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19章 他說他還是童男子 (3)
    他頓時神情惻然,雙手抖得厲害,心潮異常起伏的樣子。我自知莽撞,慌忙將好不容易逃脫的手又伸還給他:「對不起,不該問你這些傷心事。」

    他握住我的手,咬了咬嘴唇,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頭天晚上,安琪兒還和我在一起。隔天黃昏,她突然跑來對我說,上帝把一切都弄錯了,我們認命吧!就離我而去。當時我整個人都蒙了,居然什麼也沒追問。晚上聽新聞,才知她與別人訂了婚,即將嫁入豪門。」

    「撕毀海誓山盟,她總該有個說法吧?」我路見不平憤憤然。

    「她人都走了,我要個說法做什麼?」他一飲而盡,「我只求與她長相廝守,長相廝守啊!上帝,你還欠我一個未了的心願……」他呼號著,淚珠從面頰滾下來,落在酒杯裡,粒粒有聲。

    我最見不得男人流淚,鼻子頓時很酸很酸,我沒別的辦法,只有一醉方休。

    「干!一醉解千愁!」我與他響亮地碰杯。

    幾輪碰杯下來,五先生真的喝高了;我也頭重腳輕。他摸索著桌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挽起我,對侍者一聲高喊:「夥計,請送我們去老地方!」看來他是這兒的老醉客,侍者心領神會,攙扶我們過馬路,送入對面的帝國飯店。

    我們橫身倒在床上,睡得人仰馬翻。一覺醒來,天剛有點濛濛亮,五先生正坐在床頭。

    「你醒了,」他起身端來一杯熱茶,「喝口茶吧!」

    我正喉乾舌苦,大口吞茶:「哪兒來的茶?真解渴!」

    他手一指:「我煮的呀。」那邊桌上有一台咖啡機。

    「你早起來了?怎麼不多睡會兒?」

    他不置可否,笑吟吟地說:「我不敢久睡,怕你醒來口渴沒茶喝。」

    「辛苦你了,謝謝。」

    我又要了一杯,大口喝完,再抬頭,五先生正注視我,目光很不對頭。我倉皇放下茶杯,想要跳床逃走。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牽了它直奔他的下身。我駭然失色,拚命甩胳膊甩手,企圖掙脫那塊是非之地。他抓住不放,低頭乞求道:「你能救救它嗎?」

    「絕對不行。」我聲音不大,但態度十分堅決。

    「你看它難受得要命,你忍心見死不救嗎?」

    他不以他自己的名義,而以那傢伙的名義提出要求,這種手法很是新穎,五先生可真讓我長見識了。

    「我有丈夫,從沒想過要對他不忠。」我對他正色。

    「我被你所感動,我愛你。」他吻著我的手掌心,傾訴著。

    我黑頭髮黑眼睛,幹活又賣力,五先生對我頂多有點好感。此刻他把好感說成愛,那不是他的錯,那全是酒精的錯。看來酒是不能隨便喝醉的,說成愛也就罷了,他還非做不可。五先生仗著心中有愛,全面朝我撲來。情急之中,我狠狠揪住他的頭髮,扯開嗓子大吼:

    「你這個強姦犯,再不鬆手,我馬上報警!」

    他當即癱軟在床。我趁機逃遁,將門摔得震天響。

    清早的街上空寂無人,晨風吹在臉上,揪下我兩行淚水。得罪了五先生,等於砸掉一個好端端的飯碗,單靠送外賣,無論如何也湊不齊下學期的學費。

    我打開門,不料與西蒙撞了一個滿懷。

    「是你?!」我和他齊聲驚叫。

    「我實在放心不下,正要上勞拉家找你。」

    「不是說在開羅待整個暑假嗎?怎麼三個星期就回來了?你姐姐呢?」

    他卻答非所問:「不巧今天飛機晚點,我趕到你們餐館時,已經關門了。打電話給勞拉,她家沒人接,我猜她可能帶你出城了。」

    「勞拉在威廉家,我沒跟她去長島。」

    「你沒跟她在一起!」他顯然一驚,「那你昨晚在哪兒?」

    「我……我有點私事,別問這個好麼?」我閃爍其詞。

    「不問,我不問。」他連聲說,「你臉色不太好,沒生病吧?」

    「我把工作丟了。」我滿腔委屈。

    「工作丟了可以再找,人平安比什麼都好。不知你的去向,我整夜心神不寧,你得答應我,別把自己弄丟了,別讓我找不到你。」他輕輕撫了撫我的頭髮。

    我不由自主地默默點頭。

    他淡淡而笑:「記住你答應我了。」答應他什麼?趁我不明不白,他掰開我的手指鉤上:「拉鉤許願,一世不變。」

    這麼多年來,與西蒙愛得罪惡滔天,卻又欲罷不能,只因當年這筆糊塗賬。「當初你可是和我拉過鉤的呀。」他總在關鍵時刻來一句,害得我不能全身而退。

    「這拉鉤許願是中國人的風俗,你從哪裡學來的?」我好奇地問。

    「柬埔寨的華人也興這個。別忘了,我是國際人。」他從小隨當外交官的父親周遊列國。

    過了好會兒,他才放手鬆開鉤子,從沙發上起身說:

    「你找工作得看廣告,我出去買份《紐約時報》,順便帶點吃的。」

    他剛一出門,電話鈴響了,接起有點意外,是五先生:「我知道我對你造成的傷害極深,我不敢求你原諒,只求你允許我贖罪。不然,我永世不得超生。」他口吻萬分沉痛。

    我沒吭聲,但心裡的氣已消去大半。反省一下,昨晚我也有責任。跟一個傷心男人去喝酒,聽他訴說寸斷柔腸的愛情往事,危險一目瞭然。明知危險偏要玩火,可見我是個一曲意奉承的小人,錯誤不全在他。

    不久,西蒙買回來兩份早餐以及厚厚一沓報紙。

    「你看這報紙上整版都在招人,你找工作肯定不成問題。」

    「剛才老闆來電話,我工作沒丟。」

    「叫你別急別急,怎麼樣,不是都挺好的嗎?」他扯開嘴巴一個勁兒傻笑。

    那個週末,一家喜好八卦名人的報紙透露:霍斯曼家族可望年內添丁。

    「難怪,難怪,她懷孕了。」五先生才恍然大悟,「安琪兒一直盼望做母親,托上帝的福,這一天終於來了。」他結結實實為她歡喜。

    在人生的舞台上,不管安琪兒演哪出戲,總有一個五先生站在那兒為她使勁喝彩。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愛得如此深厚,不由得不對他肅然起敬。我跟五先生至今仍是朋友,當年的那點尷尬事,沒人再提起。

    至於另一個尷尬人,事發後少說十天沒見他的人影。我以為紹興師爺從此人間蒸發。他卻在一天下午重返江湖,昂首闊步地走進餐館,很是滿面春風。

    「我找到了一個好工作,在一家旅館做值班經理,比鞋店強多了。」

    喲,這真是士隔三日!才幾天工夫,就出息成大經理了。

    「老闆每月給我這個數。」他停頓片刻,用勁用手做了一個八字。

    「你在鞋店打工,一月下來,不也能掙個千兒八百的嗎?」我對他這個八百美元的經理很是不以為然。

    「兩邊的薪水差是差不多,但我現在幾乎沒開銷。老闆包我的住,我自己隨便煮點吃,花不了幾個錢。房租和地鐵這兩項省下來,一個月就是小三百。」他伸出三個指頭晃了晃,又鬼鬼祟祟地壓低嗓子說,「況且,我還能賺點外快。」

    這時,我碰巧咳嗽兩聲,他馬上表示關切:「我那兒有羅漢果,治咳嗽最有效。老闆要來了,我得趕緊回旅館去。這樣吧,你明天中午來喝羅漢果,咱們一言為定。」

    我很是討厭羅漢果的味道,任憑他在那兒一言為定,我不置可否。也是巧,第二天去會展中心送外賣,回程遇瓢潑大雨,跑進一樓裡躲雨。仔細一瞧,幸福旅館敢情就在這樓上。推開門進去,紹興師爺正在轟隆轟隆吸地,忙得汗流浹背。

    「你一個大經理,還要搞勞動?」

    他關掉吸塵器,抹抹額上的汗,訕訕一笑:「老闆就雇我一個人,名曰經理,樣事都得做。老闆才不幹活呢,每天下午來,傍晚走,只管收錢。」

    「別抱怨,等哪天你當上老闆就好了。」

    「你看,我早就為你煮上了。」他領我走進他的房間,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隻搪瓷缸來,正要往裡倒羅漢果,忽聞門外有腳步聲,他精神立刻為之一振:「鄔先生來了,我去安排一下。」

    從門縫裡瞧出去,一男一女站在廳中央。乍一看,驚得我目瞪口呆,怎麼鄧大圍帶一美女從加州跑紐約開房間來了?再定睛一瞧,這哪是鄧大圍?雖說眉眼兒長得相似,年齡卻差太遠,這人少說四十,多說五十,還有一個頗為顯著的啤酒肚。

    「老弟,又來麻煩你了。」鄔先生把什麼塞入紹興師爺手中。

    「不麻煩,不麻煩。」紹興師爺邊點頭哈腰,邊打開隔壁房間的門。

    塞的是兩張二十的票子,紹興師爺進門就表揚啤酒肚男人:「鄔先生出手真大方,他不過用半個小時的房間而已。」

    「這錢歸你?」

    「老闆下午才來,我中午收一個短客,他又不知道。不賺白不賺。」

    原來外快是這麼掙來的。

    「你清楚他們的底細不?別在這兒從事犯罪活動,賣淫嫖娼什麼的,把你給捎帶上了。」

    「沒那麼嚴重。人家鄔先生在華爾街做事,有頭有臉有家室,他們絕對是情人關係,利用午休時間來這兒偷偷情而已。」隔牆的喘息聲由小到大,「聽聲音也聽得出來,金錢交易怎麼可能如此……?」好一個數學博士的邏輯推理!

    羅漢果越煮越沸騰,他全然不顧,只管全神貫注尖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一個秀裡秀氣的女人跟一個啤酒肚男人做愛,竟然喘聲如牛,想想自己已有半年乾渴,不禁耳熱心跳起來。我怕他看出破綻,站起身來說:「等這雨停,不知等到什麼時候?你借把傘給我算了。」

    「我一個窮學生,哪兒來的傘?反正下雨也送不成外賣,你急什麼?等雨停了再走。美國看病貴死人,我們都沒有保險,別淋雨淋病了。」

    我只得又捺著性子坐下來。等到將近兩點鐘,不但雨沒等停,隔壁的事仍沒做完。

    「怎麼還不收場?等會兒趕上老闆來了,那就完蛋了。」他急得又搓手又跺腳,「平常頂多做半小時,今天邪乎得很。詩雲,你說這種事究竟能高潮幾次?」

    我狠狠啐他一口:「什麼狗屁童男子,你去死吧!」扯開房門憤然離開。

    他追下樓來,滿腔的委屈:「我真的是童男子,你不能不相信我呀!你不能不……」

    我一頭扎進大雨中,扔他一個人在那兒鬼哭狼嚎。一場勇往直前下來,我把自己淋成一隻徹頭徹尾的落湯雞。

    晚上躺在床上,渾身到處哪兒都不對勁,我手腳發冷發抖,頭痛重千斤,忍不住呻吟起來。

    「詩雲,你不舒服嗎?讓我進來看看。」睡在廳裡的西蒙被驚動。

    我企圖起床開門,無奈手腳乏力,抬不起身子。

    「快開門!……快開門呀!」他在門外越敲越緊。

    我一個掙扎下了床,但還沒走到門前,我「撲通」一聲栽在地上,昏厥過去。甦醒時,瞧見西蒙那張溫暖的笑臉,隨即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立刻嚇得半死。我坐起身來,扯掉胳膊上的吊針,哀哀地哭訴道:「我一沒保險二沒錢,住不起醫院,你真不該送我來啊。」

    他將我攬入懷中,輕輕拍著我的背說:「詩雲,冷靜點詩雲。你病得不輕,必須住院治療,別太在意錢的事,畢竟生命更寶貴。想想看,你有什麼閃失的話,你遠在中國的家人會多麼傷心,他們不能失去你,我也不能失去你啊!」

    生命中承受不起他的好,我聳動雙肩,淚下不止。

    下午出院後,西蒙問:「你不反對我在你房間搭地鋪吧?這樣好日夜照顧你。」

    我沒吭聲,算是默許。他一刻不離守在我床前端藥送水,關懷備至。一天夜裡,我忽然覺得肚子餓,嘀咕一聲:「我想吃米飯。」

    他一聽樂不可支:「你想吃東西,說明病快好了。我馬上就去買米。」

    「這麼晚,店都關門了,我說著好玩兒的,你別當真。」

    「教堂旁邊有家超市,通宵營業。我去去就回,你在家好好的。」

    不久,他買回來兩紙盒子米。煮米飯本是我的拿手好戲,但他不許我這個內行插手:「你病還沒好,乖乖躺在床上別動,盒子上有烹飪說明,我照著煮就是。」

    我一看,那說明書很是搞笑,列出煮米步驟如下:

    1、將兩杯半水放入鍋內燒開;

    2、加一匙勺鹽;

    3、放入半條奶油;

    4、放入一杯米;

    5、敞開蓋煮十五分鐘即可。

    我告訴西蒙這幾步錯得離譜,但他斷不敢脫離書本煮飯。他在灶台上鋪開各種器皿量杯,一步步照著章程走。結果硬是把好端端的米煮成了一鍋夾生爛巴飯。不過我仍吃得挺高興,他煮在飯裡的拳拳心意,早已化夾生為美味。

    身體痊癒後,我催西蒙搬回客廳,別再在我床前搭地鋪。他磨磨蹭蹭很是不情願。

    「那我去廳裡睡沙發,你留這裡好了。」

    「別,別。還是我走吧。」他連忙擺手,「你以後睡覺可以不鎖門嗎?」

    我沒理由拒絕,更沒理由接受,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我沒別的意思。下次你要再生病,我不用破門而入。你有權利拒絕,我決不會介意。」說完他又追加一句,「不過我有點想知道,我值得你的信任嗎?」

    這話言重了,叫我內心扛不住。

    不鎖門以後,非禮的事情並未發生,證明西蒙品行端正,是個規矩男人。只不過每天早晨趕在我起床前,他會悄悄走進我的房間,在嶄新的陽光裡默默凝視我,帶著他洗澡後的熱氣騰騰。

    那種熱氣騰騰很是惱火,惹得我怦然心動!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