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27章 火雞與戰鬥機 (2)
    「你看河邊那幢兩層樓的房子,我母親結婚前在那兒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見我不著邊際,他出手指點,「這房子個性強烈,你看出來了嗎?」

    「這房子不大,臨河的窗子超級大,觀賞起風景來遼闊過癮。」

    「好眼力!」西蒙脫口讚歎。

    這扇與眾不同的窗戶,果然有一段佳話:二戰爆發時,十九歲的西蒙爸投筆從戎,加入盟國空軍開赴歐洲作戰。戰爭結束後,他重返哈佛大學繼續學業,博士畢業先在西部某大學教書,後來轉入外交部工作。當時西蒙媽正在《華盛頓郵報》當記者,他們同住在這個小鎮上。有一天,他在這條河邊散步,她倚在窗前看潺潺流水,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從此墜入情網。

    「毫不誇張地說,我和莫妮卡的生命都與這扇窗戶息息相關。」

    莫妮卡在旁頻頻點頭,十分附和西蒙的說法:

    「儘管歲月流逝,當年發生在這窗下的故事,仍激起我們的浪漫情懷和深切感動。」

    午後的陽光照在那扇古老的窗戶上,我們站在冬日的河邊,看河水輕流,心裡默默緬懷一種不著邊際的情感。

    離開河邊,西蒙上高速往南,下路拐進一個社區。這兒是另外一片天地:狹窄擁擠的街道,斑駁的牆壁,遍地污泥濁水,街頭三五成群站些閒人。敬愛的教母怎麼住在貧民窟?我不敢相信,更不敢信口發問。

    西蒙把車停下:「我們到了。」

    敲開地下室的門,一位黑人老太太笑著迎出來:「請進,請進。」她七十歲的光景,滿臉皺紋滿頭白髮,嘴巴寬寬大大。

    房間不大,橫放一張床,縱放一張桌子,餘下的地方剛好擺一張長沙發。我在沙發上坐定,莫妮卡和西蒙則並排站著,對牆上掛的一塊白板讚歎不已:

    「麗莎,你最近進展不錯,真了不起!」

    我一看,那白板上沒寫別的,只兩個五位數。我暗自估摸一氣,猜不透它們啥意思。正猶豫要不要問個究竟,麗莎手上已挽好包袱整裝待發,西蒙一揮手說:「我們可以走了。」

    六點整,西蒙父子倆齊心合力,將那只傑出的火雞抬上了桌,宣告感恩節大餐正式打響。首先由西蒙爸站起來說了一通,隨後西蒙媽也說了一通,無非是感謝上帝賜予我們食物之類的。他們坐下後,這還沒完,接著大家把頭一低,喃喃祈禱起來。

    平時西蒙也做飯前禱告,往往三言兩語完事,今天吃的是大餐,他們嘰裡咕嚕得沒止境。我不好意思無動於衷,學他們的樣,閉上眼睛默念:「上帝啊!仁慈的上帝!我餓了,我很餓了,請快開飯吧……」絕非我故意搗亂,沒人給我傳授過禱告詞,我只得臨場發揮,把自己當時內心最強烈的感受吐給上帝聽。

    我念得那叫一個投入,他們結束祈禱時,我還渾然不知,直到西蒙悄悄在桌下拍我的腿。一時間刀叉翻飛,杯盤傳遞,氣氛熱烈。我手忙腳亂地操動刀叉,禮儀規矩把我折騰得夠嗆,幸好西蒙在旁暗中相助,一場火雞吃下來,總算沒出大錯,只覺得遠不如簡簡單單吃一頓餃子痛快。

    飯後剛想鬆口氣,那邊西蒙媽宣佈:「大家先歇會兒,等下我們去肯尼迪劇院看戲。」

    大幕拉開,台上燈光忽明忽暗,正中擺幾隻色彩鮮艷的紙箱子,兩旁站著一男一女,他們穿著藍色緊身衣,曲線很是動人,表情很是嚴肅。照我設想:這時應該音樂起,台上的二人開始跟隨音樂翩翩起舞。然而音樂沒起,他們也紋絲不動。又等了半個時辰,二人才煞有介事走起台步來,空手走過一陣後,他們開始擺弄紙箱子,將它們疊成五彩繽紛的圖案,直至索性扛起紙箱在台上四處走,邊走邊做高難度的動作。

    三小時後,終於降下帷幕。全場起立掌聲雷動。幕又拉開,群情激動場面熱烈,人們紛紛擁向舞台,向紙箱子以及男女演員致意。

    「深刻,真是深刻啊!」西蒙搖頭晃腦,「我們零星模糊的感受,被凝聚成一種思想,通過舞台手段全方位地表現出來,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西蒙爸西蒙媽等眾人一齊心領神會地點頭。怎麼在我看來,所謂舞台手段就是紙箱子手段?演繹深刻的人生,難不成就靠這幾隻紙箱子?

    「詩雲,你喜歡嗎?」莫妮卡輕聲問我。

    我不置可否地點頭又搖頭,心裡卻在苦笑:權當看了一回西洋景吧!

    這時,只見西蒙臉色乍變,拋下我們,疾步朝一個女人的背影追去。那個穿著紫色連衣長裙的背影,遠遠望去充滿搖曳生姿之美。彷彿有某種感應,西蒙剛一走近,她驀然回首。

    「安妮!」莫妮卡脫口喊出,趕緊摀住嘴巴。

    西蒙僵住了,安妮也僵在那兒,四目脈脈相對,半天誰也沒說話。或許情到深處是無言吧。我們全都屏住呼吸,遠距離分享這個淒美的時刻。

    西蒙回來時,只輕輕抱歉一聲,再無下文。他和安妮這場突如其來的重逢,是悲是喜?我們雖想知道,卻不好意思窮打聽。最方便向西蒙討究竟的,我們當中首推他母親。

    「她還好嗎?」西蒙媽不經意地問一句。

    西蒙神色淒楚,緊緊抿唇,半晌方吐出四個字來:「咫尺天涯。」

    這幾個字,聽在我耳中,那叫一個沉重啊!一路上,我們跟隨西蒙心痛無言,一顆孤星趁機在天際散發寒光。

    到家後,看了會兒電視消化火雞,大家才互道晚安,各自回房睡覺。一覺醒來,已是半夜,我口渴難耐,起床找喝的。開門聽見對過西蒙房間裡傳出一陣陣哼唧聲,擔心他生病了,我一把推門進去,站在他床頭問:「西蒙,你哪兒不舒服?」

    西蒙不回答,兀自趴在床上,身子不停扭動。再仔細一瞧,他雙目緊閉,上身赤裸地壓著一張誰的畫像,嘴裡哼哼嘰嘰直喘氣兒。我生長在革命年代,對手淫知之甚少,且看法負面得很。他一個體面的西蒙,怎麼可能幹那種鼠輩之事?所以我全然沒往那方面想。

    「要不要看醫生?」我又追問一句,摸了摸他的後腦勺。

    他仍不答理我。直到他歡暢響亮地「嗯呃」幾聲,整個人癱軟在床上,我這才恍然大悟。尷尬之至,趕緊逃竄下樓,扯開冰箱拿出一瓶可樂,大口灌下肚壓驚。

    第二天早上,西蒙最後一個下樓走進餐廳,神采飛揚地跟大家打招呼:

    「各位,早上好!」他展顏而笑,面容很是俊朗。

    回想昨夜的那一幕,我內心久久無法釋然。

    吃早飯時,西蒙媽一直盯著寶貝兒子,左看右看欣賞不夠,終於看出點瑕疵來:

    「親愛的,你頭髮有點長,該理髮了吧?」

    西蒙摸了摸頭髮,低聲說:「近來太忙沒顧上,過陣子再理吧。」

    「是不是又得等到發薪水,才有錢理發?」莫妮卡揭他的短。

    「哪裡,至於嗎?」

    「得了吧,也只有你這號人,才一定要找那種另類理髮師。不就理個頭髮嗎,一百八,還不收信用卡!早勸你換人也不聽。」

    「理個發咋那麼貴?」都趕上我住一個月的布簾子了。

    「就是啊,別處便宜得多,技術也挺不錯。他就這毛病。」

    「丹尼斯打理頭髮注重細節和個性,別人無法取代。」西蒙辯解。

    西蒙媽忽然開口:「你爸爸正要去理髮,難得你今天有空,一塊兒去吧。」

    「怎麼又要我……」西蒙爸剛開口抗議,被老伴用眼色制止,只得改口問,「今天鎮上哪家理髮店開門?」

    「那家日本理髮店假期不休息,我們去那兒吧。」

    「是新開張的那家嗎?看門面倒是別具一格,不知手藝如何?」

    「不試怎麼知道呢?」西蒙媽不容丈夫懷疑。

    等他們一離開,莫妮卡忍不住「撲哧」一笑:「可憐的老爸,剛剪過頭髮,又被抓去陪剪。我媽的計策實在高明,幫西蒙出錢理髮,又不傷他的自尊心。」

    從理髮店回來,西蒙爸變成一板寸平頭,樣子怪怪的。他自己倒處之泰然,逢人就問:「我剪了一個日本頭,顯年輕了嗎?」

    「那當然,至少年輕十歲。」西蒙媽搶先回答。

    我們都點頭稱是。西蒙爸於是得意洋洋,摸摸自己的頭。

    「瞧你這頭型剪得有模有樣,也不比你那理髮師的手藝差。」莫妮卡對西蒙說。

    「整體效果還行,但細節上仍有差異。」西蒙照著鏡子,「一分錢一分貨嘛。」

    「一分錢一分貨,一百塊錢兩分貨。」莫妮卡不饒他。

    「詩雲,走,我們從事省錢活動去。」西蒙不敢戀戰,轉了個話題。

    到底莫妮卡聰慧,忙解開我的疑團:「他要帶你去看博物館,華盛頓的博物館全部免費開放不收門票,很值得一看。」

    「太好了,我陪你們去。」西蒙爸馬上自告奮勇。

    「爸,就不麻煩你了。」西蒙不大願意父親摻和進來。

    「假期遊人多,你們找不到地方停車,我可將車停在國會山莊,從那兒走去博物館不遠。今天天氣好,不如大家都出去走走。」

    西蒙計劃的我們兩個人的活動,頓時被老爸搞得聲勢浩大,誰叫他剪了一個板寸頭呢?

    從美國國家歷史博物館開始,我們挨個看過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國家藝術博物館、非洲藝術博物館,最後到達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

    「這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飛行航空博物館,在全國的博物館中,來這裡參觀的人次最多。」一進館,西蒙爸就以當過空軍飛行員的行家口吻,興致勃勃地介紹,「有人做過推算,如果在這門口站滿一百年,就有可能見到所有的美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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