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日子 第44章 平常日子 (1)
    姚天明和妻子向吉月結婚十三年了,兒子姚濤也已十二歲。日子一直很平常地過著。天明是汽車發動機廠的工人,吉月在南天商廈當營業員。也沒有老人在身邊,就只是一家三口。天明廠裡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今年發工資也困難了。但兩口子還算是想得開的人,大不了日子緊過一點吧。那麼多人領不到工資,人家要過,我們不照樣要過?再說吉月那裡工資雖然不多,到底還是月月有拿的。有時手頭實在太緊了,兩口子也歎幾口氣,或是發幾句牢騷。這也並不影響一家人生活的平靜。每天一早,吉月起床做飯,天明帶兒子晨跑。吃了早飯,上班的上班去,上學的上學去。中午各自買盒飯吃。要到晚上,全家人在飯桌上才又重新會面。吃飯的時候,開了電視,讓兒子看他喜歡的卡通片。飯吃完了,卡通片也完了,接著就是新聞聯播。吉月就去關了電視。老百姓看什麼新聞聯播?兒子洗了臉,就去自己的小房做功課。吉月就滿屋子收拾。她像是總有做不完的事。天明有些無聊,可能又會打開電視。可找不到好看的節目,就將遙控器按來按去。吉月見了,就說,別浪費電了,關了吧。

    一會兒也就九點多了,吉月對男人說,你看濤濤作業完了不?睡覺了。天明一去,有時撞見濤濤在看閒書,就輕輕罵道,你又不專心了。下次再發現,我就告訴你媽媽。

    多年的平靜生活,最近卻因兒子有了些變化。濤濤參加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榮獲了金牌,成了全市的新聞人物。李市長和主管教育的王副市長等領導同志親切接見了姚天明一家。李市長還親自為濤濤題了詞:世上無神童,勤奮出天才。一再勉勵濤濤要更加發憤,好好學習,長大成為祖國有用的人。還詢問天明夫婦,有什麼困難嗎?有困難就儘管去找他。天明夫婦感激不盡,一時也沒想到需要李市長解決什麼困難。

    那天晚飯後,一家三口都坐在電視機前等著看新聞。中央電視台的新聞之後才是本市的新聞節目。先報道了一個重要會議,接著就播李市長接見天明一家的新聞。天明夫婦屏息靜氣地看著,說不出是激動還是緊張,感覺心跳有些快。看完之後,兩人都禁不住吐了一口氣。兩人又都不滿意自己在電視裡的形象,怎麼像個鄉巴佬樣的?那麼縮頭縮腦的!我們濤濤還自然些,你看濤濤向李市長行隊禮行得好標準好姿勢!濤濤就一臉孩子氣地笑。

    新聞完了,一家人還沉浸在一種說不清的情緒裡。天明說,當市長也真忙的。你看整個新聞節目,李市長都是主角,真是俗話說的,九處打鑼,十處在場。

    吉月笑話道,你連一句日理萬機都不會說?幸好不要你跟領導當秘書。你看李市長好有風度!那頭髮,油光水亮的。

    天明說,人就是怪。我們這平頭百姓,要是成天頭髮亮光光的,別人不在背後說你不正經才怪。換了我們車間主任這樣油頭粉面的,別人也會說他當了個小小蘿蔔頭,就人模人樣了。到了馬廠長這分上,勉強可以把頭髮收拾得講究些了,但最好不要打摩絲,不然你廠子搞得不好,人家一定說就是你花花樣子花掉了。可是李市長他們就不同了,他們如果不修邊幅,別人又會說他們一點兒領導幹部的風度都沒有。想像不出他們蓬頭垢面地出現在電視上是個什麼效果?

    吉月聽了笑了起來,說你倒總結一套理論了。說話間發現兒子濤濤還坐在這裡,張著耳朵聽大人談白話,就說,濤濤怎麼也在這裡傻聽?快做作業去。天明接腔道,你要記住市長李爺爺的話,好好學習,刻苦學習,不要偷懶!濤濤只得去了自己的房間。

    天明找了一家裱字店,將李市長的題詞裱好。兩口子反覆琢磨,不知將這題詞掛在哪裡好。吉月說還是掛在濤濤房裡吧,這是李市長專門為他寫的,也好讓他天天看著,更加努力。天明卻堅持要掛在客廳。這可是李市長的題詞啊,當然應掛在客廳,還要掛在正面牆上。不光濤濤要時刻記住李市長的教誨,我們做大人的也要記住。當然這是專門針對濤濤題的,但其中勤奮這個精髓對我倆同樣重要。依我領會,李市長這八個字,其精神實質就在勤奮二字。吉月聽著笑了起來,說,你這話我怎麼越聽越覺得像領導作報告?吉月這麼一說,天明也笑了起來,說,是啊,像領導作報告嗎?我這不是有意拿腔拿調咽。我想人要是說到嚴肅的事,可能都是這個味道。難怪大家都說領導講話是打官腔,可能就因為領導們講的大多都是嚴肅事情。

    說了這麼一陣子,還沒有定下來是不是掛在客廳的正面牆上。因為那裡已設了神龕。如今神龕也現代化了,通上電,成天都香火繚繞的。

    見吉月不作聲了,天明就問她,是不是將神龕撤了,掛李市長的題詞?別相信你那一套,還是相信領導相信政府吧。

    掛市長的題詞的確也是個大事,吉月就說,你要撤就撤吧,嘴還是要乾淨些,不要亂講。信則有,不信則無哩。

    天明沒想到吉月這麼容易就同意撤了神龕。吉月這幾年是越來越迷信,把燒香拜佛看得比孝順老娘還重,那一套套的路數還學得很裡手。他不信這個,但也不說吉月。這事反正勞不著他,都只是吉月獨自磕頭作揖。他只是有時感到奇怪:這吉月也是讀過書的人,早些年見了睜眼的羅漢閉眼的菩薩還直噁心,現在卻是頂禮膜拜了。世界就這麼怪,很多小時候相信的事,長大了就不相信了;而很多小時候不相信的事,長大後反而不得不相信了。不過吉月今天的開通,說明她在大事上還是明白的,在領導和神明之間,毅然選擇了領導。天明架起凳子取下了神龕,放到陽台的一角。再找來圈尺,在牆上左量右量,樣子很認真。弄了半天,在牆的正中間釘了一顆釘子,再把那題詞掛上去。掛好之後,又要吉月在下面仔細看看,是不是掛正了。

    天明站在客廳中央,望著題詞,久久回不過眼來。吉月說,掛好了就好了,老站在那裡幹什麼?天明噴嘖道,李市長硬是個才子,這筆字,多漂亮!

    吉月聽男人這麼一說,也過來認真看了一會兒。男人這點眼力,她還是相信的o,當初她同天明談戀愛,就看著他有些才氣,歌也唱得,琴也彈得,還寫得一手好字。那時就沒想過他只是一個普通工人。結婚以後,一切都真實了。天明的那些小聰明當不得油,也當不得鹽,只不過為他們花前月下的日子增添過一些浪漫色彩而已。吉月在結婚不久的一段日子,心裡似有淡淡的失意。日子一久,也就不在意了。到底還認為天明這人不蠢。

    吉月問,裱這字花多少錢?

    天明說,花了八十元。人家說,按他們的標準要收一百二十元,見是李市長的字,優惠一點。

    八十?還是優惠?吉月心裡有些不捨,卻又不好怎麼說。天明看出吉月的心思,也只作不知道。

    吉月忙別的事去了,天明就走到門外,裝作從外面回來的樣子。一到門口,就看見李市長的題詞,赫然懸掛在那裡。心裡就很得意。

    這天吃了晚飯,全家又在看新聞。現在他們三口人每天都看新聞。到底想看到什麼,誰也不說。但只要李市長一露面,一家人都會感到格外親切。李市長的名字也時常掛在一家人的嘴上。吉月很細心,看了一段時間新聞,連李市長有幾套西裝也數得清清楚楚的了。吉月的家務活也得看完了新聞再去做。濤濤也習慣看了新聞再去做功課。爸爸媽媽也不催他。爸爸還會時不時就新聞中講的一些事情問問濤濤。濤濤人是聰明,但畢竟太小,有些國家大:事他不清楚,父親就教給孩子。濤濤聽得似懂非懂,懵裡懵懂阿阿點頭。

    濤濤進去之後,天明很鄭重地告訴吉月,馬廠長同他說了,想調他到工會去當幹事,徵求他的意見。

    吉月問,你怎麼同廠長說的?

    天明說,我說很感謝馬廠長。但沒有思想準備,也不知幹得好幹不好,還是讓我考慮一下。

    吉月想了想,說,去工會,雖說只是個幹事,到底也是以工代干,人也體面些。我說你還是去。說不定到時候有機會轉個干呢?

    天明說,我也想去,工會輕鬆些。轉不轉干,就那麼回事。其實天明怎麼不想轉干?只是不想表現得這麼急切。

    吉月又說,平時聽你說,你們馬廠長對你不怎麼樣,怎麼一下子關心起你來了?

    天明輕聲道,還不是托兒子的福?說著便回頭望望兒子的房門,像是生怕兒子聽見。天明的確不想讓兒子這麼小就看出父母沾了他光,這樣既顯得大人沒面子,又不利於兒子成長。天明回過頭來,又說,說真的,我原來一直以為馬廠長不認識我的。我平時同他打招呼,他都不怎麼搭理。他在廠裡不論走到哪裡,都是昂著頭,眼睛不太望人的。我想這廠裡千多人,我們自己也認不全,怎麼能要求人家馬廠長人人都認得呢?所以有時自己熱臉碰冷臉,也還算想得通。沒想到他原來是認得我的。今天早上去上班,他一見我就很熱情地招呼我過去他辦公室。

    吉月說,也是的,我們那個劉經理,平時也不太理人的,現在好像對我也不同了。

    天明笑笑,說,是嗎?真有意思。不過你們那劉經理,可是現在紅得發紫的女強人,人家有資本擺擺格。

    吉月說,你還別說什麼女強人哩。去年她評上勞模,報紙上大肆宣傳她,口口聲聲稱她是女強人,把她氣死了。她最不喜歡人家說她是女強人。她喜歡人家講她溫柔。別看她快四十歲的人了,人家在場面上還扭屁股翹嘴巴哩。

    天明一聽,就說了吉月,不要像別人那樣亂說人家,人家到底是你的領導哩!不過天明說是這麼說,自己也相信那女人就是那樣的人,他聽過她的不少壞話,說她同誰又怎麼樣,同誰又怎麼樣,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人就說她跟李市長有兩手。原先天明兩口子在外聽了類似的傳言,回家偶爾也說說。但現在他倆誰也不提這話題了。

    可吉月像是同劉經理有意見樣的,又說,就論資本,她的資本總比不過李市長吧。人家李市長一個堂堂市長,在我們面前也不顯得有架子,那麼平易近人。說話間,吉月的臉上就洋溢著幸福的神色。天明也感慨起來,抬頭望著牆上李市長的題詞,說,說來說去,現在有人看得起我們,到底還是搭幫李市長。吉月也說是的是的。兩人便又說起了李市長。說是這位領導不論走到哪裡,都顯得那麼有風度,有魄力,有水平,又是那麼和氣。真是一位難得的好領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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