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日子 第45章 平常日子 (2)
    天明還沒有去工會,消息在車間早傳開了。天明去上班,大家圍著他,硬說他當官了,要他請客。真叫他不知怎麼辦才好。不請嗎?人家說你得了好處,忘了兄弟。請嗎?這又不是個什麼大事,就只是去工會當個幹事,說不定哪天廠長叫你回車間你就回車間了。為這事興蹦蹦地請客,不是落得人家背後說你嗎?還是車間主任老王替他解了圍,說,別為難天明了。他一個月有幾個錢?你們這伙山吃海嚼的傢伙,誰又請得起?我作主了,我們車間明天中午會個餐,算是歡送天明。有人玩笑道,老王就開始巴結天明了。老王說,我是代表大家巴結他哩。我們車間的福利,還要靠天明日後多關照哩,我們大家的主人翁地位,還靠天明給我們維護哩。玩笑間,事情就這麼定了。

    天明回到家裡,正好吉月買菜回來,嚷著物價漲得不像話了,只怕過一段我們吃白菜都吃不起了。天明就說,政府正準備採取措施哩。昨天晚上,李市長不是專門講了物價問題了嗎?吉月還是有氣,就說,政府還是急的,只是那些小販,誰聽政府的?要是人人都按李市長說的去做,天下就太平了。天明本想講講車間說請客的事,見吉月心情不太好,就暫時忍住不說了。

    吃了晚飯,看完新聞,吉月就叫兒子,濤濤怎麼還不去做作業?

    濤濤說,明天是星期六。原來星期五晚上濤濤不做功課,爸爸媽媽准他看看電視。

    吉月歎了一聲,說,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又是一個星期了。

    天明卻是另外一番感慨,說,人的日子過得快,要麼就是太忙,要麼就是好過。

    吉月就望著天明,問,你是忙呢?還是好過呢?

    天明笑笑說,說,我忙什麼?在家有你這好老婆,在廠裡就那麼回事。

    吉月就說,那麼你就是日子好過了?

    天明把頭極舒服地靠在沙發上,目光就自然而然地投在李市長的題詞上了,說,最近我還真的感到日子好過些了。家裡儘是喜事,兒子為我們家爭了光,李市長又接見了我們,我們倆在單位也人模人樣了。我成天走起路來腳步都輕鬆些。

    一說起這事,吉月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卻不說什麼,.只摸摸兒子的頭頂,說,濤濤要更加聽話,記住李爺爺的話,好好學習。濤濤很懂事地點了頭。

    今晚的電視節目也不錯,一家三口看得樂陶陶的。

    臨睡前,濤濤說,幾個同學明天邀了去郊遊。吉月一聽,不讓兒子去。休息日也不能全顧玩呀?你忘了李爺爺的話了?

    濤濤分辯道,也要適當活動一下嘛,不能一天到晚蹲在家裡死讀書。

    吉月生氣了,說,你就是這個毛病,總以為自己腦瓜子好用,學習不認真,只顧貪玩。這幾天大家心情好,我不說你,你就不認得自己了。你看看李爺爺寫的,世上無神童,勤奮出天才。你以為你就是神童了?你要是還這麼自滿,不勤奮學習,遲早要成蠢才的!

    濤濤很委屈,噘著嘴巴去房間睡去了。

    天明剛才一直不說話,吉月就怪他,說,你好醜不講濤濤,就是我一個的兒子?你看他這脾氣!其實天明以為兒子休息日出去玩玩也沒什麼不好,原先他兩口兒還專門帶兒子出去玩哩。他不想在兒子面前說吉月的不是,就只好不說話算了。這會兒想說,吉月又在生氣,他也不好說了。

    睡在床上,天明想起同事講的請客的事,一時不知怎麼提起。扯了別的一些話題,才說及這事。吉月說,既然老王說他們請,就他們請吧。

    天明說,請是他們請,但我沒有任何表示也過意不去。

    吉月說,我不是說你不可以請,問題是你請得起嗎?你們車間可是八十多號人啦!

    天明想了想,說,我當然請不起。但兄弟們在一起快二十年了,多少有些感情。大家這麼熱熱鬧鬧地歡送我,我總覺得不好太不夠朋友了。我想是不是買幾條煙,等車間歡送我的時候,我給大家每人發一包,算是答謝。你說呢?

    吉月算了算賬,說,就是買一般檔次的煙,也要花四五百元。這是我們一個月的工資啊。

    天明不作聲。四五百元還是吉月的工資,他自己一個月還拿不到這麼多錢。不是說經濟地位決定政治地位嗎?自己錢少,就不便多說。吉月見天明這樣子好為難,就說,好吧。俗說話的,借錢買米,留客吃飯,要緊就緊我們自己吧。

    工會辦公室只是一間大房子,擺了七八張辦公桌。天明去工會報到,馬廠長和工會吳主席一起,很客氣地找他談了話。馬廠長說,我同吳主席商量,考慮你能彈能唱,政治上又可靠,就調你來工會,主要負責職工文化生活。天明一再表示感謝廠領導的關心,但心裡清楚,他定是沾了李市長的光。

    上班幾天,沒有什麼具體任務。吳主席說,先看看一些文件資料,熟悉熟悉政策和有關情況。工會工作,政策性強,事關職工切身利益,很重要啊。天明便天天看文件,看報紙。可坐一會兒就想瞌睡。他就在心裡笑自己命中注定是個賤人,天生是在車間裡使牛勁流大汗的。看同事們都在悠閒地喝茶看報,就想自己怎麼不也拿個茶杯來呢?原來在車間,他上班從來沒有喝茶。總是下班回家才咕嚕咕嚕喝一大缸,像是驢飲。今天早晨來的時候,也想起要帶一個茶杯來,又總覺得不該這麼太像回事,就沒有帶了。這會兒想,如果有一杯滾燙的濃茶在手,就不會打瞌睡了。沒有辦法,就老是去廁所。為的是走動走動,消除疲憊。

    坐機關的成天看報誰也沒有這個本事,總得扯扯談談。天明新來,大家不免要誇他的兒子濤濤,自然也就說到李市長。話題一到李市長身上,說話的多是天明,那樣子很神往。同事們聽著也滿心羨慕。

    馬廠長的辦公室同工會辦公室隔壁,他有時也過來坐坐。這天,同事們不知怎麼又說到李市長了。天明到工會上班有一段日子了,早習慣端著一個紫砂芯的磁化杯慢慢悠悠地喝茶了。天明喝了一口滾開的濃茶,深深地吐著氣,像是陶醉茶的清香,又像是在感慨什麼,說,李市長,你們同他多打幾次交道就知道了,對人很隨便的。天明沒有用平易近人這個詞,一來覺得這麼說太官方味了,二為這麼說也沒有說隨便來得親近。

    大家正談論著李市長,馬廠長過來了。大家忙起身給馬廠長讓座。馬廠長坐下,笑道,大家又在談論國家大事?說著就把臉轉向天明,問,李市長很好打交道是嗎?天明笑道,是的是的,很隨便的。馬廠長像是見過很多領導的人,感慨道,是啊!越是大領導,越是沒有架子。

    馬廠工坐了一會兒,起身去了自己辦公室。上班時間,他一般不同大家閒坐太久。馬廠長一走,大家立即意識到要正經辦一會兒公了。於是大家又開始認認真真地看報。天明斯斯文文地喝著茶翻到報紙的末版。他一個做工的,越是重要新聞越是看了打瞌睡。所以他看報總是從未版開始,頭版都只是瞄幾眼就過了。他正準備另外拿一張報紙看,聽見吳主席說,李市長還是很廉潔的哩。天明知道這是在同自己說話,就抬頭望著吳主席,答道,是的是的,很廉潔的,吳主席顯得很有興趣,又問了天明許多李市長的事,看樣子把天明當作同李市長過從甚密的人了。他問的有些事情叫人不好回答,但天明像是要護住自己的面子,盡量敷衍得圓滑些。吳主席五十多歲的人了,一輩子在工廠當領導,也算是在工廠搞政治的,只要說到政治人物,他的臉色就亮得特別不同。但畢竟又未曾幹過真正的政治,便總是帶著幾分神往側著耳朵聽別人談論當地政壇。

    這天晚上,吉月避著濤濤對天明說,我在單位聽到小張講李市長的不是,說他又貪又色。小張同我關係不太好,見我在那裡,專門大聲講這事,像是有意講給我聽的。

    天明問,她講到具體細節嗎?

    吉月說,那倒沒有。貪不貪誰講得清楚?除非抓了。倒是她講他好色,大家聽她那口氣,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小張是個怪人,同誰都搞不好關係,跟劉經理也像是仇人樣的。大家知道她是對劉經理含沙射影,就不好附和,任她一個人講。

    天明交待吉月,不要同人家一起說三道四。別人講是別人的事,我們可不能講李市長。不是我說得怎麼,人家李市長到了這份上,就是有個情人,又怎麼樣?只要他真心真意為老百姓辦事,我沒意見!人是有個層次,不同層次的人得有不同的標準去看。比方說,張學良同趙四小姐的事,要是發生在我們老百姓身上,說輕一點也是陳世美,說重一點就是道德品質敗壞了。可人家是張學良,他倆的事就成了流傳千古的愛情佳話了,還同愛國主義聯在一起哩。

    吉月卻笑著問天明,這是你的理論?你有朝一日發達了,不是也要養個人?

    天明也笑了,說,就叫你抓了把柄了。你相信我會嗎?

    吉月說,反正你們男人,就是富貴不得。

    天明回道,不是我自暴自棄,我這一輩子也富貴不到哪裡去。

    說話間,電視上推出了特別新聞,播放李市長在全市廉政建設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李市長表情嚴肅,一會兒語重心長,苦口婆心,一會兒情緒激烈,慷慨陳詞。講到某些領導幹部的腐敗問題時,李市長氣憤地拍了桌子,驚得桌上的茶杯蓋子都跳了起來。天明夫婦受到了感染,覺得特別痛快。天明說,你看,李市長對腐敗問題是深惡痛絕。我就是不相信人家說的鬼話,這也是老話說的,謗隨名高。

    吉月說,也是,人一出眾,只好隨人說了。

    次日天明上班,在辦公室看報紙,見市裡日報的頭版赫然登著李市長怒斥腐敗的新聞。天明便瀏覽了一下,心想現在新聞手段倒真快。

    吳主席像是也看到了這條新聞,說,你昨天看了李市長那個講話了嗎?

    天明忙抬頭望著吳主席,回道,看了看了。李市長講得很激動,可見市政府抓廉政建設的決心是大的。

    兩人便感歎一會兒,說是上面對廉政建設還是非常重視的,就是下面的人搞亂了,中央是三令五申啊!

    一會兒發工資了。工資是以科室為單位統一去財會室領的。工會的工資都是老熊領來,各自再到老熊那裡去簽字。天明這是頭一次在工會領工資,一邊看了工資表一邊簽了字,發現工資倒比在車間少了差不多五十元。工資本來就不多,這會兒又少了這麼些,心中難免不是滋味。可又不好說什麼。老熊卻隨口問道,聽說李市長是天明的親戚?

    天明不想老熊竟問起這話,幾乎有些口吃,忙說,不不不,哪裡哪裡……

    老熊微微笑道,你別謙虛嘛!

    大家便都望著天明,各是各的心思。天明覺得鼻子上直冒汗。心想老熊這人真是的,還叫我別謙虛,好像如果是李市長的親戚,就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了。天明這會兒不知說什麼好,就信口說道,到工會來,工資倒少了幾十塊了。

    正說著,馬廠長進來了,說,同一線工人比,我們是要少拿些。說著就叫天明到他辦公室去一下。

    天明不知何事,木頭木腦跟了去。馬廠長很客氣地叫天明坐,天明便坐下了。馬廠長也不說有什麼事,只是漫無邊際地扯著廠裡的困難,說最大的困難是資金困難。』銀行又是嫌貧愛富的,我們是個虧損大戶,就貸不到款,除非有領導指示。市裡領導又忙,我們總是碰不上。天明你同李市長關係不錯,能不能找一找李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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