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25章 搬家 (3)
    西蒙趁熱打鐵,提議去河邊走走。月光下的哈得遜河,清麗照人,兩岸璀璨的燈光猶如流動的漁火,給人以夢幻般的感覺。我們佇立在岸邊看河水長流,良久默默無言。突然他伸出手臂悄悄從背後環住我,低頭吻我的耳廓,熱熱的鼻息呼在頸窩裡,我不禁為之一顫。這是他得知我並沒同丈夫分居後,第一次主動與我親密接觸。

    「詩雲,今天在車站等你,一趟趟火車從費城來,一次次沒見你出現,我心裡害怕極了,生怕你永遠不回來,從此再見不到你。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我的生命中不能沒有你。」他顫抖著吐露心聲。

    我馬上想起那句古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心下一片惻然。

    「上天沒讓我們早點相遇,一切都晚了。不過承蒙錯愛,我仍十分感激。」

    「做不成夫妻,我們只做知己,只做手足,總不至於晚吧?」他目光悲慼,「親愛的詩雲,請別拒絕我的友誼。」

    我頓時眼眶發燙,淌下滾熱的淚。

    「你並不十分瞭解我,我根本沒你想像的那麼好,值不得你這樣……」我喉嚨哽咽著,想起下午與潘東海交合的不堪情景,心靈深處有種異樣的觸痛。

    下午在複印室裡產生的歡愉,頑固地殘留在我體內,久久無法消退。我躺在床上,一方面承受潘東海留給我的回味無窮,一方面腦海裡層層疊疊出現西蒙的眼睛。我放縱自己的身體,對不起他那雙情深似海的眼睛。

    天剛濛濛亮,我溜上街打公用電話,長音過後終於有人接。

    對方顯然睡得正香,口氣不無慍怒:「哪個?」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打電話總找不到你,今天特意早點。我想租房子……」

    她急忙打斷我:「房子還在,你想租就快來看,晚了不保證。要麼你現在就來,我等會兒要出去,很晚才回來。」

    我一地鐵坐到哥大下,步行幾個街區,走進一幢灰色樓,上四層,敲開門。一個乾瘦的女人站在門內,目光冷峻地掃我一遍,才說:「你進來吧。」

    客廳的窗前扔有一張床墊,她往那地上一指:

    「你看,這床墊起碼有六成新,反正你只一個人,東西又不多,住這兒足夠了。」

    這只髒兮兮的床墊究竟有幾成新,姑且不論,單說這客廳又黑又瘦,等於睡在一條過道上。

    「原來你出租的不是一間房,這地方怎麼睡人?」

    她臉色一沉,沒好氣地回敬我:「誰說不能睡人?」說著,她扯出一條藍布簾子來,「把簾子一掛,裡面就是周周正正一間房了。不信?你進去感受一下。」

    我站在簾子內感受良久,硬是沒辦法對它產生一間房的感覺。

    「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你腳下站的是寸土寸金的曼哈頓,要不是學校的房子,會有這麼便宜?出了這張門,我敢說再也沒這個價。」她說得倒也在理,見我內心鬆動,她趁熱打鐵:「我這兒又沒男的來,布簾子怕什麼?我又讀書又打工,一天到晚都不在家,這套房等於你一個人住。」

    這話頗有說服力,多少化解了我對布簾子的恐懼。再說我急於擺脫西蒙的眼睛,要是繼續在那兒住下去,複印室的事難保不在他公寓裡重演。

    「那我明天搬來行麼?」

    「中啊!中啊!」她一歡喜,溜出滿嘴河南話來。

    告訴西蒙要搬走,自然好一番苦苦挽留,但我去意已決,誰也攔不住。連夜收拾東西,隔天一早就搬了家。

    二房東姓杜,名永紅,在哥大攻讀心理學博士,河南省登封縣王指溝人,「我家的祖屋離少林寺只有幾里路,我爺爺那輩三個兄弟都是少林高手。」

    她是「文革」後期的工農兵學員,從河南師範學院外語系畢業後,分回家鄉的中學當英語教師,丈夫是同校的物理老師,有一個九歲的女兒。「我們都沒有任何家庭背景,更沒有海外關係,以為這輩子就要在縣城裡老死終生了。幸虧那個貴人出現,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說到這裡,她戛然而止。那個貴人究竟何許人也?她又如何來的美國?這些要緊的事,她反倒一句也不交代。

    哥倫比亞這種頂尖大學,令多少人望而生畏,她讀上了這兒的博士,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我也是賭一口氣,非把工農兵學員的帽子摘掉不可,不然總被人瞧不起。」

    任何一個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的。杜永紅讀一個博士兼打四份工,清晨即起,午夜方歸,簡直就是一拚命三娘。我下午出門打工,大半天就我一個人在家,住在布簾子裡倒也沒覺十分不便。不過,多則半個月,少則十天,杜永紅總要抽一天早早收工,和面剁餡包餃子,請人來家吃。

    她平日生活很是節儉,見她剁一大盆肉餡,我忍不住問:「你到底請幾個人呀?」

    「就一個人。我這位美國朋友酷愛中國文化,最饞我包的餃子。」

    時間久了才慢慢看出來,來吃餃子的就是她那位貴人,看食量必是男人無疑。當初她可是拍胸脯保證過,現在一次次把一貴男人請來做客,這算哪門子事?不過姑念那人來吃餃子,都選在我外出打工之時,連面也碰不著,更別說礙我的事,所以我一直隱忍不發。

    搬家後,原想可以疏遠西蒙了,不料事與願違。他乾脆每晚上跑來餐館等我下班,陪我往上城方向坐地鐵,把我送到家後,再自己掉頭回下城。我勸他別這樣:

    「你一晚上跑來跑去,還要早起上班,睡眠不足,日積月累會把身體拖垮的。」

    「每天不見你一面,我不放心,睡不好覺,只會更傷身體。」

    任憑我費盡口舌,他不聽勸,只好由他去了。天天這麼見著面,感情如何疏遠得了?總不能在兩個男人之間遊走吧?幸虧潘東海遠在費城,那邊老婆又看得緊,輕易來不了紐約。只要我抵死扛住,堅決不去費城,疏遠潘東海照說不成問題。

    誰知潘東海食髓知味,不肯輕易罷休,三天兩頭來信傾訴複印室內的感想:

    「空前絕後的愛,空前絕後的性,愛和性的結合是人生之大美。我愛你愛得發瘋,盼望早日與你重聚,快來費城吧!」

    見我並不積極響應,他換了種方式引誘:

    「秋天來了,樹上蘋果纍纍,趕緊來吧,我帶你去果園摘又紅又大的蘋果。」

    我仍按兵不動,他又想出新招:

    「楓葉紅了,費城美不勝收。你如果能來一趟,我保管你不虛此行。」

    我回信謝絕:「哈得遜河兩岸的楓葉也紅了,同樣美不勝收,謝謝你的邀請,我就不捨近求遠來費城看楓葉了。」

    不料他很是執著,倒騰倒騰又倒出一狠招:

    「我家附近的公園裡有一棵公鐵樹和一棵母鐵樹,你猜怎麼著?它們同時開花了。俗話說,鐵樹開花馬長角,這種奇景千年不遇,切莫錯過喔。」

    「儘管我不稀罕鐵樹開花,但我稀罕公母鐵樹同時開花,非來費城一睹為快不可。」這真應了那句話:百折不撓的男人無往不勝。

    那早上,我五點不到起床,六點不到搭上火車,八點不到抵達費城。潘東海從車站接了我,直奔城外一家汽車旅館,把公園裡看鐵樹開花拋到九霄雲外。爭分奪秒連午飯也沒吃,時間還是過得飛快,幾番欲仙欲死下來,已是下午五點。

    送我去火車站的路上,潘東海不停地竊笑,志得意滿的嘴臉。

    「你的鐵樹開花呢?還一公一母呢!男人都是騙子!」

    「我向毛主席保證:下次一定帶你去公園看鐵樹開花。」

    「沒下次了。」我嘴裡恨恨的。

    趕在火車開動前,他溫情地對我說:「無論做人還是做愛,詩雲,你都不失為女中豪傑。」儘管這話十分馬屁,但女人只活在男人的花言巧語之中,聽後我很是沾沾自喜。

    表面上看,公園裡一公一母的鐵樹開花造成了我萬劫不復的費城之行。其實底下暗流洶湧:首先我和潘東海的那份老感情始終存在;其次女人的身體經得起荒蕪經不起開墾,蟄伏在體內的慾望一旦悍然拉扯出來,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一發不可收拾。

    潘東海竭力消除我的罪惡感,過後又追來一封信:「感情沒有對錯,偷情也是情,儘管得不到社會的認同,只要真正的情都是不朽的。人生苦短,我們應當拒絕墮落,而不應拒絕真情。」

    早起趕火車,又在費城鏖戰一天,晚上打工時我無精打采,被五先生體察民情:「詩雲,你好像很疲勞,別硬撐著,早點回家休息吧!」

    我正巴不得,趕緊謝他回家。到家後,我鑽進布簾子,倒頭昏睡。過會兒,矇矓間忽聽門輕輕響兩聲,杜永紅回來了,我睡意正濃,懶得答理她。不料跟她進來的還有一個人,一進門就開始稀里嘩啦地寬衣解帶,聲音動作之猛烈,把我的瞌睡一下全部驚醒:她和這人有情況!

    「瞧你,這麼迫不及待。」杜永紅一邊嘴上嗔怪,一邊積極配合。

    「我原本對這種新藥沒抱任何希望,要不你不在跟前我試它幹嗎?哪知吃下去就有感覺,不得不跑來找你。」他說不帶口音的英語。

    兩個人影兒在布簾子那側晃動,依稀可見杜永紅半跪在地上,嘴裡嗒嗒地發出吮吸的聲音,言語很是溫柔:「寶貝,別緊張,快起來,起來喲!」

    無意中探得別人的隱私,我緊張得差點兒昏厥,躺在床墊上大氣不敢出一口。

    「這傢伙真的不爭氣,剛才在家還神氣十足呢,要用它時反而退縮了。」男人灰心喪氣。

    「這事急不得,站著累,我們躺床上去吧。」女人倒是沉著。

    「親愛的紅,你是天底下最可愛最有耐心的女人,真不知如何感激你?」

    「歐文斯,請別這麼說。無論我怎麼做,都報答不了你的愛和恩情。」

    我恍然大悟:這個歐文斯就是那位貴人。一個毫無姿色的女人,竟能用自己乾癟的身體把一個貴人搞掂,可見其過人的勇氣與膽識,不服不行啊。趁他們關在臥室裡面努力崛起,我急忙從床墊上爬起,穿好衣服迅速逃離現場。

    茫然遊蕩在黑夜的街頭,正不知如何消磨時光,西蒙卻突然出現在我跟前:「詩雲,你這是要去哪兒?聽餐館裡的人說你身體不舒服,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我呆立看著他,不由得百感交集。西蒙的藍眼睛忽閃忽閃,即使黑夜也掩飾不住充滿的關注、擔憂和情意。眼前的這個男人恐怕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落入他的心牢,縱然插翅也難逃。

    「請別這麼看我,你絕世的目光會要了我的性命。」我內心吶喊。

    被這麼一個執著的好男人愛著,真讓我傷透了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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