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38章 西蒙的婚禮 (2)
    新房左右隔壁各有一間臥室,她打算自己住一間,另一間讓我受用。然而問題又來了,兩間臥室的景觀不同,左邊那間可眺望大海,右邊那間可眺望森林。她來電話叫我快作決定:「詩雲,盡你喜歡的挑,反正你要森林我就大海,你要大海我就森林。」

    大海有大海的洶湧,森林有森林的浩蕩。無論哪個,我都喜歡去面對,我卻無法面對刺激,那種住在新房隔壁的刺激。莊園裡的房子真材實料粗壯無比,我相信隔音絕對不成問題。然而,隔壁的那個新郎,與我有過床上的勾當,那等的一夜銷魂!即使什麼也聽不見,由於近水樓台,難免使人聯想豐富。我沒氣魄去經歷那種身臨其境,不得不打退堂鼓:「昨天去做產後檢查,醫生說我的身體尚未復原,不宜勞累。恕我不能前來參加婚禮。」

    「什麼?你不能來了!」莫妮卡震驚。

    事隔若干年莫妮卡才覺悟,其實華麗是次要的。莊園裡房子眾多,住哪兒不成?誰叫她安排我住新房隔壁。說來說去,都是她的錯。

    雖說婚禮辭掉了,禮物還得送。太貴的禮物我送不起,太便宜的又拿不出手,正當我大傷腦筋時,李天豫獻計獻策來了:「我從中國帶來的那些玩意兒,當禮物不就蠻好。你看這套景德鎮的茶具精美絕倫,上面的手繪仕女圖,個個栩栩如生,他們老美保證喜歡。」

    他對那套茶具的讚美,倒也並非言過其實,不過拿它送西蒙,總覺得哪份量不夠。那早晨對鏡梳妝,記起西蒙最喜歡我的黑髮,何不送他一縷青絲?不花錢又絕對的意味深長。我當即鉸下一把頭髮,用黃絲帶編紮好,放進茶壺肚子裡。

    表面上只不過是一套中國茶具,內中卻暗藏萬千曖昧。豈止曖昧?還很是陰險。睹物思人,睹物思情,想想看,那將引發何等的情感災難?果然後來聽西蒙訴說:數不清的漫漫長夜,他將我的頭髮揣在懷裡,呼喚著我的名字,想我想得剜心的疼痛。

    九六年夏天,西蒙陪父母來亞城觀看奧運會開幕式,就便約我一晤。分別四年,一朝重逢,心潮不免澎湃,不過我二人頭上都有緊箍,澎湃不得。受他父母之邀,我們一起共進晚餐,大家規規矩矩敘舊,似乎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不料西蒙從懷裡掏出這把頭發來,這一手猝不及防,頃刻摧毀我們所有的堅持。

    那些個日子,秋高氣爽日麗風和,一切都朝利於婚禮的方向發展。就在婚禮前一天,好些年沒露面的傳教士突然回到美國,他笑呵呵地來電話:「詩雲,別來無恙?聽說你生兒子了。」

    「我的老天爺呀,你這個傢伙從哪裡冒出來的?玲玲呢?」我衝他尖叫。

    他說了一個地方,聽起來很是耳生,像是前蘇聯那一帶。

    「玲玲懷孕了,這次沒跟我回來。明天婚禮上,我們見面再詳細談。」

    「可是明天,我不去參加婚禮。」

    「怎麼可能呢?西蒙不是你很近的朋友嗎?」他顯然大吃一驚,「我不放心玲玲,婚禮過後得馬上趕回去,你要不來參加婚禮,我們就見不上面了。」

    不去參加婚禮的決心,我下得很是堅定,我不認為他一個傳教士能瓦解我。第二天上午,我卻一頭扎進秋日的艷陽裡,搭上開往康州的火車。

    「我是去見傳教士的。」自己對自己反覆強調,於是很是深信不疑。結果卻是,那天既沒見著西蒙又沒見成傳教士。可見深信不疑亦靠不住,關鍵在於感覺要對頭。

    坐在火車上時,我仍舊深信不疑,沒打算半途而廢。後來火車轟隆一聲開走,把我一個人擱在那個空蕩的小站上。天空幽幽的藍,遠處有教堂的鐘聲,空氣裡蕩漾著唱詩班的低吟。往事就著歌聲滾滾而來,呼啦一下我跌回那個久遠的夏夜,那個白色的小教堂,那個陽光男人就像從夢幻中走出來,目光燦若星辰,輕柔地對我說:「你的黑眼睛真美。」

    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就要寸斷柔腸。縱然這時,太陽明媚動人,山盟仍在但有長亭長恨,霎時我淚流千行泣不成聲。長長的鐵軌伸至遠方,似曾相識的風漫過我的臉,吹走我的淚,卻吹不走我心頭愛的往事和疼痛。等會兒在教堂,一切都將塵埃落定,能不能坦然面對那個時刻?我對自己嚴重懷疑。生怕到時沒擔待,當眾失聲痛哭丟醜,我當機立斷打道回府。

    在曼哈頓換火車回長島,路過時代廣場時,我被傑克遜一把撞見:

    「嗨,詩雲,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我還好,你怎麼樣,傑克遜?」我拍他一掌,見他一身光鮮,西裝領帶齊全,又問,「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他嘿嘿一笑,點點頭,手往前一指:「我正要去沃道夫飯店。」赫赫有名的沃道夫飯店坐落在四十九街,是世界各國政要首腦以及富豪貴族下榻之處。

    「好傢伙,敢情住沃道夫了。」

    他展顏一笑:「人生無常,及時行樂最重要。你還不知道吧?連五先生都要賣餐館了。」

    「他真的下決心了!」我很是吃驚。

    「還不是叫那個安琪兒給整的,她四年沒露面了,五先生傷心之至,生意越做越差。」他一個勁地歎氣,「人總得有盼頭,安琪兒婚後,他全部幸福就在於那一年一夜的相聚。她失約不來,你說他守著這餐館做什麼?五先生如今萬念俱空,只求賣掉餐館一走了之。」

    「走!他要走到哪裡去?」

    「誰知道呢?他口口聲聲要去浪跡天涯。」

    「換換環境對他未必是壞事。一旦離開紐約,時間一長他可能會把安琪兒忘掉。」

    「出去散散心是不錯,但休想叫他忘掉安琪兒。在愛情方面認死理,他這人算天下第一,我跟他二十年的朋友,太瞭解他了。」

    搬去長島後,我鮮少來曼哈頓,沒機會跟五先生常見面。聽說他即將遠離此地,我顧不得自己心情不爽,趕去餐館見他一面,畢竟我們狠狠朋友過一場。

    「詩雲,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五先生上來就是一個擁抱,「走,跟我去小角落喝咖啡。」

    他放著自家店裡的咖啡不喝,五先生講究的是專業與情調。小角落咖啡館是家百年老店,坐落在三十八街與百老匯大街交會處,門臉不大,卻有三層樓。

    「頂層最有情調。」五先生手往上一指。

    上面果然別具一格:高高的圓木斜屋頂,木板牆上掛著漁網獵槍以及自行車輪胎,臨街的窗口出奇的大,牽牛花沿窗台蔓延盛開。我與五先生面對面坐著,喝一口咖啡,看一眼街景。喝著,看著,喝著,追憶以往的歲月,不覺眼睛濕潤起來。

    「賣掉餐館後,你究竟打算去哪兒?」我問他。

    「我根本沒打算,到時走哪兒算哪兒,先逃離這塊傷心地再說。」他垂下眼睛。

    「安琪兒的兒子才幾歲,不太方便出來見你。我自己剛做母親,知道孩子對女人來說意味著一切。她並未真要負你,你別太傷心了。」我摸了摸他的手心。

    「我……我不傷心。」他顫著喉嚨,「與她愛過的歲月無限美好,足夠我回味餘生。」

    「請聽我一句勸,好女人有的是,你不去發現,怎麼知道世上沒有另一個安琪兒呢?」

    他搖了搖頭,一把拽住我的手:「我發現了你,那又如何?」

    「五先生,別添亂啦,我夠煩的了。今天西蒙結婚!」一句話扯下我一窩淚水。

    他顯然一驚:「你來曼哈頓參加他的婚禮?」

    我點頭又搖頭,臉上頓時淚水泱泱。

    他邊替我擦眼淚,邊開導我:「詩雲,婚姻是婚姻,愛情是愛情。別太把結婚當回事了,畢竟愛情首先是一種心契。西蒙他愛你有多深,你心裡不會不清楚。」人啊,勸別人都會勸。

    咖啡喝在嘴裡,又苦又甜。愛情何嘗不是如此?痛與快並存,有多少快樂,就有多少痛苦。

    走出咖啡館,時已黃昏,在落日的餘暉中,我與五先生互道珍重擁抱告別。不承想這一別就是八年,為了傑克遜的命案,我們重逢於水牛城時,他已兩鬢花白,心靈仍在頑固著。

    不幾天,莫妮卡寄來西蒙大婚的照片,新郎新娘緊緊依偎在一起,流光溢彩的一對碧人:安妮端莊雅麗,西蒙倜儻軒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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