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一套House就住你們倆人？一個月得老銀子了吧。」周達方好奇地問道。
「也不太貴，月租金不到兩千蘭特吧，這是一個台灣哥們兒的親情價。我跟你說，平日裡，公開的是五條漢子，時不差的，跟接收難民似的，臨時來幾個。我不是指你呵，今天算好的，都出去覓食兒去了。」康凱解釋著。
「哦，只管住，不管吃？」
「不是管吃管住的問題。我跟你這麼說吧，我和康哥也想搞五湖四海，可不是那麼回事。那哥兒幾個，整天跟餓狼似的，住就住唄，好嘛，把這兒當社會主義大鍋飯了。一塊沒做的豆腐，居然從冰箱裡拿出來就給吃了，你說敢留他們吃飯嗎？」孟海濤連說帶比劃，逗得大家呵呵大笑。
「你又瞎扯，我看沒……」康凱笑著，似乎有話說。
「關了，關了，幹嘛呢你，讓我把話說完先。這是歡迎酒會，好好吃你的，沒人把你當啞巴。」孟海濤臉紅脖子粗地呲叨著康凱。
「你這人就是不講理，憑什麼不讓人家說話，我看你就是不喝正好，一喝就高的主兒。」吳浩抱打不平，數叨孟海濤。
「我臨來前聽說南非要大選了，不知現在這兒的局勢怎樣？主要是安定的程度。」周達方打斷他們的口仗。
「沒錯，現在的南非可以說正處在階級鬥爭的風口浪尖上，局勢不容樂觀啊。」康凱深沉地回應著。
孟海濤接過話題：「你來巧了，馬上就要全國大選了，這是該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全國民選，也是南非歷史上一次重大改革……」
「你丫還要開演講會呀，喝酒喝酒。」吳浩不耐煩了。
「我告訴你吳老夫子，有意見廁所提去。你丫別拿眼角兒斜我，我覺得我說的沒錯，是吧，老康。」
康凱對周達方說：「這倆不見面就想，到一塊兒就掐，一對兒活寶。不過，這兒的局勢你慢慢會瞭解，問題是咱們到這兒幹什麼來了。這就是我們華人的事。」
「現在這兒有多少華人？」
「在這裡的華人，大陸加港、澳、台同胞，總共兩萬來口子。絕大部分是個體經營，形成資本家勢力的鳳毛麟角，微乎其微。」
孟海濤說道：「是呀，開店的人寥寥可數，像吳浩這樣開餐廳的大款，更是少之又少。絕大部分人，目前僅停留在養家餬口、小打小鬧階段。所以，生存是我們的當務之急。」
「我開店礙著你丫哪根筋了。咱老老實實開店，總比你閒得五脊六獸的沒事就急著給賭場送錢強。」吳浩反唇相譏。
「我去賭場怎麼啦？你說，這兒的華人有幾個不去賭場的？你又不是沒去過，裝什麼聖人。」孟海濤喝了一口酒接著說，「老周，我跟你說，就咱們這些人，出國幹什麼來了？一句話，掙錢呀！可是，這是人家的地盤，咱空虛呀！難呀！但是你得活著，還得去適應它。怎麼辦？自己找樂兒唄！紅燈區隨便出入，可咱有賊心沒賊膽兒，怕得花柳病沒錢治，只好去賭場。你別說，賭場那叫一個氣派、豪華，茲要你穿著得體，那兒的工作人員，就把你當上帝，你就有一種VIP的感覺，特爽！」
「就會讓你不知不覺，心甘情願地把錢投進去，然後哭喪著臉走出來，輸得連油錢都沒了，還他媽吹呢。」吳浩揭了孟海濤一個短。
「怎麼著！我又沒讓你替我還錢，你丫管得著嗎？我願意！」
「你想讓我還呢，我也不該還呀。」吳浩尖刻地回應著孟海濤。
周達方笑著說：「小孟剛才一席話，令我勝讀十年書，茅塞頓開。」
「哪裡，哪裡，周兄過獎，不過是些皮毛而已。」孟海濤謙虛地擺擺手。
康凱始終笑瞇瞇地聽著，不亂插話。趁二人鬥嘴時他對周達方說：「小孟剛才所說基本屬實。這哥們兒不僅低頭拉車，還有一大優點就是抬頭看路。我倆現在的合作是從那些進貨櫃的中國人那兒拚個小縫兒，拿一手貨出去搞批發，週六、日擺個攤兒。在這個過程中瞭解市場，找一個今後發展的方向。」
吳浩特深沉地說：「我也賣弄一下。南非不僅有採掘業、農業、旅遊業三大支柱型產業，還有著極其豐富的資源。所以如果有錢，你可以做很多事，這個國家是完全的市場型經濟。所以我總結南非有這麼兩句話，你們都聽好了，叫：美麗的國家，有著令人唾棄的種族隔離制度。豐富的資源，有著外國人入侵掠奪的歷史。」
「高！實在是高！」康凱拍著巴掌叫上了好。
「精闢呀！精闢！不愧是有學問，當浮一大白。唉，你丫哪兒淘換的，趕明兒有這好詞兒先告我一聲，別老自己躉著。」
「一邊呆著去，在我的字典裡還沒有抄襲二字，誰像你，不打小抄，大學都畢不了業。跟我長學問吧。」
「老康，人家二位比你講的有見地，不俗，還真讓我長見識。那我能幹什麼，重在摻和嘛。我想知道，我這100多斤交待在哪兒？」
康凱沉默了一下說：「老周啊，我可就不客氣了。是這樣……安排，當然……這得你同意。」
「得，咱誰也別兜圈子，你就實話實說吧。」
「那好，我就照直了說。剛才小孟也說了，我們現在的問題是生存。」康凱沉緩地說道，「我和小孟就現在而言，不過是小鼓搗油。不怕哥兒們笑話，到現在，連個小業主都沒混上，屬於跑單幫的，沒脫俗，也沒脫貧，目前財力不足。我想……」
周達方立刻接道：「不會是讓我出去單練吧？」
康凱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簡單介紹了一下南非華人的狀況。
在他的講述中，周達方瞭解到華人生存的三大狀況：一、有背景、有關係的，開公司、進貨櫃、搞批發；二、有點兒實力的，開服裝店、開小飯館兒，或搞批發，週六、日擺攤的；三、打工，這打工分好幾類，外語好的，可以在洋人的公司裡。熟悉約堡狀況的，在港台老闆的公司裡，因為他們每天要出去送貨。外語不行，又不熟悉當地情況的，在自己人的公司裡。實沒關係的，每天外出打游擊，擺地攤。周達方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況，突然發現，自己屬於第三種狀況裡的最下等，擺地攤。他渾身一凜：「哎，我說，這擺攤跟擺地攤有什麼區別？」
孟海濤接過話題說：「所謂擺攤指的是，每週六、日到約堡指定的各跳蚤市場去擺固定的攤兒。但是，能到指定市場上擺攤的人，是有身份的，因為，每一個跳蚤市場都要對擺攤的人進行登記，而且移民局的人有時會檢查，很多沒有身份的同胞都是在這兒被抓走的。」
周達方明白了，敢情自己整個一棒槌，一沒背景，二沒外語，三不瞭解約堡情況。這叫什麼事兒？如此激昂地出了國，結果只能跟著人家跑。他心裡陣陣酸楚，彷徨感油然而升，有些不自在。
這時康凱又開口了：「這樣吧，老弟，明兒我帶你去個哥們兒的公司瞧瞧，有能幹的活兒，先幹著。當然，這事你自己定，看著不合適就不去。隨你啊，隨你。」
「這我知道，我不是到這來玩兒的。該怎麼做，你說就是了，別跟我繞脖子，別整這麼嚴肅行嗎，我脆弱。」周達方忍不住站了起來。
康凱看似不經意的話，對周達方來說無異於一種震動。他環視著這套三室一廳，有車庫，帶花園，300多平米的大House，心想：這屁股還沒坐熱，就要被打發出去了，內心不禁有些茫然。
康凱面色凝重地注視著一臉尷尬的周達方，心想：我剛來時，還沒有人為我做出過什麼安排，不是也闖出來了嗎？要不是去年聖誕節之前進了太多的貨，手裡還是能周轉的。目前重要的是要將貨變現，維持眼下的生活。他有心把事挑明了說透了，可一看周達方那一臉的舊社會，到嘴邊的話又不知從何說起，因此陷入了自責。
孟海濤乾咳了一聲，打破了沉寂：「老周，我看你行李太少，別看現在有些熱，可一過四月天就得蓋棉被了，趕明兒我給你弄床新的去。」
「哦，是嗎，謝謝你！」
「不用謝，應該的。這兒的氣候跟國內正相反，正午的日頭在北邊，這個約堡還屬高原氣候，別看是非洲，太陽一下山可冷了，夏天睡覺都得蓋被，缺啥說話，慢慢就適應了。」
「你丫別打岔行嗎？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談點正事行嗎?」吳浩出言制止了孟海濤。
「老周，不至於吧，我這剛開了頭，你瞅把你為難的，讓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最好不好意思一下。」周達方不客氣地回應著康凱。
「是這樣，」康凱下定決心似的說，「小周，你想想，咱們在這兒是外國人，有多少根基？不客氣地說，你又能做什麼？老弟啊，要認清我們當前的處境。出國，在國內是個令人羨慕的熱門話題，可一旦跨出這一步，就成為一個全新的課題。我們是成年人，不應該抱著沾沾自喜的那種我有能耐我出國的想法，而是應該忘掉過去的一切，丟掉一切幻想，從零開始。這是一個全新的環境，連氣候跟國內都是相反的。打工怎麼啦，有人給發錢，還可以瞭解社會、市場。你還不瞭解這裡的情況呀……這就是生存！這就是現實！在這裡，一切都要靠自己！不能出差錯，否則受損失的是你自己。」
暈！這一番話差點兒把周達方給噎到牆上，心裡殘存的那點依賴的潛意識，此時已蕩然無存。此刻，他覺得自己是那麼幼稚，幼稚得想保存一下自己內心世界的秘密都不成。他還沒有涉入這個未知的社會，對前景還是一片懵懂時，就被老康將他扛起來，摔下去，又蹂躪一番。周達方還從未見過康凱如此亢奮。他愣愣地看著這位老大哥，突然產生了一種陌生感，這是我在京城無話不說的哥們兒嗎？變了，變得如此直接、坦率了。
康凱雙臂環抱在胸前，默默地注視著周達方。平心而論，他講述的一切，都是他這兩年來的經驗之大成，他正在暗暗地尋找下一步的合作夥伴，雖然現在與小孟合作，但畢竟屬半路朋友。當然小孟是個值得信任的人，為人爽直，外語好，年輕敢闖，雖說少了些沉穩，但到現在沒有出什麼差錯。而周達方的到來無疑提高了他的興奮點，這是自己人，如若三人擰成一股繩，那是再好不過的了。不足之處在於周達方不瞭解南非情況，外語又不行，只能先委屈他出去歷練一下，讓別人去培訓他。也不怕他一去不回頭，因為，他的身份申請在自己手裡。
一聲乾咳，周達方開了口：「我說，這是一家什麼公司，幹嘛的？你可別把我帶溝裡去，引入歧途我可跟你沒完。」
「哦，是一家北京人開的公司。人家做得大，自己進貨櫃，有玩具、日用品和少量電器，在約堡也是小有名氣。我和小孟、小吳跟他們都挺熟。你放心，我不會把你放到一個連我都不認識的地方，是吧，小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