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33章 I want you (2)
    五先生嘴巴動了動,欲言又止。我想他也就說說而已,並不會真的南遷,不過我還是瞅了個機會問傑克遜:“五先生是不是去亞特蘭大,沖著那兒開奧運會?”

    “只要對安琪兒仍抱幻想,他就絕不可能離開紐約。我還不了解他?”傑克遜一語中的。

    又是幾度望眼欲穿,五先生終歸沒等來他的安琪兒。熬到九五年的秋天,他才徹底死心,草草賣掉餐館,一走了之。

    新年一過,我著手找電腦方面的工作,卻是四處碰壁。細找失敗原因:一是我的英語臭;二是我沒有美國工作經驗。那天上午,我正坐在馬桶上滿腹惆悵,電話鈴響起,好事就這樣降臨了。一個語氣謹慎的男人問我是否在找工作,我說是。他倒干脆,三言兩語與我敲定當天下午面試。

    “我們公司在長島,你開車還是坐火車來?”

    “我坐火車來,不堵車。”我沒說我沒車。

    電話裡沒聽出來,下午面對面時,才發現他是一白白淨淨的上海人,滿嘴上海普通話,語速快而尖銳,十足一副小頭目的嘴臉。談了一會兒,他將我引見給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中年人不講普通話講國語,所以是中頭目。

    中頭目喜歡談古論今,一坐下來就和我上下五千年。我對歷史最一竅不通,只好不懂裝懂,跟隨他的口若懸河波瀾起伏,還做出心領神會狀。看得出來,他基本被我蒙住了,對我的歷史知識十分滿意。我正要松一口氣,冷不防他又來一句:“你知道湘妃竹的來歷嗎?”

    嘿嘿,問到我老家去了,我一個湖南人,豈敢不知道湘妃竹?我心下暗喜,將從小背得滾瓜爛熟的故事講得有板有眼,還引用了毛主席的詩詞,古今中外亂扯一通。聽得他頻頻點頭。

    趁熱打鐵,我又掏出一張舊照片給他看:

    “這是八二年,我同IBM的電腦工程師一起安裝IBM超型機……”

    “你在IBM大機器上工作過?”他很是震撼。

    我謙虛中不乏自豪:“那年聯合國贈送一批IBM超型機給中國進行人口普查,我是這個國家級大項目的技術骨干。”

    事已至此,除了刮目相看,中頭目拿我沒別的辦法:“我們剛買了一台IBM中型機,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這個職位非你莫屬啊。”

    其實,IBM中型機與超型機風馬牛不相及。這位中頭目不管,他的邏輯是殺雞可以用牛刀,殺牛不能用雞刀。我也樂得個順水推舟,手背在背後裝成手操牛刀的樣子跟著他到處轉轉看看,不時講幾句殺牛的術語。就這樣,得了這份工作,薪水不很理想但還說得過去。最主要的,公司答應為我辦綠卡。

    長島位於曼哈頓以東,南北距離不過二十英裡,東西長卻達兩百英裡,是名副其實的長島。它就像一條魚,魚嘴咬著曼哈頓,魚身向東伸延至大西洋。長島是世界聞名的富庶之地,眾多顯貴家族以及巨賈富豪都在這裡安家落戶。

    我辭了五先生餐館的工,告別了杜永紅的布簾子,在公司附近租間地下室住下。這兒離曼哈頓一小時的火車,遠也不算太遠,畢竟不如從前方便,與西蒙只能電話聯系。從越南傳教回來後,他越見修煉得虔誠了。西蒙離上帝近,離我就遠,這事毫無辦法。他說話仍熱情,但少了當初的那份親切,感覺總有些客氣了。

    二月底,李天豫再次赴京簽證,這回倒十分順利,沒問幾句就給簽了。

    我給他寫信:“春暖花開的長島,美麗得像一場夢。快來吧,來了每天陪我看大海。”

    “處理完手頭的事,下月飛來美國。”他回信說。

    那段日子平靜如水,天天上班下班,清晨看太陽從海上冉冉升起,黃昏看太陽沉入黝藍的海水裡。春天的味道漸深漸濃,毛毛雨越下越細密。我住在那間地下室裡,不見天日,懶得去惹那些毛毛雨,晚間早早就上了床。

    一天晚上,我已經睡下,西蒙突然來電話:

    “我明晚去費城講演,後天下午回紐約,想邀你同行,你不會拒絕吧?”

    “我丈夫後天上午到紐約,很抱歉,我明晚去不了費城。”

    “喔,早聽你說過,我怎麼把這事忘了?祝賀你們夫妻團聚。”他頓了頓,又輕聲道,“看來以後難得和你見面了,不過我不會停止在上帝面前為你祈福。詩雲,你是我今生最美麗的相遇,以往與你相處的時光十分美好,我沒齒難忘。”他匆匆掛斷電話,留下我獨自蒙在黑夜中。

    西蒙又何嘗不是我今生最美麗的相遇?有緣相遇,無緣相守,緣分把人生安排成這樣,我們誰也無能為力。我輕輕歎一聲,將頭埋進被窩裡,打算一覺睡到大天光,再乘著李天豫到來的強勁東風,把西蒙從我生活中一筆勾銷。然而我身上那個叫做心的地方不答應,先是嘰嘰咕咕不肯入睡,而後清清脆脆發出心碎的聲響。這種心碎化成一股力量,帶領我走火入魔,我翻身下床,一頭闖進沉沉的夜色中,直奔火車站。毛毛雨如絲如縷,打濕淒冷的站台。過會兒,鐵軌盡頭射來一束耀眼的強光,火車還真的來了。

    一路上渾身是膽勇往直前。真到了西蒙的門口,即將叩門時反倒猶豫起來。我怎麼像一個應召女郎?午夜時分把自己送上門來,迫切想失身於門內的那個男人?另一方面又自我安慰:他不是信仰上帝嗎?不是還有個莫妮卡在家嗎?我今夜的下場充其量失身未遂。

    我分明記得,伸出去的手並沒真的叩響,門就自己打開了,如同一扇電動感應門。那個帥氣俊朗的西蒙此刻就站在門內,身穿藍色波羅衫,閃爍溫潤亮澤的眼睛,很是盡情地微笑,剎那間我內心電閃雷鳴。

    “我來找,……莫妮卡。”我結結巴巴地拼湊借口。

    “她陪麗莎去新州開一個讀書會,今晚回不來了。”

    “是嗎?那我……”

    他不等我說完,搶先倉皇出門:“詩雲,你快請進,我出去買點東西就回。”

    我坐在沙發上苦等,側耳聽外面的動靜,直到西蒙兩手空空地回來。

    “你買的東西呢?”我故意問。

    他避開我的目光,神色尷尬地說:

    “店都關門……我在河邊走了走,真抱歉,讓你久等了。”

    西蒙後來坦白,面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春夜,他很是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打發,於是跑去河邊踱方步,指望天上的神靈給他點明示。然而上天沒有伸出援手,他只好跟著感覺走。

    西蒙推開窗戶,目光送向哈得遜河,依窗凝視片刻後,他換成一副痛下決心的樣子。他果斷地劃燃一根火柴,點燃桌上一對紅蠟燭。搖曳的燭光將房間裝點得猶如中國的老式洞房,把一種魚水交歡的思想迅速傳播開來,滿屋子裡閃爍著曖昧、歡愉與跳蕩。

    這時這刻,西蒙傻樣地站在我跟前,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宣布:“我要你!”聽他喊出這般豪言壯語,我內心異樣悸動,呼吸異常困難。我始終認為,男人愛女人愛到一定的份上,不“要”是說不過去的。自從相識,西蒙說過無數次的“愛”,而只字未提過“要”。如此美麗動人的春夜,顯然“愛”是遠遠不夠的,恐怕“要”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他猛地抱住我,捧起我的臉,嘴唇覆蓋下來,舌頭探入我嘴中,全方位地攪動起來,於是我的舌頭很是無奈,只得與他的舌頭糾纏在一起。他趁機雙臂向前一緊,與我的酥胸達成零距離,於是我基本失去了抵抗力,被他整個抱到床上。他的腦袋熱乎乎地蹭過來,在我耳垂附近展開大規模的親吻,呢喃道:“我的女孩,我愛你……我愛你。”

    我比西蒙年長三歲,被他叫成女孩,心裡很是受用。趁我受用毫無防備,他伸出罪惡的手摸向我的胸脯,隔著衣服撫摸起來。

    “我可以脫掉你的衣服嗎?”他一本正經地問。

    這話問得真不咋地,就一個“蠢”字。

    “我說不的話,你就不脫了嗎?”

    他搖頭一笑,先把自己脫一個精光,再伸手來剝我的衣服,我抱著被子閃開。

    “怎麼啦?我的女孩,我愛你。”他扯開被子從背後抱住我。

    我不得不被愛所瓦解,任他脫掉我的內衣。他毛茸茸的身體輕輕壓下來,如同一床粗質羊毛毯。一種初夜的恐懼油然而生,我死死抱住手腳,將身體蜷成一團。他把頭埋進我的頸部,從那裡一路往下,一寸一寸用舌尖舔舐,我很是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袋煙的工夫,他仍在門口徘徊、探尋與求索、顫抖和悸動。上帝的影子又將他吞噬,看得出他內心的猶豫,好幾次動作看似猛烈,終究還是停滯不前,將挺進變成了塗抹。我用舌頭舔吮他的胸毛,拽著那碩壯的身體拉向深淵。他緊緊抱住我,渾身上下顫動得不行,終於一聲長嘯,癱軟成中了槍彈的士兵。

    “對不起!上帝在看著我。”

    我翻身側向一邊,不敢看他眼裡的歉意。他從背後攬住我,下巴抵在我頭上,歎息沉重。

    “我想去廳裡待會兒。”

    他默默松開我。

    下床走進客廳,紅蠟燭仍在燃燒,蠟淚滴答,把那面裸露的磚牆照得朦朦朧朧。我使勁往牆上一靠,背上立刻一股刺痛冰冷。窗外的夜在呼嘯。想到天一亮,我與西蒙的情緣就走到了盡頭,一種難以言喻的悲痛排山倒海地席卷而來,淚水嗚咽而下。跟誰斗也別跟上帝斗,不認命行麼?我打算天亮便悄然離去。

    不料西蒙再次向我走來,雙手撐著磚牆,低頭默默注視我的身體。我閉上眼睛,任憑淚水在臉上肆意橫流。突然間他像一名復活的斗士,上前一把劈開我的雙腿,腰桿一挺,猛地貫穿了我。且莫說我,就連他自己也驚慌失措,堅守了這麼久,原來崩潰竟在一念之間。

    西蒙後來為自己這麼開脫:“沒有男人不會被燭光下流淚的女人所打動,更何況你光滑的裸體靠在粗糙的牆上,美得令人驚心動魄。”

    月台上,西蒙緊緊抱住我,親吻我,不願放開。最後一刻,晨風終於把我們吹開,撫動陽光下兩道長長的越來越遠的影子,直到我把自己藏進火車的巨大陰影中去。不捨如何?心碎又如何?恨不相逢未嫁時,我們別無選擇。火車徐徐開出站台,拋下孤零零的西蒙,第一次覺得他的身影竟如此弱小。我躲在玻璃窗後,看著他漸漸消失,揪心痛喊:“別了,西蒙!此情可待成追憶,讓我們從此相忘於江湖。”

    若干年以後,鄧大圍已在香港發了一筆橫財,住在鳥瞰維港的豪宅裡,隨時隨地伺機抒發暴發戶的情懷。面對到訪的我,他指點江山,評點往事:“也也,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為了與西蒙兩不相欠相忘於江湖,你居然想出如此下策。身體不是快刀,斬不斷男女之情這團亂麻,反倒把你們拖入更深的感情泥濘之中,除非他是床上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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