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日子 第7章 也算愛情 (3)
    李解放想今天工作隊沒會,大隊沒會,三隊沒會,多難得的日子,他同吳丹心應好好在一起說說話。可是,吳丹心卻平白無故地為臘梅生氣。他同劉世吉一家人坐在一起歇涼,拉著家常,心裡卻是七上八下。這些日子,他人前被吳丹心整得人不人鬼不鬼,人後卻被那女人調撥得像只灌了酒的猴子,興奮得只想蹦跳。況且同女人的事是捅不得的紙燈籠,他便不知道自己白天是人,還是晚上是人了。

    劉家的人還沒有睡覺的意思,他便招呼一聲,去了自己房裡。躺在床上哪裡睡得著?本來今天恨透了吳丹心,可身子卻不由得躁動起來。喉頭像要著火,不去找找吳丹心,非把自己燒成灰不可。他還從來沒有在吳丹心的房間裡同她做過那事,心裡有些害怕。直捱到夜已很深了,他實在撐不住了,就輕手輕腳起了床。摸到吳丹心窗前,心跳了好一會兒,才麻著膽子敲了門。聽得裡面床板響了一下,卻沒有聲音了。這會兒,聽得吳丹心貼在門後輕輕問道是誰。李解放壓著嗓子叫道丹丹。門便開了,李解放輕巧地閃了進去。

    吳丹心嘴巴湊到李解放耳邊,聲音有些發顫,說:「你好大膽,子!」

    李解放聲音也發抖,說:「實在,實在,受不了啦!」

    「我說過,這是鴉片煙,你上癮了就戒不掉的!」吳丹心嘴裡噴出的熱浪沖擊著李解放的耳根,讓他興奮得想死了去。

    沒有燈光,吳丹心拖著李解放往床上去。李解放伸手一摸,碰到光溜溜的吳丹心。原來她手腳特利索,邊上床邊把衣服脫光了。

    吳丹心微微呻吟著,伏在李解放耳邊說:「我想大聲叫。」

    李解放說:「我也喜歡聽你大聲叫。」

    吳丹心喘著說:「不敢叫。」

    「那就忍著。」李解放說。

    吳丹心悶悶地喊了聲,十分痛苦似的,說:「你快堵住我的嘴巴,我忍不住想叫了。」

    李解放便銜住女人的舌頭。那女人卻猛然掙脫了,昂起頭咬住他的肩頭,咬得他生生作痛。

    兩人半天才平息下來。吳丹心說;「今後反正不准你同那女的在一起。看她長得狐眉狐眼的。」

    「我不會和她怎麼樣的。我不可能找一個農民做老婆呀?』』李解放說。

    吳丹心說:「你對農民怎麼這麼沒有感情?」

    李解放莫名其妙,說:「我弄不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同她有感情,還是不同她有感情?」

    吳丹心說:「兩碼事,同她是一碼事,同農民是一碼事。」

    第二天清早,李解放醒來,嚇了一跳,一時不知他是睡在自己床上,還是睡在吳丹心床上。木著腦蛋默了會兒神,才確信是睡在自己床上。肩頭有些作痛,歪著嘴巴看了看,見兩排清晰的牙齒印。他忙跪在地上,將肩膀放在床沿上使勁地擦,擦得紅紅的一大片。

    這天,李解放剛端碗吃晚飯,吳丹心進來叫他,後面跟著工作隊副隊長向克富。兩個人的樣子都很神秘。李解放知道可能有什麼重要事情了,忙放了碗。劉世吉說李同志飯也不吃了?他見來的兩位工作隊領導很嚴肅的樣子,也不敢多問。吳丹心說飯還是要吃,你快點吃吧,我和向副隊長在外面等你。李解放哪裡還有胃口?急急忙忙扒了一碗飯,就出來了,問:「什麼事?」

    吳丹心說:「走吧,到大隊部去,邊走邊說。」

    向克富說:「出事了出事了。」

    吳丹心說:「舒軍出事了。你聽老向說吧。」

    向克富望望吳丹心,這個這個地遲疑一下,說了起來。原來,舒軍這人喜歡開玩笑,今天中午收工回來,他逗住戶家的小孩,問那小孩長了幾個雞雞,讓叔叔看看。小孩就脫了褲子,翻出小雞雞給他看。舒軍搖搖頭說你不行不行,只有一個雞雞。你看叔叔,有三個雞雞。』舒軍便解開西式短褲的扣子,說你看你看,這裡有一個。然後又從左邊褲管裡把那傢伙撈了出來,說你看你看,這裡有一個。又從右邊褲管裡撈出來,說你看你看,這裡還有一個。沒想到吃中飯的時候,那小孩突然說,媽媽媽媽,這個叔叔有三個雞雞。舒軍哪想到小孩會把這事同大人說,又在這麼個場合,弄得面紅耳赤。他本想這只是弄得不好意思,不會再有事的。哪知那家男人氣量小,事後就迫問老婆,懷疑舒軍睡了他老婆。兩口子就打了架。打過之後,那男的就跑去把舒軍也打了一頓,一口咬定他睡了他老婆。

    吳丹心狠狠罵道:「流氓!馬上開個生活會,幫助舒軍。要是他真的同住戶家女人有那事,我們也保不了他。」

    向克富說:「住戶家他是住不下去了。我做了六隊隊長工作,讓他往在隊長家裡。誰還敢讓他住到家裡去?」

    吳丹心說;「老向你這麼處理是正確的,我同意。」

    大隊部外面圍了許多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議論。吳丹心他們三人一出現,人群便靜了下來。他們三人也不同誰打招呼,通通黑著臉,進了會議室。舒軍和王永龍兩人坐在煤油燈邊,看上去像兩個悲痛的守靈人。舒軍臉上青是青紫是紫,不敢抬頭看人。吳丹心坐下來,平息一下自己的心情,嚴肅地說:「早上的錯誤下午改,改了就是好同志。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無數的革命先烈,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面前英勇地犧牲了,使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一想起他們就心裡難過。難道我們還有什麼個人利益不能拋棄,還有什麼缺點和錯誤不能改正的嗎?舒軍,事情經過就不要講了。你只談兩個問題。一是談一下自己同他們家女人到底有沒有那事。要老老實實,不能欺騙組織。這對你沒好處。二是檢討自己的行為。態度要端正,認識要深刻,不要馬虎過關。你談完之後,同志們再幫助。毛主席他老人家還教導我們說,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同志們談的時候不能輕描淡寫,要本著為同志負責的態度。我們不提倡殘酷鬥爭,無情打擊,但也要觸及靈魂。舒軍,你自己先談吧。」

    舒軍不曾開腔,嗚嗚地哭了起來。吳丹心厲聲喊道:「哭什麼?別假惺惺了!你要老老實實交待問題!」

    舒軍收住眼淚,抽泣著說:「我逗了他家小孩,這是事實。但我同他家女人的確沒有那事。那男的是蠻不講理,也不知分析一下。我們白天都在一起出工,晚上他自己同他老婆睡在一起,我怎麼可能同她有這事?」

    向克富插言道:「你的意思,如果有條件的話,你也許會同她有那事?可見你思想改造方面就有問題。」

    「不光是有問題,問題很嚴重!」王永龍火上加油。

    吳丹心追問道:「你思想動機是什麼?你要老老實實交待清楚!」

    大家都望著李解放,他只好說:「先讓他自己檢討完吧。」

    於是舒軍又接著檢討。可他們一旦發現他的檢討有什麼辮子。可抓,大家又群起而攻之,舒軍的檢討又被同志們憤怒地打斷。這麼一來,會議脫離了吳丹心起初定好的程序,就像放野火,叫她自己也沒法把握了。會議便無止境地耗著。眼看著時間太晚了,吳;丹心搶過話頭做總結,責令舒軍寫個深刻的檢討,在六隊社員大會:上公開承認錯誤。舒軍便痛哭流涕,感激不盡。因為工作隊最後:還是排除了他同住戶女人有那關係,可一旦大家一致認定他有那;事,也就有那事了,他這輩子也就完了。

    說完舒軍的事,吳丹心語重聲長地向全體隊員敲警鐘,說事情雖然只出在個別同志身上,但我們全體同志都要引以為戒,慎之又慎。最後,她將目光落在解放:身上。李解放緊張起來,不知這位最近同他風情不斷的女人又要:怎麼教訓他了。只見吳丹心的目光朝他冷冷地一瞥,說:「特別是:李解放同志,我要提醒你注意。你那個小分頭兒成天油光水亮,像個特務、漢奸!你知道三隊的姑娘們怎麼議論你嗎?她們說,李同志長得白,長得好,怎麼曬太陽也像城裡人,找男人就要找這樣的。你要注意!不要腐蝕了淳樸的農民群眾。」已經很晚了,可吳丹心和李解放還得趕回去,不能誤了明天出工。李解放氣呼呼地走在吳丹心前面,一句話都不講。走到沒人家的地方,吳丹心上來拍拍他的肩,問:「你生我的氣了?」

    「我明天就去理個光頭!」李解放話很沖。

    吳丹心吊著他的手臂說:「誰叫你理光頭?我說過我喜歡你的頭髮嘛廣

    「你剛才不是說我的小分頭像特務、像漢奸嗎?」李解放手臂一甩,想掙脫吳丹心。

    吳丹心說:「解放,你只比我小兩三歲,怎麼就這麼不成熟呢?********是複雜的,你要知道。你叫我在那種場合都說真話,哪有那麼多真話說?」

    「怎麼可以不講真話?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李解放今天不準備認輸了。

    吳丹心說:「要講究策略。我這只是個策略問題。」

    「你還說三隊的姑娘如何如何說我。你怎麼知道的?未必他們敢當你的面說這些話?」李解放站住了,望著吳丹心質問道。

    吳丹心笑了起來,說:「女人的心思不都一樣?我想都想得到。」

    李解放大聲叫道:「你這樣是存心把我搞臭!」

    見李解放這樣,吳丹心竟然哭了起來,說:「把你搞臭對我有什麼好處?我這樣做只是為了保護你,也保護我,保護我們倆。今天出了這種事,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多害怕!我是有責任的。你不來安慰我,還對我發氣!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同你過了這麼長時間夫妻生活了。老實同你說李解放,同你這些日子做過的事,比我同自己丈夫結婚幾年做的都還要多!」

    聽她說起自己丈夫,李解放竟然有些吃醋。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既然她說到了那位軍官同志,李解放就問:「他對你好嗎?」

    吳丹心低著頭,說:「好不好都沒有意義。他在黑龍江冷得要死,我在這裡熱得要死,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

    李解放只好軟了下來,摟了吳丹心,說:「好了,好了,我不生你的氣了。我知道你的用心,是為了我好。丹丹,你今晚去我那裡,我那床沒你的響。」

    謠言的傳播比中央文件快,而且生動得多。第二天,李解放一覺醒來,三隊的男男女女都知道了舒軍的事。謠言在傳播中滾雪球似地膨脹著,增添了許多栩栩如生的細節。基本的情節是舒軍他媽的把住戶家老婆搞了。有的人甚至相信舒軍真的是個長著三個雞雞的怪物,搞女人的癮特別大,功夫了得。既然社員們都相信那位被打倒的叛徒、內奸、工賊是長著尾巴的,那麼縣裡來的幹部舒軍長著三個雞雞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吳丹心不希望這事張揚出去,可人們傳播這種事情的興趣比什麼都大。沒過多久,舒軍的生活作風問題就傳到縣裡去了。吳丹心十分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縣裡來了個三個專案組,將舒軍隔離審查了兩天兩夜,最後把他帶走了。

    吳丹心也被專案組找去嚴肅地談了話,因為她負有領導責任。吳丹心倒是沒有受到什麼處理,只是李解放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吳丹心的臉比以往板得更厲害了,甚至晚上沒有再找李解放去談話。會議開得越來越勤了,幾乎天天晚上有會。不是生產隊開會,就是大隊開會,還有支部會,工作隊會。李解放便每天晚上陪著吳丹心開會,每次開會他都會成為吳丹心點名的靶子。兩人三天兩頭在三隊和大隊部的山路上趕,總是晚上。兩人沒多少話,李解放依然走在後面打手電,光束在山路和丹心屁股上晃來晃去。

    李解放在三隊幾乎抬不起頭了,社員都覺得這位年輕的縣委幹部一肚子花花腸子,只怕也同舒軍一樣。他根本不配下來搞工作隊,只配下放農村勞動改造。有位回鄉高中生甚至認為李解放連勞動改造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勞動是無尚光榮的,怎麼能夠讓李解放這種人也同勞動人民一樣享受勞動的光榮呢?應該讓李解放這種不正經的人下地獄。有位沒文化的社員比這位高中生覺悟更高,發現了高中生話中也有問題。他說這位高中生書讀到牛屁股上去了,哪來的地獄?迷信!

    李解放真的有些痛恨吳丹心了,就連兩人在一起做過的事想來都非常可怕。一想起那片紅薯地,就覺得背膛麻麻的,像有條蛇滑過。有時又恨恨地想,你他媽的怎麼晚上不找我談話了?再找老子談話,老子搞死你!

    已是陰曆九月了,太陽不再那麼烈,夜深了還有些寒意。李解放見社員們開始穿上襯衣,他也就穿上了襯衣和長褲。去井裡挑水,對著井口照照,見自己襯衣扎進褲腰裡,畢竟清通多了。生產隊開始挖薯,今年的薯長得很好,劉大滿說是吳隊長和工作隊的同志領導得好。吳丹心批評了劉大滿認識水平不高,說這是搭幫了毛主席、黨中央,搭幫了批林批孔,搭幫了抓革命、促生產。

    社員們成天上山挖薯,生產隊倉庫的曬場裡堆成了好幾座山。越是收穫大忙季節,越是不能放鬆了批林批孔。每到晚上,三隊社員們便搬了自家屋裡的凳子,往倉庫曬場的薯堆旁坐著,聆聽吳丹心那尖利而激昂的聲音。社員們坐在自己的勞動果實旁開會,心情就是不同,正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偉大詩詞說的,心潮逐浪高。收穫了紅薯,社員們家家戶戶餐餐吃紅薯。吃紅薯屁多,會場裡屁聲便此起彼伏。但在如此嚴肅的場合,誰也不敢笑。社員們對屁倒是有研究的,說是那種尖利悠長而且拐著彎兒的屁,特別地臭,多半是黃花閨女放的。因他她們怕羞,一個屁通常要憋上好久,實在忍不住了,才萬不得已慢慢放出。所以尖利的響聲就拖得長,而且拐彎兒。每逢這種屁聲出籠,所有黃花閨女都會紅著臉,裝模作樣地摀住鼻子,四處看看,表示這不管她的事。

    這天上午,李解放挑薯回倉庫的路上,碰見臘梅送完了一擔薯,正往山上趕。李解放只朝她點頭招呼一聲,就同她擦肩而過。臘梅卻叫住他,紅著臉說:「李同志,你氣都喘不上來了,歇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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