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23章 搬家 (1)
    紹興師爺跑來餐館辭行,說是當晚坐灰狗回密西西比。時值黃昏,五先生留他吃完飯再走,他竟然搖頭謝絕。這種白吃白喝的好事,他平時最求之不得,這天的舉止很是反常。

    「怎麼啦你?沒生病吧?」我在他額頭上摸一把。

    他灰頭土臉地連聲歎氣:「晚上就要走,中午還趕上這事,我他媽的太倒霉了。」

    原來,幸福旅館那邊東窗事發。鄔先生的老婆經過跟蹤偵察,終於查出蛛絲馬跡,中午跑來旅館捉姦,把一對姦夫****活捉在床上。事一鬧大,不免驚動了旅館老闆,大家三頭對六案,連帶紹興師爺的貪污罪行也被抖摟出來。老闆大怒,勒令他吐出所昧錢財。

    「鄔先生給錢沒定數,一切取決於心情,心情好給四十,心情不好給二十。可恨老闆不問青紅皂白,統統按四十算,勒令我還他一千美元,這不等於叫我倒貼錢嗎?我當然不服跟他理論,他蠻不講理,還說什麼老牛吃嫩草,鄔先生不可能不每次都爽。」

    「什麼亂七八糟?你把他的錢給他就是,要你倒貼錢,沒門兒。」

    「不給不行,他要抓我報官。前次在街上畫像,被警察抓去罰款八百,這回又去掉一千。一個暑假下來,辛辛苦苦沒賺到幾個錢。紐約這種鬼地方,老子一輩子再也不來了。」

    他一個在讀博士生,照說智商不低,惹事又怕事,你說怪誰去?我只好陪他歎口氣。

    「這個你帶在路上吃。」五先生包了一袋食物給他,「夥計,一路走好。」

    紹興師爺出門往東背對著夕陽離去,晚霞將他照出一個火紅的背影。從此再沒見過他,那個火紅的背影,是他留給我的最後印象。

    過兩天,我也開學了。我讀的紐約市立大學,坐落在與曼哈頓一橋相隔的布魯克林區,十四街有直達地鐵去學校,交通方便。這所學校市辦公立,談不上什麼排名,但學費便宜,課程安排緊湊合理,很適合半工半讀的學生。我選修三門課,從傍晚六點開始上課,一直上到午夜十二點,一個晚上全部搞定。我中午不再送外賣,除星期三上課外,剩下六天,仍在五先生那兒打工。

    頭天上課,發現教室裡坐了一半以上的黑頭髮黃皮膚。我剛掏出紙筆課本,旁座一東北大姐立馬咋呼起來:「喲,你可真有錢啊!」

    「怎麼啦?」我打量一下自身。

    「你這課本,竟然是正經買的!」

    這話多新鮮呀,我回她一句:「再窮書也得買不是,總不能去偷吧?」

    「我們就沒花冤枉錢買書。」她翹翹嘴角,神情很是愉悅。

    我放眼望去,教室裡男女同胞人手一本複印書,個個志得意滿。美國的教科書貴得離譜,三本書花費我一兩百。怎麼就沒想到複印這一招?痛惜辛苦掙來的血汗錢,我把自己恨得半死。我的痛心疾首,喚起了她的同情心:「別急,你還有救,只要沒在書上亂寫亂畫,三十天內可以退。」

    「真的?我以為只有三天呢。」我轉悲為喜,「謝謝你告訴我。」

    「不謝。說是三十天,你還是抓緊複印為好,早退錢早安心。」

    「你們在哪兒複印的,哪個店子複印最便宜?」

    「八美分複印一張紙,到處都這個價。問題是沒地方肯為你複印整本書,據說違反版權法。美國人都是些死腦筋,店家不但不賺違法的錢,還特愛管閒事,要是被他們報告給FBI,那你在美國就難得混了。」

    「那你們怎麼複印的?」

    「複印整本書違法,但法律允許複印部分章節用於教學活動。我們大家合夥把書買來拆開,再每個人分頭拿去複印。美國的法律儘是漏洞,只唬得住他們自己人。咱們中國人都是人精,總有辦法對付。你看那些老美,都一個個傻乎乎地花錢買書。」她用才智過人的嘲笑目光,掃了掃教室裡那一小撮金髮碧眼們。

    「好在你提醒我,不然我跟他們傻成一堆。」我自嘲地笑笑,「你們這麼多人是怎麼串通起來的?要早曉得,跟你們做一夥就好了,省得我一個人麻煩。」

    「我跟老劉他們合租房子,中國同學一傳十,十傳百。你到底住哪兒?怎麼從沒見過你?布魯克林別的區都不安全,你最好搬到我們那兒附近住。」

    「我住在曼哈頓那邊,以前沒來過布魯克林。」

    「喲,你原來住曼哈頓!」她熱情的口氣驟然酸溜溜的。

    唯恐店家看出我在從事違法活動,一次我不敢複印太多,一上午跑了六家店,只印幾十頁,還得躲躲閃閃。照這樣下去,怕要印到猴年馬月,我只好去求東北大姐:「要是拿複印書去複印,我想沒那麼顯眼,可以借你的書給我用用嗎?」

    「那不行,我隨時隨地要看,借不得。」她冷冷冰冰。

    我感覺得出來,都是曼哈頓惹的禍。住曼哈頓的窮人不是沒有,她大可不必跟我記上仇呀。我試圖消除隔閡,低三下四地跟她解釋:「我也是窮得沒辦法,錢被搶光了,連房子也租不起,才借住在一位朋友家。」

    她不屑地撇撇嘴,冷笑一聲,扭頭就走。厚道的老劉見狀,在旁好心提醒我:「用複印書複印效果不好,也一樣違法。你最好找公司裡的朋友幫你複印。」

    我當即想到西蒙,晚上回家一見他,迫不及待地問:「你們教堂裡有複印機吧?」

    他笑著點頭。

    「那太好了,請你幫我複印三本教科書,這樣我就不用花錢買書了。」

    他竟連連搖頭,一口拒絕我:

    「我不能利用教堂的設施辦私事;再說私下複印正式出版物,違反版權法。」

    每當我遭遇困難時,這個男人總是挺身而出。不管有多難,他從未猶豫過,沒想到竟卡在這區區小事上。等回過神來,我似信非信地追問他:「你剛才說,你不同意為我複印課本?」

    「交完學費,你是不是手頭緊張?我可以先拿信用卡為你買書。」

    「那就不必了。」我淡淡回一句,轉身進臥室。

    「差點忘了,這裡有你一封信,從中國來的。」他手拿一封信追過來。

    信是母親寫來的,滿紙通篇只一個主題,憤怒揭露和聲討李天豫的罪行:「自你走後,他就一直跟電視台的尹某打得火熱。今天清早芳芳見尹某從你家門洞裡出來,他們肯定早已勾搭成奸。我將發動親戚朋友布下天羅地網捉姦,不把這對狗男女搞垮搞臭,我們誓不罷休!」

    母親對李天豫從來很有成見,唯恐抓不到他的把柄,難免捕風捉影。不過據我所知,這位尹某人可是對李天豫愛慕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十年前。兩人曾經過從甚密一陣子,只是陰錯陽差,竟無緣婚姻。此時她很有可能乘虛而入,捲土重來。

    想來想去,這事只有找表姐芳芳求證,她跟李天豫從無過節,應該不會無中生有。

    我回客廳問沙發上的西蒙:「我想打一個電話去中國,可以嗎?」

    「沒問題,請吧。」他推了推茶几上的電話。

    我撥到表姐的辦公室,一個粗嗓門的男人說她不在,不容我多問,他不耐煩地掛斷電話。過幾分鐘打過去,忙音,再打過去,再忙音。

    見我滿臉煩躁不安,西蒙關切地問:「詩雲,出什麼事了?」

    「家裡有點事,等下找到我表姐就好了。」

    「記住,無論你有什麼難事,請讓我與你分擔。」西蒙默默抓起我的手,放進他的掌心裡,目光熱情誠摯,與剛才的公事公辦判若兩人。

    終於電話通了,表姐口氣十分肯定:

    「絕對沒看錯人,肯定是她清早從你家門洞出來,我每天都看她報新聞,那還能看走眼?」她頓了頓,又壓低嗓子說,「那女的不是嫁了一高幹子弟嗎?據說最近正在鬧離婚,坐我辦公桌對面的小黃跟她住一個院子,消息絕對準確。看來這兩人是玩真的了,幸虧及時識破,免得你蒙在鼓裡還把他辦到美國去。老妹,不是我說,你那個老公真的沒腦筋,她姓尹的漂亮頂么子用,不就是一點虛榮嗎?哪有出國好?如今人們都削尖腦袋往美國鑽,他倒好,自我爆炸!」

    我從沒指望李天豫為我守身如玉。男人偶爾偷吃,解決一下生理需要,並不奇怪也無可厚非,何況他天生一個風流好色之徒。可萬萬沒想到,這回他動了真感情,對方都在鬧離婚了。一團尖銳的疼痛迅速從心底蔓延,我鼻尖一酸,淚水橫流。

    西蒙見狀,上來擁住我的肩膀:

    「詩雲,有事別憋在心裡,慢慢說,我們總有法子解決。」

    聽我哭訴完畢,西蒙表現得比我期望的要輕鬆:「既然你們夫妻已經正式分居,離婚很可能無法避免,他身邊也遲早會出現其他女人,這事你別太往心裡去。」

    「誰說我們正式分居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咦,不是你親口告訴我的嗎?」

    我們各自莫名其妙一番,才發現原來是我蹩腳的英語壞的事。記得他曾經問我計劃何時與丈夫團聚,我做了一個遙遙無期的手勢:「這事挺麻煩,我們先這麼分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裡所指的麻煩無非是:來美簽證難得,出國護照也難辦,還得湊夠盤纏。

    西蒙從小到大,哪遇過這種為難的事兒?於是他整個會錯了意:

    「你們之間有了麻煩,所以分居了?」

    我當時居然點頭,同意他的錯誤理解。

    「我以為你是問分開住,而不是分居。對不起,我搞錯你的意思了。」

    西蒙怔在那兒,沉默良久,才艱難地開口:「那你,還愛他嗎?」

    「當然。要不他身邊出現別的女人與我有何相干?」

    這個回答顯然讓西蒙錯愕。他默默起身站到窗前,舉目凝望暗夜下的哈得遜河,河水淙淙,月亮在河中心映出一個淒涼的倒影。

    莫妮卡半夜起來上廁所,迷迷糊糊見我倆仍在客廳,驚問:

    「都幾點鐘了,你們還沒睡呀?」

    於是,三個人分頭歇息,一夜無話。自那以後,感覺西蒙的態度有所變化:對我依然關心,但少了幾分親暱與隨便。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