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終歸拗不過他，說確切點，是拗不過愛。
忙乎一上午，總算把聖誕樹擺佈好了。
兒子鄭重其事地把一封信放在聖誕樹下，晃了晃手中的另一封信說：「我怕聖誕老人萬一沒看見聖誕樹下的信，再從郵局寄封信提醒他，雙保險。」
見信封上煞有介事地寫著「聖誕老人收」，我忍不住「撲哧」一笑：
「我的好威威，你沒寫地址，聖誕老人怎麼收得到？」
「老師講，給聖誕老人的信不用地址。全世界只有一個聖誕老人，他的住址郵局都知道。」
「今天郵局關門，等明天上班路上，我幫你寄吧。」
「聖誕老人住的北極圈離我們這裡很遙遠，你寄信時記得多買幾張郵票貼上。」他大人一樣地吩咐我。
「我可以看看你寫的信嗎？」我問。
「為什麼不行呢。」他頭一歪，笑得滿臉無邪。
其信全文如下：
親愛的聖誕老人：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去年送我一輛超級好的自行車。這一年來，我一直努力做一個好孩子，不過我長得太快，那輛車已經不適合我了。所以，今年我還需要一輛能換擋的新自行車。
我不願意太破費您，您覺得為難的話，新車我可以不要。其實我最想要的東西不是車，而是一場暴風雪。我們南方的冬天比較暖和，難得下一場雪，我需要您將北極圈的冰雪捎來我們的城市。
我知道您現在很忙，您要是來不及準備足夠的冰雪覆蓋全城，那請您首先覆蓋機場，讓飛機無法起飛。我很久沒見到我父親了，他將回來與我共度聖誕節，但只能相聚短短十天。聖誕節的第二天是他計劃離開的日子，我期盼您製造的暴風雪將他留下，哪怕在家多待一天也好。
一個住在美國亞城的小男孩
讀完信，我內心可謂百感交集，兒子多麼需要父母的愛啊！我和李天豫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用愛為他撐起一方生命的晴空。
「媽媽，我們有辦法買到苔蘚嗎？」兒子問。
「苔蘚？」我很是不明白。
「就是馴鹿吃的苔蘚呀。」他眼睛一閃一閃，「辛苦為聖誕老人拉雪橇的Rudolf，從北極圈跑來給我送冰雪，肚子一定很餓，我得好好款待它。」
「我幫你問問看。」看來他認上真了。
午飯後，兒子被朋友接去踢足球。
我正好找喬治討主意：「真傷腦筋，威威托我寄信給聖誕老人，還要買苔蘚給馴鹿吃。這世上壓根就沒有聖誕老人……」
他搶著打斷我：「誰說聖誕老人不存在？千萬別跟孩子說破。記得我讀小學時，有位同學問老師世上是不是真有聖誕老人？老師說沒有，結果全班的同學都哭了。第二天家長們都鬧到校長那裡去了，指責這位老師不該破壞孩子心目中的夢想。聖誕老人代表著歡樂、善良和恩賜，突然說它不存在，對孩子太殘酷了。」
「所以難辦呀！我已答應幫他寄信，連個地址也沒有，到底往哪兒寄啊？」
「沒地址不要緊，郵局都知道怎麼辦。聽說其中一部分信被送往聖誕老人的故鄉，芬蘭、丹麥和挪威那幾個北極圈上的國家；餘下的被送往當地的電台、報紙和電視台等新聞單位。聖誕節前有大量的義工幫助這些機構處理信件，他們給孩子們回信表達愛的祝福，還會揀出一些寫得好的信登在報紙上，或在電台朗讀。」
「原來我白傷了半天腦筋。」
兒子踢了一下午的足球，我打掃一下午的衛生，都累壞了。九點不到，我們就上床睡了。莫妮卡來電話時，我正抱頭酣睡。
「我母親突發心臟病，我和查爾斯都在華盛頓。」她悲聲說。
「什麼時候發的病？現在她情況怎樣？」
「昨天傍晚。幸虧搶救及時，她已經脫險。會不會留下後遺症，還難說。」
「你母親一向身體好，從沒聽說她心臟有毛病，怎麼會突發心臟病呢？」
她長歎一聲，哽著喉嚨說：「安妮昨早開始流血，但她瞞著不說。待西蒙中午發覺時，立刻召急救車送她上醫院，可一切都來不及了，醫生雖竭盡全力，孩子還是沒保住。為了這個孩子，我父母都不惜與安妮家對簿公堂。孩子突然沒了，我母親無論如何接受不了，她一時氣昏了頭，竟指責西蒙行為不端，才造成妻子流產。」
這行為不端暗指什麼？我完全不明白，又不好意思追著她問究竟。他們家的處世為人辦事，無一不遵照上帝的指示，後來我去翻上帝的書，答案才清楚浮出水面。上帝在論述中強調繁衍子孫的重要性，明文禁止孕期內的性行為。丈夫若與懷孕的妻子交歡，就是嚴重的行為不端。
西蒙有口難辯，一氣之下掛斷母親的電話，從而引發一場心臟病。西蒙媽平時何等優雅婉約的一個人，一貫對人一團和氣。這次舉止嚴重失態，竟然聲討起兒子的房事來，可見流產一事，對她造成的傷害之深。
「我簡直要崩潰了，忙把查爾斯叫了過來。」莫妮卡嗓音嘶啞不堪。
「所幸你母親無生命之虞。中國有句老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別太想不開了。」我盡力安慰她。
「這幾年，真是家門不幸啊！上次那個孩子要是活下來，早該……」
「砰」的一聲，話筒掉在地上，淚水嘩啦從我眼底一哄而下。那個流血的夜晚，那個痛苦無助的夜晚，我可憐的孩子孤苦地踏上了通往天國的旅程。不論何時回想起那一幕，都令我萬箭穿心。莫妮卡深知這點，絕口沒提過我那夭折的孩子，今天大概氣糊塗了，她一句話剜得我鮮血淋漓。當我們不再年輕時，懷孕變得難上加難，流產於是成了不可挽回的人生大錯。這種錯誤只消犯一次，就足夠飲恨終生。
稍後，莫妮卡再來電話，言詞很是懇切：
「親愛的詩雲，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別恨我，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你想哪裡去了，我恨你做什麼？老天何其眷顧，讓我今生得遇你這麼一個知己。今晚我們心情都不好，改天再聊好嗎？」
放下電話，我靜靜靠在床頭，暈黃的月光射入窗欞，閉上眼睛，我與西蒙的種種過往就這麼出現了。年華似水，匆匆流過我們的生命。假如時光可以重回，假如一切從頭開始，我決不徘徊，敢愛我所愛，敢戀我所戀，給西蒙生一打孩子，朝朝暮暮如影隨形，共度一生靜好的歲月。然而，然而沒有「假如」，只有命運，這就是百般無奈的人生。
星期五上班途中，照常扭開電台聽一針砭時弊的談話節目。該節目的主持人昆球是一位超級強人，上至總統國會議員下至州長州議員，什麼達官貴人他都敢罵，官越大越顯貴他罵得越起勁。除官之外，他最痛恨國稅局，如果哪天沒人好罵，國稅局就該遭殃了。在節目開頭，先由他提出一熱門話題，並劈頭蓋臉大罵一頓，接著聽眾打電話進來談看法，如果聽眾與他看法相同，他們就做一夥把某個官人罵個痛快；如果看法相左，他就把聽眾罵一個狗血淋頭，一般人招架不住，趕緊掛斷電話逃小命，間或有兩個膽大的與他對罵，他就掐斷電話線叫人家滾蛋。就這麼一個惡人，在咱們這十里八鄉火爆得很，聽他節目上癮的人不計其數。
這天他的節目一反常態的溫柔，開場播放一段聖誕音樂，隨即他朗讀一封給聖誕老人的信。那一個煽情啊，令人瞠目結舌，更不可置信的是：他讀的竟是我兒子的信。末了，他號召廣大聽眾獻計獻策，幫助這位小男孩實現聖誕願望。他話音剛落，電話潮水般地湧進播音室，一下子跑出幾十人要求擔綱呼風喚雪。昆球因勢利導，用激動得發抖的嗓音煽動大家：「愛能改天換地，誰說我們主宰不了天氣？」
但仔細聽下來，並無一人拿出製造暴風雪的切實辦法，他們一哄而上只因為內心感動，不抒發出來不消停。僅有一位氣象專家算是有點辦法，經過對氣象雲圖的研究，他斷言聖誕節第二天亞城地區下雪的可能性約七成。
「現在只剩下三成的不可能了，大家看怎麼辦？我們決不能讓小男孩的聖誕願望落空。」昆球扯開公鴨嗓子，開始新一輪的煽動群眾。
這回群眾比較有辦法：「那我們日夜向上帝祈禱。」
到公司後，我疾步走向喬治的辦公室，邊推門邊興奮地說：「嗨，哥們兒，剛才昆球在節目裡念我兒子……」辦公室裡空無一人，這才記起今天是喬治去醫院做例行檢查的日子。
晚上，喬治打來電話，談笑風生老半天，才問：「你明天有空嗎？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沒問題。」我滿口答應，「我明天上午沒事，下午才要去機場接我丈夫。」
「我想請你在你們社區貼幾張廣告。」
「你要賣東西？」我隨口問一句。
他沒接我的話，一味跟我客氣來著：
「詩雲，又給你添麻煩，真不好意思。我週末要去蓋房子，實在沒時間。」
「幫誰蓋房子？」話剛問出口，我忽然記起來了，「是戴維斯安居工程吧？」
「就是它。我下週末去不了，跟人換到這週末。」
亞城前任市長戴維斯，在其任上啟動了一個愛心計劃：幫助無力購房的貧困家庭擁有自己的住宅，政府負責出土地，蓋房子則由能人負責。所謂能人就是那些財大氣粗的企業或個人。行善積德有利於形象建設，那些個有錢的主唯恐落於人後，都爭相做這個冤大頭。我們公司每年都參與蓋房子圖表現，其實公司也就只出幾個建材錢，蓋房子的活全由員工義務包下了。
晚上十點半，我查郵箱，還沒見喬治送廣告詞來，卻收到莫妮卡的郵件：
親愛的詩云：
非常感謝你送來的康乃馨，它所代表的吉祥和祝福，幫助我母親安然度過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母親已於昨天出院，醫生說她身體恢復情況良好，繼續在家調養一段時間，可望完全康復，真是托上帝的福啊。
我暫時留下來照顧母親，查爾斯已回牙買加，等下周學校放寒假，他再帶孩子們飛過來。我們將在華盛頓過聖誕節，新年後返回牙買加。
剛從西蒙那兒得知，安妮的父母決定仍按原計劃，帶她去日本求醫。要是他們能在聖誕節之前成行，那麼西蒙可望和我們一起過節。
願上帝賜福給你以及你家人！
永遠愛你的莫妮卡
這麼說來，又有希望同西蒙見面了。我當即給莫妮卡回郵件：「趁這期間我丈夫在家，有人照看威威，我想前來華盛頓探望你母親，計劃停留一天，你看我哪天來合適？」其實我想說：哪天西蒙在，哪天就合適。
明知莫妮卡這時候不是在睡覺，就是在讀上帝的書，顧不上收我的郵件。但我仍忍不住一遍遍查郵箱，心裡的那種期盼喲，真是恐怖極了。
午夜時分，終於收到喬治的郵件，不就一個賣東西的廣告嗎？看把他磨蹭得。打開它來，卻把我驚傻了。
你能給我一個溫暖的家嗎？
巴頓，男，八歲半（估計），黑色中毛黃眼睛，頗有將軍氣質。曾經有一個幸福的家，因故遭主人遺棄。此後在外流浪一年多，過著挨餓受凍朝不保夕的日子，受盡了狗間的折磨。
感恩節那天，我企圖尋找一頓火雞大餐，穿越高速公路時，不幸被車軋斷右腿。當時大雨滂沱，我躺在泥坑裡眼淚汪汪，想著自己必死無疑，幸虧喬治救我一命。這場車禍讓我因禍得福，喬治收養了我，治癒了我的腿傷以及白內障，我被調理得健康漂亮，一改流浪狗的模樣。
由於某種不可抗拒的原因，我無法同喬治繼續生活下去。剛剛獲得家庭的溫暖，又要被迫流浪街頭，我真是欲哭無淚啊！你能救救我嗎？
尋找亞城有愛心、有責任心以及生活穩定的家庭收養。我講衛生，無一切不良嗜好，生活樸素，一日三餐普通狗食即可。我性格樂觀豪爽，對主人忠心耿耿，一定會成你的神仙伴侶，讓你的生活充滿快樂。
有意者請與喬治聯繫：georgia1973@hotmail.com
據我所知，喬治對巴頓已經愛得相當深厚了，前兩天甚至聽他喊出「今生今世不離不棄」的口號。怎麼突然將它拱手讓人？極可能發生了天塌地陷的事情，我真不敢想下去，那將是一個萬箭穿心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