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32章 I want you (1)
    傑克遜匆匆趕到醫院,馬南山的屍體剛被推去太平間,他跺足痛悔:「馬先生已經收了攤子準備回家,我在街上攬到此人,他臨時改變主意,決定畫完這個再走。誰知我招來一個喪心病狂的歹徒,害得馬先生無端喪命。」

    「別自責,這事怪不得你。」五先生寬慰他,「警察那兒講清楚了?」

    「世上沒有比警察更蠢的了!現成的畫像不用,非讓我描述兇手的相貌。耽誤時間不說,關鍵我怕描述走樣,抓不著兇手。我氣不過,找他們的長官理論,最後通緝令上才採用了那張畫像。後來我又仔細看了看,馬先生真不愧為高手,將那小子畫得惟妙惟肖,可惜天妒英才。」他又歎息一陣,「你們都回去吧,我在這兒守著,反正我是一個閒人。」

    「我等他表姐來了再走。」我說。

    接到警方通知,他表姐連夜從新澤西趕來,還是沒見著表弟最後一面。天剛濛濛亮,他表姐將臉貼在牆上,發出崩潰的哭泣。我站在她身後勸說,猛然腹痛如絞,我趕緊靠住牆壁,不讓自己搖晃的身子倒下去。痛經是我的老毛病,婚前經常痛到休克,婚後有所緩解,每年發作一兩次。

    西蒙正和五先生他們商量什麼事,見狀飛奔過來扶住我:

    「詩雲,快坐下,你哪裡不舒服?」

    我摀住肚子,頭冒冷汗,痛得沒力氣答他的話。

    「我帶你去樓下急診室。」他一把背起我。

    「我沒事……放下我。」我氣若游絲地掙扎。

    多虧五先生是一個明白人,他點醒西蒙:「別緊張,女人每月腹痛一次很正常。」

    西蒙這才恍然大悟:「那我先安頓詩雲回家休息。」

    從出租車下來,在公寓門口的台階上,我忍痛不禁,眼一黑,一口膽水全吐在西蒙身上。他毫無怨言,索性將我一路抱上台階,抱進房間。

    在西蒙家將息幾日,返回布簾子住處,發現形勢大變:我的床墊換成了一張有身架的床,而企圖篡奪廚房權力的牛承革,已經了無蹤影。

    「我把他打發到得州打餐館去了。這下男人都走乾淨了,不怕你不高枕無憂。為了挽留你,我可是把家都拆散了,你不會不買我的面子吧?」

    杜永紅逼人就範的口氣,我聽了很不舒服,反唇相譏:「誰規定我只能租你的房子住?我搬我的家,你遣散你的老公,一碼是一碼,我可擔待不起拆散你們家的罪名。」

    「你別生氣,我沒那個意思。」她忙擺擺手,神情黯然下來,「老闆已經兩年不給我錢了,還壓著我的論文提綱不通過。往後我得在論文上多花點時間,不能再打四份工了;家裡人一來負擔更重,收入反而減少,簡直就是雪上加霜。打發老公去得州也是迫不得已。你要是不搬家,就等於幫我一個大忙。」

    幾句話說得我心裡頓生酸楚。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背井離鄉走到美國來了。相聚在同一個屋簷下,大家都不容易。我緩和了口氣:「那我去跟新房東說說看,她要是能找到別人合租,我就留下來不搬。」

    馬南山慘遭槍殺的消息,上了《紐約時報》,報上稱他為中國最有潛力、前途不可估量的現代自由派畫家,但為生活所迫,不得不上街為人畫像。即使這樣,他仍從藝術出發,把街頭畫像當成大手筆的創作對待,最終竟因不肯屈服於一隻耳朵,而命喪黃泉。

    星期一下午,馬南山的葬禮在曼哈頓一家殯儀館舉行,花海扮靈堂,格調高雅藝術。數十位親朋好友前來與逝者最後道別,五先生和西蒙在葬禮上發言,回憶與南山交往的種種往事,痛惜生命的喪失,稱讚他的優秀人品以及卓越的藝術追求。

    馬南山遇難後,由五先生出面牽頭,向時代廣場周圍的商家募捐,才籌得足夠的資金,把整個喪葬事宜辦下來。他又給馬太太找了份工,解決孤兒寡母的生計之憂。

    「五先生對我們母子,真是恩重如山。」馬太太掛在嘴邊說。

    她打工的地方離我們不遠,每天路過總要進來見見五先生,反覆訴說感激之情。五先生也總是感歎一番,說些寬慰的話。

    這一年真可謂流年不利。又到了那個約定的夏夜,跟往年一樣,餐館裡早早點上紅燭,遍地撒滿玫瑰花瓣。可是左等右等,安琪兒的芳影卻沒如期出現。

    夜已闌珊,我和傑克遜一再開導五先生:

    「她生完兒子才幾個月,肯定是孩子太小走不開。別等了,先回家吧。」

    但他根本不聽我們的勸,自顧自地頑固到底。

    「她會來的,會來的,會來的……」他痛咬著這幾個字,苦守到天亮。

    早晨的陽光下,五先生臉色很是慘白,彷彿坍塌了整個世界,神情中有著死過一回的淡漠。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秋後,才漸漸回緩過來。

    入秋後的一天,馬太太發出邀請:

    「南山許過你們一頓山東餃子,我想替他還上,請你們後天中午來我家。」

    五先生欣然答應,世上的東西我最饞餃子,當然求之不得。馬太太做的餃子秀秀氣氣,遠不如山東餃子豪爽粗獷,不過味道那是確實好,我一口氣殲滅餃子好幾十個。五先生也連聲稱讚:「真是人間美味啊!」

    就只南山的兒子東東唱反調:

    「媽媽,你的餃子不好吃。爸爸,你快回來包餃子給東東吃呀。」

    馬太太聞言,抱住兒子淚如泉湧:

    「媽媽笨,媽媽連餃子也做不好,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煎荷包蛋給你吃好嗎?」

    「不!我就要吃爸爸的餃子。」

    五先生雖聽不懂東東的杭州話,卻也猜出了孩子的意思。他馬上放下碗,抱起東東,跟他玩起捉迷藏來。離開時,他二人已經難捨難分,東東扯住他的衣角,眼巴巴地問:

    「你明天還來跟我玩嗎?」

    五先生連聲說好,原以為只是說說哄哄孩子而已,隔天他還真去了。

    馬太太與五先生,我覺得挺般配的,有心撮合他們。只是本人從未在美國做過媒,不懂本地的規矩,怕壞了事,就去請教傑克遜。傑克遜很是興奮,比比劃劃說了半天,聽來聽去沒覺得美國式與中國式有啥本質區別。說到底,都是想方設法將男女雙方捏在一起。

    說干我就干:「等下我去探探馬太太的口氣。」

    「那我去問問五先生。」傑克遜也自告奮勇。

    結果卻是:我們二人雙雙慘敗而歸。

    「我生是馬家的人,死是馬家的鬼,決不改嫁。」馬太太一口回絕。看她面目溫婉秀氣,不料內心如此鐵骨錚錚。

    五先生那廂同樣決絕:「我早向上帝發過重誓,今生今世非安琪兒不娶。」

    前回夏天裡,安琪兒失信沒來赴約,傷透五先生的心,都以為他從此揮別舊情。看來愛情這東西最以為不得。

    十月底,紐約剛下過頭場雪,西蒙就發下邀請:「說好了啊,今年又回華盛頓過感恩節。」

    我搖頭說:「今年哪兒都去不了,我得準備畢業考試。」

    自小到大我從未怕過考試,這回可是真畏懼了。我一直全力以赴打工,沒用功讀書。畢業大考來臨,我不得不嚴陣以待,不然碩士學位有泡湯的危險。不過,中旬我仍抽空去了趟費城。一則潘東海來信說費城的雪景頭號壯麗,紐約相形見絀,我生長在南方,最稀罕雪景;二則有些事情需要了斷,非得親自出馬不可。

    我們爭分奪秒,一如既往地把愛做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走出汽車旅館時,最後一抹夕陽照在雪地上,折射出沸騰的彩霞,四面八方無比壯麗。乘著這股壯麗,我對潘東海說:「李天豫明天去北京簽證,等我下月考完畢業考試,他就該過來了。」

    潘東海茫然著他的國字臉,兩眼呆直呆直,望著遠山的枯樹白雪昏鴉。

    「他在國內處境不好,幫他出國擺脫困境,作為妻子,我義不容辭。再說當初要不是他找人替我擔保,我壓根兒別想來美國。做人要講良心,過河拆橋這種事,我還真做不出來。你說呢?」

    他木然地點一下頭。

    「我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但別的關係只怕……」我吞下了後面的話。

    他一怔,馬上會意過來,伸手撫了撫我的頭髮。

    「弱水三千隻飲一瓢,取哪瓢捨哪瓢,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無話可說。」他嗓音沉重,又苦笑道,「難怪,今天如此瘋狂,原來是一場告別賽。」

    與男人上床這種事,有頭回就有二回,當情慾橫行時,道德力量十分有限。與潘東海的欲罷不能,困擾我多時,今朝一旦了斷,身心倍兒輕鬆。

    半個月後,接李天豫的來信,才知他申請來美簽證被拒。我心情很是複雜,既鬆了口氣又有些失落。正望著天花板呆呆地發愣,杜永紅掀開布簾子告訴我:「聽人說,可以寫信給參議員,請求幫忙解決簽證問題。」

    「我算一個老幾,參議員怎麼會理睬我?」我嚴重懷疑,「再說參議員姓甚名誰?上哪兒去找他們的聯繫方法?」

    「反正有人辦成過,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你得找內行問。」

    我第一個想到潘東海。他出國時間長,英語又好,號稱美國的事曉得一半。但他會肯幫這個忙嗎?要知道李天豫來美國,對他沒絲毫好處。

    我這還猶豫來著,他打來電話自投羅網:

    「功課準備得怎麼樣?詩雲,注意勞逸結合,別太累了。」

    「李天豫拒簽,我心情壞透了,書看不進去,考試砸定了。」

    「拒簽了?怎麼可能!」他遺憾的腔調裡似乎暗藏興奮。

    「他來不成,你是不是很高興?」我惱火的口氣。

    「想哪兒去了。這種事,著不得急,再想想辦法吧。」

    「有什麼辦法可想?除非,……聽說可以求助參議員,有人試過,但不知具體怎麼辦?」

    「這事我知道。你交給我吧,沒問題的。」

    「大恩不言謝!」我心裡猛感動。

    當晚,西蒙在餐館門口接我下班,一眼瞧出我的悶悶不樂來:

    「詩雲,今天有事不開心嗎?」

    「沒什麼呀。」

    「真的沒什麼?」

    「我丈夫簽證被拒,來不成美國了。」

    「你怎麼不早說!這事我父親最在行,明天我打電話問問他。」

    上帝就是公平,往往讓漂亮的女人遇人不淑,搞得她們紅顏薄命的悲慘下場。我一不傾城二不傾國,所以運氣賊好,盡碰些大公無私的男人。

    十二月初進考場時,我心裡很是沒底,只有死豬不怕燙的豪情。半個月後卻接學校通知,我的畢業考試通過。嘿嘿,電腦碩士文憑混到手了。

    一放寒假,西蒙就奔赴紅河流域傳教。我原打算跟莫妮卡回華盛頓過聖誕節,但五先生那裡節日很缺人手,想想還是留下來幫他。

    「我要是找到正式工作,就沒法在這兒干了,你趕緊找人呀。」我催五先生。

    他滿口答應,但遲遲不見動手,有天他忽然問我:「詩雲,我想把這裡全部賣掉,搬去南方開餐館。你願意跟我合夥幹嗎?」

    我嚴重發蒙:「你這邊生意做得好好的,怎麼想起搬去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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