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65章 到約旦河西岸去 (1)
    春雨一場接一場,滿滿一樹的梨花嘩嘩全開了,又嘩嘩全謝了,樹上的綠葉由淺入深。哦,春天悵然離去,夏天趁機呼嘯而來。

    以往的夏天,是我最期待的季節,期待與西蒙見面,期待與他共度良宵。而這年的夏天,我不得不放棄所有的期待,早在春天西蒙就放出話來:「整個夏天,我要去約旦河西岸傳教。」

    天哪!那是一個戰火紛飛整天出人命的地方,我一聽就心驚肉跳,悲悲切切地哀求他:「那裡非常危險,你不去不行嗎?」

    「此行我計劃了很久,沒有什麼可以改變。」他滿腔的不可動搖。

    去五湖四海傳播上帝的福音,是西蒙生活中的頭等大事,沒人能阻擋他的腳步。其實我早知道這一點,卻自不量力,千方百計阻止他。事後覺得自己可笑,但我當時整個一個執迷不悟,還把電話打到牙買加去,哭哭啼啼求他姐出面勸阻他。

    「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有更多苦海中的生靈需要拯救,我們不把上帝的福音傳去,那裡的人民就沒有希望啊!」莫妮卡一開口就深明大義。

    當天又收到西蒙父母發來的郵件,對於兒子的勇敢,他們很是驕傲:「上帝賜福於我們,但願西蒙此行不負重托,不辱使命。」

    這一家子人的思想覺悟,令我很是相形見絀。我不甘落後於人,西蒙走前與我電話道別時,我對他講的全是戰天斗地的話:「努力奮鬥吧,讓上帝的福音在約旦河西岸深入人心。」

    但凡與上帝相關的事,我一貫消極怠慢。見我的覺悟突飛猛進,西蒙驚喜得很:「親愛的,為了你的理解,為了你的愛,我向你承諾:一定完好無損地回來。」

    承諾歸承諾,可人肉炸彈那叫一個不長眼,想在哪兒爆炸就在哪兒爆炸。今天這裡死幾個,明天那裡傷幾十,這樣的報道,天天出現在廣播電視裡。那些血肉橫飛的畫面,整得我終日膽戰心驚,為西蒙的生死擔憂,夜裡常常噩夢叢生。

    那天,我穿過一道厚厚的高牆,走進了一座古老的四方城,只見城內這兒一座神廟,那兒一座教堂,上帝的光輝普照著大街小巷每一個角落。繞城一圈走下來,我將自己迷失和遺忘,我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來這城裡做什麼?我問自己無數遍,問不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來。

    「請原諒我的冒昧,能告訴我,你來這兒幹什麼嗎?」我攔住一個女人問。

    她罩著一件黑袍子,從頭覆蓋到腳,暴露在外的只有那雙動人的眼睛。她將手往東邊一指,極端神聖地對我說:「我專程來朝覲神廟。」

    順她的手指望過去,那建築呈八角形,門前有四座宣禮塔,十幾根巨柱支撐著一個黃金鋪就的拱頂,在淡藍色的煙霧中光芒萬丈。問題是這種光芒萬丈與我有何相干?於是又去請教迎面而來的一位老婦人,她抬起頭,舉目凝視著西北方向。

    「難道你不知道?城西北是耶穌的死難地和復活地,那兒有個受難教堂,還有個復活教堂。我每天都來朝拜它們,已經堅持半個多世紀了。」她顫巍巍地伸出五個手指,手指裡儘是自豪。

    聽來聽去都是些朝拜的事,要從她們的目的中搞清楚我的目的,看來難著呢。我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來這城裡有何貴幹?我又問自己一遍,還是茫然得很。這時,一個戴小帽的男人從我旁邊擦身而過,他手臂上捆一隻小羊皮袋子,嘴裡嘀咕著:「今天是星期五,誰說今天不是星期五,今天確實是星期五啊……」

    這話很讓人產生懸念,我決定尾隨他。猛然一陣風吹過來,我以為會刮掉他的帽子,結果帽子在他頭上紋絲不動。到此為止,他面目不哀不怨,可走至一段斷壁殘垣前,冷不防他伸手撫牆嚎啕痛哭起來。這樣的痛哭,發生在一個粗壯的男人身上,令我驚歎不已。再一看,牆前黑壓壓伏著一地的男女老少,他們個個嘴裡發出哭泣的、哀怨悠長的誦經聲。

    有人走過來,往我頭上扣一頂小帽。我忍不住雙腿一跪,叩拜在斷牆前。彷彿這就是我流離失所的精神家園,跪倒在它面前,追思往事與故人,那真叫一個思緒萬千啊!就在這一瞬間,我猛然記起自己此行的使命來。

    「你見過一個高個子的男人嗎?他從美國來。」我問身旁一位老者,他黑衣黑帽黑披肩,鬍子尺把長,很是莫測高深的樣子。

    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用手摸摸鬍子,再果斷地往北一指:

    「你在這兒找不到你要找的人,何不去那邊看看?」

    「那邊是哪邊?」我急切地問。

    他不答我的話,又揚起手直指北方。甭管叫嗎地方,看來那是我該前進的方向,我義無反顧地出城,義無反顧地朝北走。一路上,直升機從頭頂呼嘯而過,遍地荷槍實彈的士兵,檢查站過了一個又一個。終於前方出現一座城市,天邊殘陽晚照,猩紅如血,渲染著一種傷感的情景。

    「這是什麼地方?」我自言自語道。

    「這是西岸城市拉姆安拉。」一大鬍子男人大聲說。

    等候過關卡進城的隊伍望不到頭,人們爭先恐後朝前擠。在人頭攢動中,前方赫然出現一個鶴立雞群的後腦勺。

    「西蒙!……西蒙!」我奮力撥開人群,呼喊著奔向那個後腦勺。

    猛聽「轟隆」一聲巨響,眼前一片血光沖天。我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等我醒來時,周圍全是警車警察,警燈閃爍,搞得黑夜很是燦爛。一具具屍體,裹著白布從我身邊抬走。「他不能走啊!」我揪住一個不放,我認定那白布下面躺著我正在尋找的西蒙。在這場屍體爭奪中,終因寡不敵眾,我又一次昏死過去。

    天頂滾下一個炸雷,將我從噩夢中震醒。四周漆黑一團,在一個閃電中,我記起剛才夢中的情景,內心劇痛不能自已,淚水奔流直下。

    剛抵耶路撒冷那天,西蒙發來郵件:「親愛的詩雲,從明天起,我將深入到各個村莊去,通訊不便,估計難以與你聯繫。我永遠愛你,請別太擔心我,以我為榮吧。」

    第二天一早,我掛電話給莫妮卡,急切地問:「你最近有西蒙的消息嗎?昨夜我做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夢,真為他擔心啊!」我不禁「哇哇」哭出聲來。

    「別擔心,上帝無時不在守候西蒙,他出不了事。」她寬慰我,「詩雲,現在是時候了,讓我們拜倒在上帝的腳下加緊禱告吧。」

    我生長在紅色中國,從小就是一個無神論者,首先我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其次我不相信上帝的戰無不勝。二十年前,僅一夜之間,我與青梅竹馬的初戀生死相隔。生命的脆弱,人生的無常,死亡的簡單,就這麼防不勝防。如今面對西蒙的生死未卜,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人生困境,不得不抓起上帝這根救命稻草,每天晨念課誦,對他老人家頂禮膜拜。沉浸在那個纖塵不染的世界裡,我在上帝面前聲淚俱下,求它保佑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個男人。

    夏天在禱告聲中緩緩離去,感謝上帝,秋天把一個完好的西蒙帶回美國。此行他在十幾個村莊建立了英語學習班,通過教英文的形式,把上帝的思想傳播給那裡的勞苦大眾。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西蒙一個勁地暢談革命理想,而我則只顧得喜極而泣。

    「我們應該舉行一個慶功會。」西蒙的教母提議。

    操辦慶功會的事,自然又落到莫妮卡的身上。她打算往聲勢浩大的方向操作,擬出的來賓邀請名單,足有千兒八百人。

    「我要讓西蒙各個時期的朋友,都來見證與分享這個光輝的時刻。知道嗎?有三位他兒時的朋友將專程從法國飛來。」

    為給西蒙一個結實的驚喜,慶功會的一切籌備活動,均瞞著他進行。

    「西蒙仍一無所知,到時他不巨驚喜才怪呢。」莫妮卡蠻有把握,「你哪天到紐約?」

    「星期五傍晚。」我答。

    「我明天去米勒夫人那兒作準備,你要麼當晚坐火車過來。」

    「不嘛,曼哈頓的旅館都訂好了,我還是第二天上午再去吧。」

    「那你得向我保證,千萬不能去找西蒙,否則我們的計劃功虧一簣。」

    「你放心好了,我決不會跟他見面。」

    飛機快降落時,看萬家燈火的曼哈頓,想想這城裡住著一個絕好的男人,內心莫名激盪。出機場後,鬼使神差我沒去旅館,而是直奔十五街。站在公寓樓下,看見西蒙的房間亮著燈,他的身影在窗前晃動,我止不住地熱血沸騰。沸騰歸沸騰,我終究沒有輕舉妄動,一則怕安妮在家;二則怕莫妮卡跟我拚命。

    秋天的晚風呼呼吹在身上,稍有寒意,天邊掛一輪斜月。我背靠一棵大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扇窗戶裡的好人兒。不久熄燈,西蒙從公寓大門走出來,沉沉暮色中只見他朝東南方向走去。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我緊緊跟在他後面,風舞動著他的頭髮,爆發出一種性感的魅力。我推斷他十有八九去教堂,幾街口後教堂到了,他果然拉開側門走進去。教堂大門緊閉,看來今晚並沒有大型活動。我在對面鐘錶店門口停留片刻,然後穿街走到教堂前。我小心翼翼半拉開門,往內探頭探腦一番,發現門廳裡空無一人,這才斗擔閃身而入。

    一陣音樂從大廳裡傳出來,我趴在門縫朝內看,西蒙正帶領唱詩班的成員練歌。在片刻的恍惚中,我跌回以往那如歌的歲月,穿越時光的柵欄,前塵往事一哄而上。當年與他對視在唱詩班的歌聲中,那交錯的目光雖倉皇卻絕世,雖驚鴻一瞥卻情意滔天,生生是那種致命的。時光從身旁匆匆流逝,一晃十幾年,是癡是怨?是無奈是心酸?是飄零是蒼涼?我們所企盼的長相守,依然遙遙無期,然而我們都懂得彼此內心的眷戀。

    身後響起腳步聲,回頭見一年輕女子走過來,她衝我笑得明眸皓齒:

    「他們開始了嗎?真糟糕,我來晚了。」

    「也就剛開始一會兒。」我笑答。

    她已經推門進去,又扭過頭來問我:「你進來聽不是更好嗎?」

    我怕節外生枝,謝她一句,趕緊逃離教堂。在路口停了停,我決定往西走。記得那個夏夜,我隨西蒙從教堂出來,也走在這條路上。天空驟然下起雨來,他馬上脫下西裝,頂在我頭上擋雨。那是何等的關懷和溫情!我相信,那是上帝帶來的雨,一種充滿緣分的雨。心與心在雨中相逢,從此紅塵有個他,生命變成了一段段令人感念與心動的歲月,今生今世我心不再飄零。

    先教堂,再哈得遜河,最後到達時代廣場,一晚上馬不停蹄,我搞的都是緬懷舊事的活動。那時郎恩如鐵,那時妾意似水,回想那段夢幻般的歲月,與西蒙共處的點點滴滴,依舊甜蜜,依舊刻骨銘心,依舊淚滿衣襟。問一聲老天爺,下一個輪迴此情可再有?此情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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