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67章 到約旦河西岸去 (3)
    「你們可以走了,記住別再超速。」警察轉身要走,但他仍有一事不明,又掉頭來問,「你們不要命地開快車,這麼晚了要去哪裡?我僅僅好奇而已。」

    「我們要趕去費城,這位先生的妻子生命垂危,正在醫院進行搶救。」司機朝西蒙指了指。

    警察目光嚴峻地掃我們一眼,他問司機要回罰單,在上面畫了一把大紅叉:「我宣佈這張罰單作廢。先生,願上帝保佑你的妻子。」

    那輛保鏢車剛才躲得無影無蹤,警察剛一走,它又從哪兒鑽出來,看得我一個大惑不解,扯著西蒙問:「你說他們那輛車剛才藏在哪裡?」

    西蒙沒答我的話,只見他兩眼發呆,腦門子上冷汗直冒。費城越來越近,我猜他害怕面對任何不測,心情又恓惶起來。

    「要不打個電話問問醫院情況?」

    「再等等吧。」他眉頭緊蹙,滿臉的痛苦難當。

    又到了一籌莫展的時候,我不得不又把法寶請出來:

    「那我們來禱告吧,讓上帝知道我們的祈求和信心。」

    他默默點頭。

    「慈悲的上帝,我們求您千萬不要帶走她,請您聽聽我們的祈禱,救救我們的安妮吧!一切拜託您了……」我和他雙手合十低頭禱告起來。

    一路禱告,一路與上帝同行,我們心裡漸漸底氣起來。凌晨三點,車停在醫院門口,西蒙一個箭步下了車,甩開肩膀往急診室裡跑。

    他跑回來時,臉上喜氣洋洋:「安妮已經脫離危險了。」

    「嗨,上帝還真哥們兒!」我上前與他擊掌相慶。

    「感謝上帝,好極了,我去找個地方停車。」司機咧嘴直笑。

    「太謝謝你了,我們不需要用車,我看你跟他們先回去算了。」

    司機點頭:「那也行,請將我的祝福帶給你的妻子。」

    在一位護士的帶領下,我們來到安妮的病房前,透過玻璃門,只見她躺在床上,臉色紙白雙目緊閉,胳膊上吊著一隻輸血瓶。

    「安妮!安妮!安妮!……」西蒙輕聲呼喚。

    「先生,別擔心,再過兩三個小時,她就會從麻醉中醒過來。」護士說。

    西蒙貼著玻璃門看安妮,那種目不轉睛裡傾注了萬千深情。我怕他站太久,體力不支,不由分說拉他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休息休息,別把自己累壞了。」

    他閉起雙眼,卻不休息,低頭沉浸在沉思中:「費城是一座充滿太多往事的城市。」

    那是他們風花雪月的年代,西蒙在費城安妮在紐約上大學,你來我往你情我意,終日穿走在這兩座城市間。當年嘔心瀝血的愛情,今天揮之不去的往事,連同費城一起地老天荒。昨天在這座城裡愛過,今天在這座城裡流血,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陰錯陽差都變成了一種生命的痕跡,撫之悵然心酸,又無處追尋。情何以堪?淚水從西蒙眼裡無聲地墜落下來。

    我抱住他的頭,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揩著,企圖擦乾他的淚水。徒勞得很,淚水不斷擦乾,又不斷流淌下來。流淚是由於不能與人言說的心痛,這個躺著的女人是他心頭的劇痛,此痛不消,如何阻擋得住他的淚水?世上最難消受男人淚,我沒法子對付男人淚,索性陪他哭個痛快。

    因為愛得深,所以捨不得,所以我們走進了這段婚外情。不管理由何其強大,我們絕無理由傷害他人。面對這個不惜倒在血泊中的女人,我們心中有萬千的痛楚,悔恨的淚水潸潸不止。

    天濛濛亮時,一位護士步履輕快地走來報告:「她醒來了。」

    西蒙立刻轉悲為喜,起身丟開我,大步流星邁進病房。安妮柔弱地斜靠在床頭,目光很是疼痛淒婉。西蒙溫存地將她納入懷中,兩人輕輕地吻起來。西蒙含情脈脈地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話,安妮莞爾一笑,蒼白的臉上微微泛上一團紅暈。

    站在門外的我,忽然猛醒:自己在這兒完全不合時宜。

    倉皇從醫院出來,太陽正從東方奮力崛起,朝霞刺入我的眼睛,淚水涔涔而下。別問我為何流淚。世上有百般的事情,人間有千種的男人,我的淚水只為那個愛得決絕的男人恣意橫流。

    西蒙打我的手機問:「怎麼轉眼不見你了?詩雲,你在哪裡?」

    「我出來透透氣,順便買點東西吃。」我信手抓來一個借口。

    「別走太遠,別走丟了,快回來吧。」

    「還是不讓安妮看見我為好,我想就坐火車去紐約,反正下午從肯尼迪飛。」

    默然半晌,他才嘶著嗓音說:「這樣也好。你一夜沒睡覺,路上自己小心。詩雲,謝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守候在我身邊。」

    走進車站,聽見廣播裡在放聲大喊:

    「請注意,請注意,下趟開往紐約的火車停在七站台,離開車只有三分鐘了。」

    眾人聞言,從四面八方朝七站台飛奔。我並不急著去紐約,大可不必搶這班車,但我那會兒感情脆弱,不由自主跟人跑。氣喘吁吁上車後才發現,雖說開紐約不假,卻是一趟特別慢車,逢站必停的那種。開出費城,沒走幾步路,火車就停在一個小站。車站的紅磚綠瓦漸漸進入我的眼簾,霎時埋在歲月深處的往事呼嘯而來,古老厚重的費城對我而言,何嘗不是一座難以忘懷的城市?當年從紐約趕來與潘東海會面,為了避人耳目,總在這個小車站上下車。

    搬去亞城後,我再沒跟潘東海見過面。這幾年,我沒少飛來東海岸,但每次行色匆匆,忙的都是西蒙家的事。而潘東海無緣無故飛來亞城,難免不讓老婆懷疑,所以他說得等待時機。時機並非沒有出現過,比如前年他老婆單獨回國,又比如那回他出差途中在亞城轉機。不過時機不曾十全十美過,細究起來總有漏洞。潘東海是一謹小慎微的人,決不敢在漏洞面前貿然行事。年復一年,機會匆匆來了,機會又匆匆去了,從未被我們抓住過,只在心頭留下一大把傷感與歎息。

    歲月已經帶走曾經的彩雲,已經叩響流逝的滄桑,卻留下一個童話般的車站讓我路過。眼見得火車即將開動,我一個箭步跳下車。當雙腳落在月台上時,我不禁悠悠舒一口氣,把一個路過的車站變成一個停留的車站,原來竟在短短的一念之間。

    火車轟隆前行,把我一個人拋在秋日的陽光裡。放眼望去,濃紅的楓葉,坦蕩的藍天。

    我打電話給潘東海:「想邀你今天共進午餐,請問肯賞光嗎?」

    「這種好事,我求之不得。」他哈哈大笑,「我這就去郵局將自己特快專遞來亞城,趕你的午飯,絕對不成問題。」

    「別以為我跟你開玩笑,我現在人就在費城。」我一語驚人。

    「你在費城!究竟怎麼回事?」他顯然驚慌失措。

    我怎麼來的費城?先是那個八百人的慶功會,硬把一個好端端的西蒙塑造成學習榜樣;後來湧現出一座廢棄的馬廄來,明月皎皎,我被那個榜樣摁倒在乾草垛上,在無油無水的艱苦條件下,他毅然亮出了自己的舌頭,竟然把前戲做得空前的刺激;在戰鬥即將打響的緊要關頭,傳來安妮血染費城的消息。這事從頭複雜到尾,一兩句說不清楚,我只好閃開:「想來就來了。」

    「來了就好,我馬上來車站接你。」他滿心歡喜,並不追究下去。

    車站依舊,歲月蒼蒼,彈指紅顏老,當光彩照人已經成為往事時,叫我如何去面對故人?我心裡七上八下,莫名惶恐起來。

    「還停在老地方,我就不下車了,你直接上車來吧。」潘東海在手機裡說。

    從前他怕撞見熟人,總把車停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現在他仍然警惕得很,看來一個人的小心謹慎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不管歲月如何流逝,輕易不會改變。

    上車後,我們默默凝視片刻,兩人的氣息在彼此的鼻尖交錯,有一種酥麻的醉意。

    「你怎麼就不長歲數呢?還是那麼靚麗照人,甚至比以前更漂亮了。」

    這話讓我很是受用,回報他一笑,極盡風情柔骨,我也曉得這麼笑無異於引火燒身。問題在於我不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我只喜歡跟著感覺走。儘管歲月可以帶走許多東西,然而愛情是生生不息的,與他往日的情愛猶如一串美得驚心的夢,何曾隨時光沉寂過?眼前的這個男人,仍讓我眷戀不已,對他笑得一往情深,又如何?

    他迅速向我靠攏,將嘴唇輕輕印在我脖子上,很是溫柔。他一路乘勝追擊,舌頭深深探入我嘴裡,攪得那一個天翻地覆。這種親吻,曾經那麼熟悉那麼蕩人心弦,事隔經年重溫起來,彷彿回到激情燃燒的昨天,我心跳得渾身震動。

    「走吧。」我臉朝一邊躲閃。

    「想去哪兒?」

    為了擺脫當前的困境,我接口說了一聲「隨便」,誰知後來陷入更大的困境。這等於說我同意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他去隨便掌握。他踩響一腳油門,飛快開到一個汽車旅館門前。

    「還記得這個地方嗎?」他問得意味深長,蠢蠢欲動了然若現。

    滿山紅葉中,一排淡藍色的房子。天哪!怎麼一聲隨便,就隨便到了這個要命的地方?當年與他的膚肌之親,大都發生在這家汽車旅館的床上,舊地重遊,顯然凶多吉少。

    為安定人心,他解釋開房意圖:「這地方安靜,方便我們說說話。」

    他仰起脖子,坦蕩一笑,萬物萬事於是都跟著光明磊落起來。進房後,我們果然只談話,不搞別的事。二人端坐在沙發上,一本正經得很,看不出會突發任何危險。

    這其間,莫妮卡打來一個電話,親切地嗔怪我:

    「我說詩雲呀,你怎麼一早就去了紐約?不等我來了再走。」

    我正考慮如何答她。潘東海乘機將我拽入他懷中,手從我衣襟底下伸進去,通體細細地撫摸起來。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且來勢很是兇猛,我立刻掐斷莫妮卡的電話,緊急思忖對策。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我仍有機會不成為魚肉,這只需分兩步走:首先掙脫他的懷抱,然後守門而逃。

    不料想事容易做事難。難就難在我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我叫它抬起來,它不但不抬起來,反而一點點往他那方面沉;再者我們的對手太強大,男人都是得寸進尺的主,剛才還只用手在我身上縱橫千里,這會兒他索性將我剝得精光。

    「我愛你!……我要你!」他一面嘶喊一面動作。

    我目瞪口呆,這叫那個什麼來著,先君子後小人。事已至此,我拿他沒絲毫辦法。

    情慾在這個秋日裡一發不可收拾,黃昏時分,我們終於走出旅館的房間。一場恍若隔世的重逢就此畫上句號,夕陽的餘暉照在我們臉上,表情是那種百感交集的。錯過了下午的飛機,我晚上才飛回亞城。滿天的月光四溢,滿天的繁星閃爍,紐約和費城都已遠在天涯。

    當晚,收到潘東海發來的電郵:

    「由於你的到來,生命的美麗愛情的雋永,竟在今天雙雙達到極致。」

    我敲鍵回他:「容我一夢,千年不醒。」寫著,酸楚堵在心頭,不禁泫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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