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30章 你還欠我一頓山東餃子 (2)
    「他還怪到我頭上,說是因為對我忠心不貳,他五年沒沾過女人,才導致今天的下場。」她擦把眼淚苦澀一笑,「這忠誠的代價也太慘烈了。」

    說實話,杜永紅夠背運的,淨碰上舉不起的男人:先是那個貌似強壯的美國情人,後是這個表裡如一的中國丈夫。

    聖誕節頭天下午,西蒙繞來餐館跟我辭行:

    「我爭取明天趕回來。詩雲,祝你平安夜平安,聖誕快樂!」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內心突生一種強烈的不捨和失落,甚至後悔沒答應跟他去華盛頓。幸虧餐館生意很好,忙著忙著就忙忘了,沒太多時間傷感。聖誕節其實過的是平安夜,就像春節過的是除夕。從黃昏開始,前來吃飯的人絡繹不絕,高峰時,門口還排起了長隊。

    一直忙到凌晨三點才打烊。傑克遜和馬南山一前一後走進來,很是喜氣洋洋。

    「今晚街上人真多,想不賺錢都難。」他二人一個口氣。

    「悠著點夥計,別把下巴笑跌了。」我打趣他們。

    「今晚大家都發財,不錯,不錯。」五先生一臉喜氣,又問馬南山,「你太太快來了吧?」

    「快了,快了,下星期就到。」馬南山喜得合不攏嘴。

    「嘿,哥們兒,還不趕緊休整休整,到時哪來的力氣犒勞老婆?」傑克遜壞壞地笑。

    「你說得對,就照你的意見辦,明晚不出來了。」馬南山聽了也直樂。

    我和馬南山出門,被五先生喊住:

    「稍等一下,我開車送你們回家。天太晚了,坐地鐵不安全。」

    馬南山忙說:「五先生,謝謝你的好意。我住在哈林區,不怎麼安全,晚上開車……」

    五先生打斷他:「這樣我更要送你回家,怎能讓你一個人去危險呢?」

    「那就麻煩你了。」馬南山不再堅持。

    「不費事,反正你與詩雲同一個方向。」

    把我送到目的地後,他們還要往上開十來條街,只不過幾分鐘的車程,那兒卻是紐約最恐怖的哈林區,犯罪率居全市之首。

    剛下車我又拉開車門,對五先生說:「要不我陪你過去?多一個人總好些。」

    「千萬別,真有什麼事,我一個人反而跑得快。」五先生不肯。

    「那你到家後,給我打電話報個平安。你不來電話,我不睡。」我叮囑他。

    輕輕推開房門,只聽得裡屋傳來杜永紅的吼聲:

    「……你自己不中用,還胡亂找借口,你算不算一個男人?」

    「你別把事情鬧大,你讓我丟臉,大家都沒好日子過。」牛承革出言威脅。

    也許聽見我進門的動靜,好一陣沉默。等我進入洗手間,忽聽得杜永紅「哇」的一聲,邊哭邊數落:「我倒了八輩子霉,遇上你這種男人……」

    等到五先生的平安電話,我才敢入睡。矇矓之中,彷彿聽見有人從裡屋衝出來,在廚房內搞得砰砰作響,當時腦子裡一閃念:「不好!牛承革在磨刀,要殺人了。」想爬起來看個究竟,可實在太困挪不動身子,又害怕血案真的發生。就這樣,在磨刀霍霍聲中提心吊膽,半睡半醒。

    中午起床時,很是安靜,杜永紅一家三口不知去向。記起昨夜的磨刀聲,我趕緊進廚房查看菜刀,還好,菜刀安在,卻見鍋碗瓢盆上貼滿字條:「牛承革專用,外人未經允許,不得亂動。」

    外人顯然是指我。

    我搬來時,杜永紅僅有一把菜刀,後來勞拉陸續送我不少炊具,廚房才漸漸充實。牛承革在聖誕節凌晨發動的廚房革命,居然把我的東西全部據為己有。早聽說床頭功夫欠佳的男人大都有奪取灶台權力的慾望,但這場政變之快之徹底,仍為我始料不及。我決定尊重中學物理教師的能量守恆定律,不與之計較。

    下午出門打工,發現門口有一個花花綠綠的盒子,上面寫有我的大名。拆開是一隻憨頭耷腦的玩具狗熊,還夾有一張卡,一看就是西蒙的字跡:

    「親愛的詩雲,你說過我是一頭歡樂的狗熊,見熊如見我,祝你聖誕快樂!」

    我搖晃著狗熊問:「你是西蒙嗎?你不是,你要是西蒙就好了。」心裡真的好喜歡,我抱住狗熊不忍放手,帶它一塊坐地鐵。

    一走進餐館,馬上被五先生明察秋毫:「好可愛的小狗熊喲!詩雲,瞧你那股幸福勁兒,我猜是西蒙送給你的聖誕禮物吧。」

    晚上幹活我心不在焉,頻頻朝門外引頸望盼,盼著西蒙從華盛頓回來。一直盼到午夜打烊,仍沒見著他的影子。

    「你等西蒙來接你?」五先生關切地問。

    「沒有。」我矢口否認,「他回父母家過聖誕去了。」

    「有父母,有家真好!誰像我,孤家寡人一個。」他淒然一笑,「我開車送你回家吧。」

    跟平時比,今天並不晚。然而面對一個惘然蕭索的他,我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詩雲,謝謝你昨晚等我的電話。在平安夜裡,總算有一個人等我報平安,我真的很感動。冬天我實在太孤單了。」

    這話聽了叫人不忍噓唏。在他五先生的眼裡心裡,世上再無別的女人,只把一個安琪兒愛得一往情深。除了一年一夜的恩愛,剩下的時光,都是他自己孤苦度日。把愛情搞得如此決絕,你說這又是何苦呢?

    廚房的字條不知何時已一掃而空。杜永紅告訴我,這是她大義滅親的結果,她還說我們該抬起頭來向前看。誰和誰向前看呀?正鬧不明白,電話鈴響了,一接是馬南山:「昨晚我留在家裡打掃衛生,沒出去畫畫,街上人多嗎?」

    「天氣冷,沒幾個人上街,生意都不好。」

    「五先生這個人肯幫忙,我太太來,想請他接飛機,你說他會同意嗎?」

    「肯定沒問題。」我回答,又想起一事,「元旦到底是下星期幾?」

    「下星期二,我太太他們下午到。」

    「糟糕,星期二下午五先生要學習聖經。」

    「那就算了,我再另找人。聽說今夜氣溫創新低,你下午出去打工,記得多穿點衣服。」

    到傍晚,積雪已達半尺深,街上寥寥幾個行人裹得粽子似的,餐館更是冷清,一晚上幾乎沒一個食客。忽然有人推門進來,大夥兒精神為之一振,再一看卻是傑克遜。

    「警察追過來了。」他將他的行頭往牆角一扔,撒腿朝後門跑。

    「外面下雪,你躲地下室去。」五先生邊追邊喊。

    前門口,幾個人高馬大的警察魚貫而入,捉拿逃犯的樣子,明顯衝著傑克遜而來。平時他從沒怕過警察,今個兒反常,玩命躲警察,肯定是犯了什麼事。我緊張得大氣不敢出,五先生則坦然迎上前,幸好人高馬大們只朝內掃幾眼,復又雄赳赳地離去。

    警察一走,五先生馬上說:

    「我最瞭解傑克遜,他決不會屈服於政府。」口氣不像說一個在逃犯。

    「傑克遜沒犯事吧?警察幹嗎要抓他?」我問五先生。

    「電視裡都喊好幾天了,你不知道?」他反問。

    他這話問得真叫沒水平。我一個窮學生,住的是布簾子,電視機沒有,電視裡喊的事,我上哪兒曉得?原來躲警察與犯案無關,都是天氣壞的事。最近天氣惡劣,為防止露宿街頭的遊民發生低溫意外,紐約市政府緊急招募兩千名義工,讓他們與警察一起「掃街」,規勸遊民住進收容所。如果有人負隅頑抗,政府授權警方採取強制行動,甚至投進監獄。

    「住在收容所裡,總比在大街上挨凍強吧?」我很是不理解。

    「做人貴在堅持,要不怎能完成自己的人生設計?」

    聽五先生的意思,傑克遜為自己規劃的人生藍圖,就是做一個不折不扣的遊民,無論如何不接受政府的招安。

    外面的雪愈下愈緊,地上像是蓋了一床厚厚的雪毯。門被打開,滾進來一個雪人,要不是衝著我眉開眼笑,還真不敢認他就是西蒙。

    「詩雲,我剛下火車。對不起,昨天被爹媽扣留,實在分身無術。」

    我很想撲上前去抱住他,替他拍乾淨身上的積雪,卻站住沒動,嘴裡囁嚅著:

    「真好!真好!你趕在這個下雪天回來了。」眼中淡然有了淚水。

    五先生一看就明白,宣佈:「下班了下班了,反正今晚也沒生意。」

    走出餐館,門外寒風刺骨。西蒙忙張開雙臂遮擋我,抓起我的手塞進他懷裡,很是溫暖。

    他不時將手伸向空中:「你看,我抓著一團雪花了。」鬆開拳頭,卻是一掌心的水。我樂得彎腰大笑,挽住他有力的胳臂往前走。

    「詩雲,難得你下班早,我們去看電影吧。」他提議。

    「大雪天看電影?」

    「為什麼不呢?我有一個好地方看電影。」他眉毛一揚。

    所謂好地方,就是東村的一間電影院,離他家很近。偌大一個放映廳,只有我和西蒙就座。電影的名字早忘了,內容還隱約記得,是講一對年輕戀人被迫分離的故事。看得我淚水橫流,西蒙連忙拍我的背哄我:「詩雲,好了好了,別哭別哭,這不過是一部電影,當不得真。生活中的有情人最終都會有好結局,都走進了教堂……」

    電影散場時,午夜已過。

    「從下城跑回上城,下雪天挺費事的,你別回家算了,去我那兒過夜吧。」

    我不置可否,故意問:「莫妮卡在家嗎?」

    「她明天才從華盛頓回來。你睡她的房間,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

    後一句話輕得幾乎聽不見,而我認定那是他對我的承諾。就算沒有承諾,我也心甘情願跟他回家。誰叫今夜下雪呢?我給自己尋了一個好理由。

    進屋冷冷冰冰,絲毫沒有想像的那種撲面而來的溫暖。

    「怪了,進來還冷些。」他掀開窗簾摸暖氣管,「管子一點不熱,是不是暖氣壞了?」

    一個電話,公寓管理員帶著維修工上來了。那人揮起錘子東敲敲西敲敲,然後十分遺憾地告知我們,一時半會兒修不好,要等到明天。

    管理員一臉歉意:「我那兒有一隻小電熱爐,要不你們先用它對付一夜?」

    西蒙下樓取回電熱爐,很袖珍的那種,用手試了又試:「不行,這東西功率太小,根本沒什麼熱氣。詩雲,別把你凍壞了,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西蒙,有難同當,扔下你獨自在這兒挨凍,我也太不仗義了吧?」

    洗完澡,我趁熱走進莫妮卡的房間。西蒙提著電熱爐跟進來:

    「這東西或多或少還有點兒用,歸你吧,我扛得住。」

    「要不你搬進來睡?我們好共用電熱爐。」

    事情一步步向危險的境地發展,對我而言,與其說是引狼入室,倒不如說是自投羅網。我可以借口他有過「不會有事」的承諾,來為自己的「輕率」開脫,但寧願相信這其實是我內心深處萌動已久的渴望:跟他在一起,不管會發生什麼。

    他緊挨我的床開了一個地鋪,熄燈就寢。那只電熱爐很是不堪重負,我越睡越冷,左右翻滾不得入眠。西蒙聽見響動,坐起身來問我:「詩雲,你還冷嗎?」扯過一床被子給我蓋上。

    「不行,不行,你自己就剩一條薄毯子,還睡在地上,絕對不行。」我掀開被子還給他。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又伸到被子裡摸摸我的腳,心痛地說:「我可憐的詩雲,你手腳冰涼!一個晚上,會凍壞的!我有個建議,咱們合在一起睡吧,免得分散被具和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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