姻,可能會走向另一面,此事困擾了他一夜。早上一睜眼,他又接到了一個叫老唐的人從移民局打來的求救電話,此人被查到沒有身份,看來是要被遣返回國。而這個老唐又在托他給辦身份,只是還沒有辦成。這兩件事攪得康凱心裡長了草似的,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韓淼一早就來到了公司,沖了一杯咖啡,靜靜地佇立在窗前,望著明媚陽光下花園般的工作小區,眼前卻是一片迷茫,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出國兩年了,從剛來時的一無所有,到現在擁有了自己的公司,應該說是個不小的飛躍。可她怎麼也找不到一點放飛自我的感覺,生存的壓力讓她的眉頭總是蹙成一團。沒有娛樂,沒有歡笑,連化妝品也早已不知棄於何處。晦暗的面容更加劇了煩躁的心緒,影響她情緒的原因,是公司那如同破棉絮一樣的爛賬和那個明裡是合作者,暗裡卻像個搬倉鼠一樣心懷叵測的錢線。

    合作伊始,她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把這個北京老鄉當成了唯一可以信賴的人。可沒想到的是,錢線居然大膽到拿著公司的貨款去賭博!更讓她懊喪的是,一個雨夜,在甜言蜜語的誘惑下,她被錢線按在了床上。身為女人,在異國他鄉獨自打拼闖蕩,有著太多太多的艱辛,這些艱難經常讓她在夢中驚醒。對於自己的草率和輕信,韓淼每每想起都會心裡發狠,這是她今生的奇恥大辱。

    幾個月來,她一直在冥思苦想著怎樣甩掉錢線。但是,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合作夥伴之前,她是不能透露這個想法的。若操之過急,自己的公司和這幾十萬的貨,就會落在錢線手中。

    上周康凱傳遞的信息讓她興奮了一下,但又不知這個周達方是個何等樣人?昨天與安婕一起吃飯時,她很仔細地詢問了有關周達方的情況。安婕客觀地把幾日接觸的情況做了簡單的評述:「言語不多,但要說話也蠻風趣。不像個油頭滑腦的人,是否可靠,誰也不好說。畢竟接觸的時間短,但不像錢串子,此人挺懂禮貌的。」三言兩語的描述並沒有讓韓淼的心裡有所安慰,今天他要親自看看康凱介紹的這個叫周達方的人。

    康凱在路上斷斷續續地介紹了這家公司的業務及韓淼和錢線的關係:「倆人就是一對兒野鴛鴦。老錢綽號『錢串子』,小韓是個乖張的女人。這娘們兒可不是個善茬兒,在約堡華人圈內也是蠻有名氣的。人嘛,細眉細眼的,還算秀氣,一捯飭更有幾分姿色,可惜名花有主了。這個公司的貨都是小韓從國內弄來的。老錢是有名的好色賭徒加雞賊,是個高級一點兒的打工仔,反正倆人現在是串到一起去了。進去先看看再說,環境、條件、待遇,覺著還行咱就干,不行就算了。先別吭聲,聽著,完了咱回去再商量。」

    說著,二人來到一棟兩層樓前。康凱按響了門鈴,隨即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了出來:「是老康嗎?」

    康凱「哈哈」笑了兩聲:「行呵,長本事了,鼻子夠靈的,我還沒出聲呢,你就聞出來啦。開門吧。」

    「好哇老康,拐著彎兒罵我,不是求我要貨的時候啦,不道歉不開門,快。」

    「嘿,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可帶著我兄弟呢。得!得!sorry,我錯了。」

    「這還差不多。」隨著那字正腔圓的女聲,電子鎖「吱」地一聲,鐵閘門洞開,眼前赫然站立著一名手持AK—47衝鋒鎗的武裝黑人保安。還沒明白過味兒來,那保安一個立正,大聲道:「Goodmorning!Sir.,Goodmorning,boss.」康凱很隨意地回復「Morning,Morning」,又指著周達方說,「This』sMr.zhou,myfriend,yournewboss.」那長得黝黑黝黑的保安瞪大了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大聲應道:「Yes,Sir,Iknow.」隨即打開了一扇通向倉庫的門,很禮貌地說:「Please!」周達方小心翼翼地跟在康凱身後,忙不迭地回應著:「Thankyou。」閃身走了進去。

    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庫房,大約有三層樓那麼高,而且非常寬敞,陽光鋪滿了藍色拱形玻璃的屋頂。康凱介紹說:「這倉庫,一千多平米,能進兩輛40尺拖車。樓上是辦公室,全封閉式,你說啊,人家設計得多合理,誰都不干擾。」

    「是呀,設計得再合理也得花錢呀。」那女聲從樓上飄了下來。

    「哎喲,幾天不見,這小嗓又嫩了,怎好勞動韓大小姐親自出門相迎。」康凱一步兩階地走了上去。周達方看著康凱滑稽的表演,直想笑,心想: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貧,還這麼虛偽。

    樓上是一大間近100平米左右的辦公室,用隔斷圍成了三間獨立辦公的空間,朝北正房,灑滿了一地陽光,給人一種敞亮、舒適的感覺。

    「你好,老康,不用猜,這位就是剛從北京來的周先生吧?歡迎歡迎!我叫韓淼,是老康的朋友。」一隻纖細的手伸向周達方,「坐,坐,別客氣,就像到家一樣。」韓淼客氣地支應著,扭頭喊道:「Lisa,twocupsoftea,please!」(莉薩,兩杯茶)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哥們兒、鐵磁周達方,我叫康……」康凱話音未落,韓淼搶白道:「行啦,你貧不貧呀,都跟孟海濤學的,油嘴滑舌的,老實待著,一會兒還找你有正經事呢。」康凱討了個沒趣,訕訕地坐了下來。

    周達方默默地觀察韓淼:一頭披肩發,能看到夾雜其間的幾許白髮,鴨蛋臉,眼睛不大,雙眼皮兒,雖然是滿臉堆笑,但目光中並未顯出多少熱情,面部皮膚較黝黯,一臉憔悴,怎麼看,臉上都帶著不愉快的神情。一襲深紅帶黃色碎花的連衣裙,襯托著她窈窕並富有曲線的身材。三十五六歲的年齡,怎麼看也不像康凱說的那樣「不是個善茬兒」的主。

    康凱有些坐不住,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嘿,我把人領過來了,你們當家的怎麼還不來呀,我們一會兒還有事兒呢,丫這人真他媽耽誤事兒。」

    「咳!別提了,這傢伙今早又不愛起。我都跟他說了今兒老康帶一朋友來,讓他早點兒過來跟人家聊聊,都這會兒了還不來,真讓人著急。今天還得去趟海關呢!我打個電話催催,你坐啊。」

    韓淼匆匆走進一間玻璃隔斷的大辦公室。周達方一邊打量著辦公室裡堆放著各種貨物的樣品,一邊思考著今後如何與這個公司的人相處,以及可能分配的工作。一會兒,韓淼走過來說:「在路上呢,這就到。」

    「他說這就到,就得半小時,這會兒備不住還沒出門呢。你們家這錢串子除了去Casino準時,其他事兒沒準點兒。」

    韓淼正色道:「誰家的呀?我告訴你,以後別這麼說,他是他,我是我。你也別擠兌人。這陣子你說來來的,不也沒來嗎?還說人家,沒勁。哎,你過來,我問你個事兒。」

    康凱極不情願地問:「啥事兒?這兒說不行呵,我這哥們兒又不是外人,幹嘛搞得神神秘秘的,好像咱倆怎麼著似的。」說著走進了那間門上貼著一個ManagerOffice銅牌的辦公室。

    韓淼湊近康凱:「你這哥們兒夠深沉的,在國內幹嘛的,我看他那樣像警察耶。」「哈哈,你不僅嗅覺靈敏,眼睛還挺毒,行,好眼力。以後當心點。」康凱開著玩笑打著哈哈地回應著。

    「去你的,你怎麼老沒正經呀。哎,他英語怎麼樣?會開車嗎?」

    「一會兒你倆商量吧,把條件、待遇跟人家說好,同意了,再提具體要求。再說了,老周的情況,我在電話裡不都跟你說了嗎,你倆沒商量?這可不像話,你是老闆呀。」康凱耍滑頭,應付著韓淼。

    就在這時,樓梯上一陣「光光」聲,緊跟著門開了,韓淼搶先一步走出了辦公室,埋怨道:「你瞧你,人家都來了半天了。老康說你不守時,你還就是越來越晚。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啥?老康背後又扎我小針兒是吧,我說這一路上不順呢,等會兒再開他批鬥會。不用介紹,我想這位就是周達方吧。你好你好,不好意思來晚了,讓你久等了,對不起呵!」來人說著話,把手伸向周達方。

    周達方趕緊迎了上去,不用說,這個煙酒嗓,說話粗聲大氣沒禮貌的人,一定是錢線了。雙方握手寒暄,錢線很客氣地說:「歡迎歡迎,早就聽說你要來,什麼時候到的?」

    「來了幾天了。」康凱回答。

    「什麼!才來幾天,今兒就報到來了。老康你丫也忒狠了點吧,人家剛到,你也不帶人家出去轉轉,倒倒時差什麼的,就算是為本公司增磚添瓦,也不用這麼積極呀。都是自家人,啥事不好商量,著麼急!一會兒咱們聊聊天兒,溝通溝通。來,來坐。」

    康凱說:「你錢老闆一個勁兒地說缺人,咱不敢怠慢呀。」

    「好說好說。老周,總聽老康提起你,今天終於見面了,緣分呀。哎,您今年多大了?我今年38週歲,您呢?」「哦,長您兩歲。」「喲!那您是我哥哥嘍。您看周哥還文縐縐的。」

    說著話,錢線快步走進了那間屬於他的經理辦公室,一屁股戳到老闆椅上,壓得椅子吱嘎亂響。他旁若無人地抬起左腿搭到桌子上,掏出一盒「登喜路」牌香煙,拿出一支叼在嘴上,隨手將煙盒順桌子甩向周達方:「你嘗嘗這煙,味兒特純,比國內的真。小韓給客人上茶呀。」

    「等你想起來給人沏茶,黃瓜菜都涼了。」韓淼白了錢線一眼。

    「那好那好,周哥……」錢線的話被周達方客氣地打斷了。「對不起,錢老闆可不敢這樣稱呼。您是老闆,方便的話,就叫我老周吧。」

    「咳,什麼老闆不老闆的,無所謂,那就叫你老周。我正式介紹自己,姓錢名線,就是線把錢穿起來的意思,他們叫我錢串子。」

    周達方看著眼前這個身高將夠1.7米,敦實粗壯的男人,心裡湧出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覺。這個未來的老闆,一頭蓬亂的頭髮,青灰色的四方臉龐,不知是被非洲毒日頭烘烤還是身體不健康的原因,面色顯得又黑又暗,一臉的疲憊,加上一雙佈滿血絲的雙眼,頜下唇上,一層密密的黑胡茬子,看上去至少三天沒刮了。顏色模糊的彩條襯衫的領子,不舒展地捲屈著,一件穿了很久的灰西裝,皺巴巴地披在肩上,給人一種不修邊幅的邋遢感覺。手裡不時擺弄著一嘟嚕鑰匙,似乎在告訴人們,他是這兒的掌門人。

    「哪裡,哪裡,不好意思的是我,來打擾錢老闆。」周達方客氣地回應。

    康凱雙臂合抱在胸前,屁股靠在窗台邊上對錢線說:「瞅你丫那謎邡遄A就知道又戰鬥了大半夜,是贏是……」

    沒等康凱的話說完,錢線立刻搶了過去:「好嘛,他媽了巴子的,干了個幾進幾出,要不是那娘們兒,」一指韓淼,「我非撈回來不可。」

    「又扔了多少?」「不太多,5000多吧。」說話的語氣和那一臉的不在乎,活脫脫一副敗家子的嘴臉。「操!我今兒晚上准撈回來。」錢線咬著牙說。

    韓淼端著兩杯茶走進來:「你撈,你撈個屁,撈麵條吧你!只要是去Casino,就是扔錢,沒見你串過錢,還錢串子呢,淨他媽吹牛。」

    「去去,討厭吧你,每次都是你在旁邊瞎叨叨。賭場不能帶女人,今兒晚上你別去啊,真他媽晦氣!」錢線罵罵咧咧,數叨著韓淼,把周達方曬到了一邊。

    周達方拿起杯子,淺淺地呷了一口茶。哪來的如此廉價袋泡茶,真他媽難喝,他心裡罵了一句,放下杯子,仍端坐在那裡,保持著深沉狀。

    不知是康凱心裡有事,還是覺察到冷落了周達方,他抬起手:「Stop!Stop!我說,二位的經驗留著以後再慢慢總結吧。今兒我把兄弟帶來了,你倆也看見了,今後怎麼著,給個說法行嗎。」

    「嗨,不就是對老周的安排嗎,好說好說。要不這樣,今晚我請客,正式表示一下,開個歡迎會。再說了,咱這小廟,人家老周願意不願意來,還另說呢。讓他先考慮考慮。」錢線耍著滑頭回應康凱。

    「你丫打岔是吧,你不同意,我能把人往這兒領?」康凱有點急。

    「哎,開個玩笑何必當真呢。這還有啥說的,要是別人介紹嘛,我還得打個磕巴兒,您老人家的鐵瓷有啥說的,一個字『行』!想什麼時候來都行!我這兒的生意,松一陣緊一陣。」說著話,把身子擰過來,衝著周達方:「來貨時就緊,銷完了就松。平時就是跑跑推銷,搬搬裝裝,做個統計,登個帳,就這點兒事。有點兒粗活那是黑工干的,我現在考慮讓韓淼歇歇,她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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