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日子 第49章 夜色溫柔 (3)
    靜靜不等我有什麼反應,又開始說她自己和老公的事了。唉,你知道我老公,簡直是形同虛設。你知道吧?昨天睡午覺時他那玩意兒硬得像鐵棍似的。我憋住氣,等著他求我。可他把背一轉,理都不理我。我真是沒好氣,把他翻轉來捏在手裡。他央告說,晚上,留著晚上。可他媽的,一晚就晚到深夜十二點多才回來。等他上了床,我一摸,軟得像面條似的。

    噯噯,我這可不是垃圾桶,什麼都可以往裡倒啊。我止住她說。

    好啦,好啦。說說你吧。有什麼新艷遇?

    你胡說什麼呀。誰像你,只長了個色情腦袋。你也同我說點別的呀!

    得了。我對你可了解得很。只要是個男的,和你一接觸,總得演變成什麼愛情。逃不脫這一關。何況你還特別表明了:男女不限。

    好好,就算是這樣吧。我懶得和你說了。

    那你說,有什麼故事發生了?

    暫時還沒有。我心裡怏怏的,懶得多說。

    過了會兒,我突然想起那則廣告了,就問靜靜,我那廣告是你撕掉的嗎?

    靜靜睜大眼睛說,我干嗎要壞你的好事?

    我腦子裡轟的一響,暈眩起來。我總覺得那則廣告不會沒來由就不見了。是誰撕掉的呢?

    黃昏,我依然獨自去散步。我幽靈一樣在大街小巷飄蕩,直到精疲力竭。我動了很多次念頭,想往郊外田野裡走。我想到了那裡,就可以仰看深秋的夜空。那必定是浩渺的,清寒的,詭秘的。這樣的夜空只在我的記憶裡有過,很久沒見過了。鬧市裡面是看不到天空的。可是我不敢去郊外,只好徘徊在人聲鼎沸的街頭。原先和前夫散步,最好玩的是他總是在那些又黑又窄望不到頭尾的小巷子裡對給我講恐怖故事。也不知他哪看來的。他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逃犯,逃到一個湖區。那裡水霧彌漫,是蘆葦和水鳥的世界。

    湖上漂著一些釣魚房。那是租給釣魚人短期居住的房子。那些房子都是木板房,刷成紫色、粉色、綠色、黃色、藍色。

    湖岸邊有一幢歪歪斜斜的木板房,住著一個啞女。

    啞女開著一只小機動船向釣魚人出售魚餌、熱咖啡和食物,也陪釣魚人睡覺。

    啞女一身魚一樣青白細膩的皮膚,蛇一樣彎曲的黑色鬈發。

    那個逃犯租了間黃色釣魚屋。

    每天,啞女突突突開著小機動船給他送一次食物,一包魚餌,一壺熱咖啡。沒有一點表情。

    逃犯默默地望著她送來東西,又去給別人送東西,登上別人租的釣魚屋,躺倒在木板上,兩條修長的腿岔開。

    啞女做完這些,就坐在她那幢破木屋子外面蕩秋千。一條大黃狗吐著舌頭乖乖地躺在她身邊。

    逃犯就用細鐵絲做了一個秋千架,秋千上坐了一個小人。用手一撥,小人連著秋千就晃悠起來了。

    逃犯就把這個玩具秋千送給了啞女。

    有一天,他問啞女哪裡可以上廁所。

    啞女爬到他的小屋,掀開漂在水面上的一塊木板。

    很多個夜晚,逃犯在黃屋子裡,啞女在自己屋子裡。兩人默默對望。

    逃犯白天也釣魚。但他從不用啞女給他送去的魚食。他用細鐵絲做了一條小魚掛在魚鉤上,把魚鉤扔在水裡。

    有一次,啞女悄悄爬上小黃屋,撈起魚鉤,取下小鐵絲魚,換上魚餌。

    啞女回到自己屋子,望著對面的黃屋。

    不一會,響起了丁零零的魚鈴聲。躺在小屋地板上的年輕逃犯爬起來,撈起魚鉤,魚鉤上撲喇喇掛著一條銀光閃閃的小鯽魚。

    逃犯小心地把鯽魚摘下來,放回水裡。

    啞女見了,弄不懂這個男人到底要干什麼。

    深夜,逃犯在屋子裡輾轉難眠。他爬起來,掏出一只手槍,對准自己的太陽穴。可就在他摳動扳機的那一剎那,一把小匕首嗖的一聲從窗外飛來,扎在他的大腿上。逃犯手中的槍應聲而落。

    幾天後,下起了瓢潑大雨。啞女坐在她的玻璃窗後,手裡玩著那架細鐵絲秋千。眼睛望著逃犯住的黃色釣魚屋。

    突然,她站起來,爬上小機動船,突突突突在大雨中向小黃屋駛去。

    她爬上小黃屋,在屋簷邊坐下,兩腿浸在水裡。拳曲的黑長發一綹一綹濕淋淋地披在肩上。

    年輕的逃犯也從屋裡出來,一聲不吭坐在她身邊。兩腿也浸在水裡。兩人誰也不望誰。

    突然,逃犯猛地摟過啞女,使勁親她。

    啞女溫順地仰著臉任他親吻。

    逃犯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啞女猶豫了一下,開始反抗。

    啞女越反抗,逃犯越興奮。他終於扯掉了啞女的上衣。

    他驚呆了。雨水中,啞女的肌膚閃著玉一樣的光澤,兩只****沉甸甸的。她渾身濕漉漉的,黑發披散在肩背上,就像一條青魚幻變成的魔女。

    逃犯撲倒在啞女身上。啞女掙脫開來,赤裸著上身,在雨中劃著小船離開了。她回到家,抓起那架小秋千一把扔進水裡。

    一天,一個穿綠裙子的應召女坐著啞女的小船上了小黃屋。

    逃犯什麼也沒做,給了她錢讓她離開了。

    第二天,綠裙子又坐著啞女的小船上了小黃屋。她對逃犯說:我喜歡你,我不是為錢來的。

    逃犯漠然地望著她。

    綠裙子脫掉上衣。她撲到逃犯身上,喃喃地說:哥哥,哥哥。

    逃犯和綠裙子做愛。正吭哧吭哧的時候,小屋子裡那塊當廁所的蓋板被掀開了。露出啞女水淋淋的頭。她臉色慘白,濃密的黑發披散在肩上,像一條條扭曲的黑蛇。

    逃犯大叫一聲,從綠裙子身上翻身下來。

    不久,來了一對男女。那女的是一位應召女郎,像塊口香糖一樣粘在那個男人身上。那男人戴著粗大的金戒指,滿臉橫肉。

    男人說:你選。喜歡哪座小屋?

    女人撒嬌說:紫色。

    男人說:紫色的太遠。

    女人拖著長聲說:不嘛,我喜歡紫色。

    好好,紫色就紫色。

    啞女著小船把他們送上紫色小屋。

    那個男人很會釣魚。一會就釣上來一條大青魚。惹得身邊的女人大喊大叫。

    喜歡吃生魚?男人問。說著拿出一把小刀,摁住撲稜稜直跳的青魚,從魚脊背上割下一長條白生生的魚肉,血淋淋地放進嘴裡。

    青魚被割掉的這面只剩一條脊骨連著頭尾。男人把青魚翻過來,又割下一條魚肉,塞進女人的嘴裡。

    哇,好好吃咧!女人誇張地喊著。兩個腮幫一鼓一鼓的。

    男人把雪亮的小刀在魚嘴上擦了擦,抬手又把那條血乎乎的青魚骨架子扔進了水裡。

    青魚居然還活著,扭動著白色的脊骨從小木屋邊游開了。血一絲一絲在水裡滲開。

    好刺激哇,好刺激哇!女人張著血紅的小嘴喊。

    這條魚不久又被年輕逃犯釣上來了。望著青魚白生生的肉,逃犯陷入了更深的絕望與恐懼之中。就是昨天,他又一次試圖吞魚鉤自殺。那時搜捕他的警察已經駕著水上巡邏艇朝小黃木屋駛來。他絕望了,將一團魚鉤吞進喉嚨。他像一條快死的魚一樣抽搐著。啞女爬了過來,迅速掀開廁所的蓋板,把他連人帶魚鉤一起塞進湖水裡。啞女若無其事地蹲在廁所蓋板上,慢悠悠地抹著地板,騙過了警察。警察一走,啞女趕緊掀開木板,拽著魚絲繩把逃犯撈上來。她手腳很麻利,用一根細木棍撐開逃犯的嘴,再用剪刀伸進他的喉嚨,把魚鉤挖了出來。

    很久一段時間,逃犯直挺挺地躺著,嘴被一根小細木棍撐開。啞女拿著一把扇子在他嘴邊一下一下慢慢地扇。天氣酷熱,怕嘴裡發炎。

    他們終於做愛了。逃犯嘴裡還撐著細木棍,騎在啞女身上威武著。他嘴巴張得很大,看上去更誇張,更刺激。

    每次講到最恐怖的時候,我總是站住腳,把兩個肩膀安安穩穩地窩在前夫寬寬的胸前。他用兩只大手掌捧住我的臉,大拇指恰好抵住我的太陽穴。這種時候,無論是怎樣的恐懼都傷害不到我。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像鴕鳥一樣一步一挪被他帶出小巷子,帶到有光亮的地方。

    綠裙子又來找年輕逃犯。也許她是真的愛上了他。綠裙子敲打著啞女屋子的玻璃窗,大聲喊叫,要啞女送她到小黃屋。啞女坐在玻璃窗後,抱著胸冷冷地望著她。啞女終於站起來,開著小船把綠裙子送到紫屋裡。綠裙子被綁住手腳,封住嘴,丟在了紫屋裡。她不斷像小動物一樣嗚咽掙扎著,最終掉進了清涼的湖水裡。

    隔一天,有個騎摩托車的男人來找綠裙子。男人徑直奔向黃屋子,抓著逃犯扭打起來。逃犯呼地躥了起來,死死掐住那男人的雙手。那男人雙手就像被膠水粘住了,再也沒法動彈。只僵持片刻,這男人就撲通跌進了水裡。他在水裡只翻了兩下水花,就沉了下去。水面上鼓了一陣水泡,就什麼也沒有了。

    逃犯驚得目瞪口呆。這時,他看到從水裡站起來一個女魔,一個濕發淋漓的水妖。那是啞女。

    逃犯從此變得更為陰沉暴戾。他把釣上來的小魚一條一條剁碎。他掀翻啞女,用腳粗暴地踢她的陰部,然後占有她。但是那天,當他釣上那條被剖去了脊肉卻還活著的青魚時,他發了會兒怔,又把魚取下來,輕輕放回水裡。

    最後呢?我問。

    我總是在預感到故事即將結束了就心慌意亂。我既為故事快要結局而遺憾,又極不耐煩地想馬上知道結局。最後呢?我總是這樣問。

    最後呀,一望無際的水面,清波粼粼。在水面中間有一大團茂密的蘆葦。遠遠望去就像人某一個部位的毛發。不一會,從蘆葦叢中鑽出一個人,就是那個逃犯。他赤裸著上身,用手掌抹著臉上的水珠。他低頭朝水面望了望。那裡有一艘沉船,船艙裡有一具赤裸的女屍,長長的頭發飄浮在水裡,像悲憤的黑蛇。她的陰部飄蕩著綠蓬蓬的一團水草,就像那叢蘆葦。

    我百無聊賴地挨著日子。今天只是星期二,離高原的節目還有好幾天。電視裡無非是些別人假笑你也跟著傻笑的節目。我打開了電腦。我每次打開電子信箱總是失望。我想今天也不會有什麼收獲。不料卻有封郵件,是個署名海的陌生人發來的。

    散步友:

    你好!

    我就是你的散步友。自從見到了你的廣告後,我就陪著你散步了。我一直跟隨著你,覺得非常愉快。請原諒我事先未征得你的同意。但我向你保證:我對你絕無惡意。我會忠實地履行我們的合同諾言,絕不窺探隱私,同時保護你,陪伴你。

    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任何人,或者任何一種形態。比如一個白發蒼蒼而又不甘寂寞的老頭,一個有英雄情結高大威猛的硬漢,一個懂得憐香惜玉的書生。你也可以想象我是一個與你同樣寂寞的半老徐娘,一個頑皮好奇的年輕姑娘。等等等等。你甚至可以想象我是一個外星人,或者像某種只要你能想象出的怪物,想象我只是你頭頂上的一顆星星,滑過你耳邊的一縷清風,一只鳥,一棵樹。什麼都行。但是,你要相信,第一,我是一個有感情的生命。第二,我對你只有善意。請信任我。

    如果你允許,我將會以這種匿名匿形的方式繼續陪伴你散步。

    我不知道你能否會在今天打開你的郵箱看到這個郵件(但願如此)。我還想約你,如果明天你仍會按時去散步,我們一起去看看八一路的銀杏樹好嗎?

    祝晚安!

    我的直覺反應是:這是一個玩笑。我馬上又驚訝起來:這個海怎麼會知道我的電子信箱?真讓人害怕!

    我真是太冒失了!我的那則荒唐的廣告簡直將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有被窺視的危險甚至已被窺視,被跟蹤。我不僅沒有獲得有人陪著散步的安全感,就連以前那種獨自散步的自在也沒有了。

    既然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再害怕也是徒勞了。我便找些理由來安慰自己。

    首先,我想無論這個海是什麼人,他或者她肯定是一個人,而不是別的什麼怪物。不管我多麼願意看到奇遇和奇跡,我不可能有福氣遭遇非地球高智能生物。當然,如果能夠遇見外星球高智能生物是我此生最大最奢侈的夢想。我時常對同種同類的人提不起什麼興趣。

    其次,這個人確實比我更有想象力。能夠出此怪招的人必然是一個有趣的人,一個不落俗套的人,一個敢於異想天開的人。如此一想,對這個不想露面的隱身人倒也多出幾分好奇了。

    第三,也許這個人的確是沒有惡意。對此我沒有十足把握。我知道這是在安慰自己。

    我決定先不予理睬。我沒有回復這封奇怪的郵件,只是反反復復把信看了好幾遍。其實我很想回個信去,因為我心裡有很多叫人恐怖的疑問。我沒有同誰說過想去看八一路上的銀杏樹呀?我只是在心裡默默念過。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心思的呢?或者他正好也喜歡深秋的銀杏樹?他是怎麼知道我的電子信箱的?是不是這位叫海的人撕了那則廣告?可是我最終還是決定先施緩兵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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