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那欲那上帝 第5章 上帝派來了傳教士 (1)
    看來,噸位無關緊要,關鍵在於盲目。只要一盲目上,必然情人眼裡出西施。鄧大圍與巴巴拉發展神速,春天相識,夏天進教堂宣誓,秋天夫妻雙雙去了美國。

    剛抵美國時,鄧大圍捎來一信,說是在南加州大學攻讀經濟學博士。跟潘東海一樣,寄過到岸信後,就再無隻字片語。這去了美國的人怎麼都這樣?一則心裡憤憤不平,二則思念故人,我蒙生出去美國留學的念頭。起初並沒打定主意,可架不住李天豫在旁煽風點火:「你這等才女,不去美國留學,那太浪費人才了。」

    儘管這話很是馬屁,卻把我聽得豪情滿懷,當即誇下海口:

    「回頭我把托福拿下,去美國留學,那還不是一碗飯。」儼然自己才女一個。

    在浩瀚的題海裡,幾個月摸爬滾打下來,我的應試能力突飛猛進。五月間,我首次參加托福考試,成績不俗。初夏收到密西西比大學的錄取通知,獲准秋季入學,但不給分文資助。

    「我護照還沒辦,經濟擔保人也沒一個影,怕是搞不成了。」我灰心喪氣。

    「別灰心,我們抓緊辦就是,大不了推遲一學期入學。」李天豫給我鼓氣。

    過五關斬六將,經過層層政治審查,歷時兩個多月,總算把護照辦到手。起先我把找經濟擔保人的希望寄托在潘東海和鄧大圍身上,種種原因,他們最終沒幫成我。又找到我母親的叔叔,他在美國幾十年,經濟實力雄厚,同樣以失敗告終。

    眼看前功盡棄,李天豫挺身而出:「我一定幫你搞到擔保,決不讓你的夢想落空。」

    前不久天安門廣場起事時,正趕上李天豫在北京出差,回來後被單位領導洩私憤,借這個由頭整他,開除了他的干籍公職。他自身的處境已經夠難了,我沒指望他真能幫上我,但李天豫忍辱負重四處求人,奔走了小半年,終於為我找到經濟擔保人。

    年底,我赴廣州領館簽證,出師不利,被以移民傾向拒簽。

    「我真的很想去美國求學,馬上就要開學了,求你別讓我錯過了。」簽證官是一年輕帥哥,任憑我含淚哀求,他滿臉無動於衷。

    「可以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嗎?」幹嗎問他要名片?我自己也不清楚,沒想到這名片後來幫了我的大忙。

    「沒問題。」帥哥倒是爽快,遞名片給我。

    得知我拒簽,站在領事館門口的一夥人都表示正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你一分錢的獎學金都沒有,怎麼可能簽到證?我們有半獎的,還在這按兵不動,等待時機。沒見過你這號膽大的。」

    這一頓奚落,加之冽冽寒風,我不由得想哭。有人趁機加鹽加醋:

    「移民傾向,這等於判了你的死刑,別想再簽到證了。」

    回到家裡,我倒在李天豫懷裡泣不成聲:「我這輩子去不成美國了,白辛苦一場。」

    「天還沒塌下來呢,就算塌下來,不還有我嘛。我再找鮑爾先生想想辦法。」

    「請鮑爾先生為我擔保,已經勉為其難了,畢竟跟他沒深交。他還會肯幫忙嗎?」

    「事在人為,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他目光很堅定。

    鮑爾先生住在香港,打電話給他,那叫一個難啊!全城只一家郵電局可以轉接電話去香港,常常等一整天,也接不通一個電話,好不容易電話掛通了,對方又不在。大冬天的,李天豫頂著刺骨寒風,騎車到市中心打電話,折騰半個月,總算把事情辦妥。

    「鮑爾先生打過招呼了,上次那位領事讓你再去簽證。」

    我再次南下去廣州,一頭撞進領館簽證,滿以為這次勝券在握,卻又命運不濟。進去沒見著帥哥領事,另一位非帥哥領事,二話不說把我給斃了。

    第二天一早,我又趕去領事館,門口中國秘書對我擺臭臉:

    「你昨天才被拒,今天還來幹嗎?別在這兒耽誤時間了。」

    我好說歹說,他堅持讓我快收起材料走人。我急中生智,亮出帥哥領事的名片,謊稱他約我今天來,中國秘書這才改變臭臉放我進去。我還真運氣,恰好被分到帥哥領事那個窗口。我提起擔保人鮑爾先生,他好像有印象,大筆一揮讓我去交錢。

    我尚且懵懂不知,旁邊有人點醒:「交錢就是發你簽證了。」

    據門口那幾個裡手說,廣州領事館好幾天沒發過一張學生簽證,我是頭一人。於是一大夥人跟在我身後,強烈要求傳授簽證經驗,其中最執著的那個,一直跟我跟到火車站。

    這下萬事齊備,只剩下籌盤纏了。李天豫拿出家裡所有積蓄,又賣了彩電冰箱,再找親朋好友借了點,全部在黑市上換成美金。

    「買完機票後,總算給你湊成一個整五百,家裡只有這些了。」

    給他留下一個家徒四壁的家以及一身的債務,我肝膽腸肺無比酸楚。

    「你把錢都給了我,自己如何度日?你至少得留點活命錢吧。」

    「窮家富路,你在外面沒錢不好辦,我在家裡怎麼著也餓不死。我已托人幫我找事做,困難不過是暫時的。」他還扯嘴一笑。他一個被雙開除有政治污點的人,那年月找事談何容易?

    為李天豫的處境擔憂,加之離仇別恨,我終日以淚洗面,徹夜依偎在他懷裡訴說衷腸,竟忘了行夫妻之事。等到臨行前,打算當晚狠狠激情一場,不幸下午大姨媽來了。

    窗外北風呼嘯,屋裡沒生火,寒氣襲人,我把自己脫得一個精光,躺在床上等待洗禮。他赤身抱住我,上上下下摩擦著,頓時捂得我暖洋洋。兩具渴望的身體很快沸騰開來,剎那間金戈鐵馬鏖戰急,然而他最終剎住了。他吻著我的髮際,體恤地說:「這時候進去,我怕對你身體不好,今後你一人在外,尤其生不得病。」

    感動啊!我窩在他懷裡,哭得像一個孩子。

    原定這天下午我隻身一人上路,上午意外飛來一筆橫財,李天豫喜不自禁:「這筆稿費來得真及時,我有錢買火車票送你去深圳了。」

    「別花冤枉錢了,還是留著給你當飯錢吧。再說你也沒進深圳的邊防證。」

    「飯錢可以再掙,老婆出國只有一次,不能不送。我還有張去年的邊防證,混混看。」

    火車在黑夜裡疾駛,故鄉漸漸遠去模糊,滿腹離愁!萬千別恨!所幸李天豫在我身邊,我把頭枕在他的臂彎裡,享受最後的那點溫情。

    過深圳邊防站時,我緊張得大氣不敢出,還好,他的過期邊防證沒被發現。在路邊的大排檔吃完最後的午餐,就到了我該上羅湖橋的時候,李天豫撫了撫我的頭髮說:

    「以後沒有我在你身邊,就全得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從此西出陽關無故人!我咬緊牙關猛一轉身,拖起兩口箱子,挺直腰桿大步向前,那舉動英勇得不可思議。走出幾十米,回頭見李天豫仍佇立在橋頭,目光追逐我的身影不放,那是何等的深情!

    歐陽小姐在九龍車站接我,她是李天豫的朋友,在香港某報當記者,待人十分熱情,見面就通報好消息:「今晚我們老闆請吃春圍酒,你運氣不錯,正好趕上。」

    春圍酒開在中環的一家海鮮餐館,一路海鮮到底,北極貝開場,雪蛤結尾,樣樣超級美味。為了節省每一個銅板辦出國,長期粗茶淡飯度日,難得趕上一頓好吃的,我顧不得斯文,敞開肚子放肆吃。飯後老闆發紅包,逢人就發,我也得了一個。打開來看一百港幣,於是心下十分歡喜。

    歐陽小姐的家在新界,十分整潔十分狹小,她在走道上為我支一張行軍床。躺在陌生的床上,想及李天豫此時正獨自返回家鄉,坐在黑隆隆的火車上,他在思念何人?他吃過晚飯沒有?萬千的牽腸掛肚,淚跟著流下來。

    第二天中午,歐陽小姐送我到啟德機場搭飛機。在那架巨大的波音飛機中摸索半天,我才找中座位。坐下不久,飛機騰空而起,我緊張極了,死勁抓住座椅的扶手,僵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畢竟我從沒坐過飛機。穿上雲層後,飛機漸漸穩定下來,銀幕上開始放映電影,是一部歷史大片。場面宏大血腥慘烈,穿著古裝的武士們從一馬平川殺到高山峻嶺,所到之處血流成河。相互殘殺到這種地步,我猜想不是為了爭奪女人就是為了爭奪疆土。

    飛機上的電影隨你看,不另收錢,但聽電影裡的聲音,得花一美元租耳機。懷中揣著的五百大洋,是我隻身闖蕩美國的全部本錢,囊中羞澀,斷不敢亂花一個子。我笑著對空姐搖了搖頭,沒租她的耳機。

    旁邊坐一白人老太太,白白胖胖地穿一身黑衣黑褲,看電影看得相當投入。當演到男女主人公被抓獲時,她不忍再看下去,摘下頭上的耳機,對我唏噓道:「這個結局真是太悲慘了!」

    我沒耳機聽,光憑看,還沒看出那麼悲慘來,聽她一說,我緊張地問:

    「他們將被迫分離嗎?」

    「豈止分離?他們馬上會被絞死。」她滿臉悲慼,「需要的話,你可以用我的耳機。」

    剛剛與李天豫經歷過一場生離死別,我內心十分脆弱,再沒有多餘的勇氣去承受別人的苦難,哪怕只是電影上的苦難。我婉言謝絕了她的慷慨。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當地時間上午八點,抵達舊金山。飛機跌下雲層,一個壯闊的藍天霍然出現在眼前,嚇我一大跳,世上竟有如此蔚藍的天。

    在外國人通道前,等候入境的人,那真叫一個人山人海呀。

    「真倒霉,跟這幾飛機的日本人撞上了。」後面有人唉聲歎氣。

    認真一瞧,隊伍裡果然有不少日本遊客。排了足三小時的隊,才入境過了海關。

    拖著兩隻死沉的箱子,我在機場大廳轉來轉去,仔細打量每個過往的人,他們當中沒一個長得像我母親的叔叔。下午兩點鐘,我仍在大廳裡左盼右顧,企盼那個叔外公突然從哪兒冒出來。結果等到四點鐘,還什麼奇跡也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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