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 第26章 舊約之失 (2)
    源源考初中的分數很快出來了。不料他考場失利,離一中錄取線差三分。今年畢業生考一中還真的漲了價,差一分一萬元。就算是交錢也還得走後門找人,舒雲飛夫婦急得不行。曉晴忍不住在家罵這社會風氣,什麼都講錢,分明是亂收費,還得連年漲價。舒雲飛安慰曉晴別生氣,生氣有什麼用?人家一中說,去年是九千,今年加到一萬,還趕不上物價漲幅。你氣壞了自己,錢還得交。要說,源源還算不錯了,向處長他女兒差五分,得交五萬。

    其實舒雲飛心裡怎麼沒有氣?他只是要寬解曉晴的心。要湊齊三萬元錢也的確不容易。家裡掏空了老底也只拿得出二萬一,還差九千。舒雲飛有些打退堂鼓了。我們源源何必非上一中不可呢?上個二三流中學算了。我們上學那會兒哪有什麼重點不重點?曉晴這幾天本來就滿肚子火,聽了男人這話很不高興。二三流中學你以為就不要交錢了?你沒有填他們的志願,同樣要交錢,只是交得少一些。你光說你那會兒,你爺爺那會兒還沒有書念哩!這是孩子一輩子的事,我就是砸鍋賣錢也得讓他上一中。別人有錢的二話沒說交了錢,有權的一張條子免了費。越是這樣我越要爭這口氣,不然的話,你有面子我是沒有面子。

    舒雲飛想這事其實也可以依靠組織做做工作,能少交一點就少交一點。但向處長自己要交五萬,找他顯然不合適又不能越級找朱廳長,這是向處長最忌諱的事,再說自己也難保有這個面子。沒有辦法,舒雲飛找到龍子雲。龍子雲很為難,說我在一中算老幾?校長肯給我這個面子?這樣吧,我借你九千塊錢算了。還有,今年上一中的特別擠,還要找校長說情,這個我可以包了。

    全仗龍子雲幫忙,好不容易才讓校長鬆了口,答應收了源源。

    舒雲飛總不見向處長在單位提起女兒上學的事,心想他一定為那五萬塊錢犯難,也就不便問他,免得討個沒趣。

    交過錢之後,手頭就特別緊了。舒雲飛兩口子晚上連覺都睡不好了。曉晴說,馬明高建議你們一起想辦法發財,是可以考慮的,不然這虧空怎麼填得上?舒雲飛反問,發財是容易事?小富由勤,大富由命!

    這天晚上,龍子雲同馬明高又來串門了。大家先為小孩上學的事感歎了一回,都說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龍子雲說著就激動起來:長此以往,中國的教育不垮了才怪!

    馬明高笑話龍子雲,你動不動就深層次了。你憂國憂民,別人還不要你憂哩,說你不配!什麼匹夫有責?這都是匹夫們自己講的瘋話。如今太平盛世,要你們匹夫憂什麼?等到國難當頭才用得著你們匹夫!好吧,我們都現實一點,想辦法發財吧。

    曉晴插話道:我看你們三位老同學合得來,要是一起創個什麼業,一定能成功的。

    這也是真的,我們三人還有什麼說的?龍子雲說罷,大家都望著舒雲飛。

    舒雲飛沉吟一會兒說,要說我們一起干個什麼事,我也是有信心的,只是現在沒個頭緒,無從著手。

    馬明高見大家都動了心,更加來勁了。他欠了欠身子,說,生意嘛,一口吃不成胖子。我們公司門口有個賣田螺的攤子,很不起眼。可知情的人說,他們家干了七八年,賺了百把萬了。俗話說,小小生意賺大錢。

    龍子雲笑道,那麼我們兄弟三人也擺唆螺攤去?

    馬明高說,誰要你這麼屈尊?大作家!真的搞了個什麼事兒,你們不便露面的話,我來出頭,你們還在岸上,我反正在水裡了。

    問題是搞什麼項目好?舒雲飛說。

    馬明高扳著指頭說,一要好賺錢,二要我們熟悉,三要考慮投資。

    龍子雲笑道,要說我熟悉的,只有吃飯了。

    曉晴馬上接了腔:你還別說吃飯,現在賺錢的生意,除了吃的就是玩的。大家都在拚命玩,拚命吃,好像過了今天就沒有明天了。

    馬明高卻在正經考慮這事,說:搞餐飲的確是賺錢的買賣,但搞這一行的人太多了。你從街上一路走過去,誰不朝你鞠躬請吃飯?

    舒雲飛說,這餐飲業同娛樂業一樣,弄不好就成藏污納垢的地方,我看也不太妥。

    龍子雲不同意舒雲飛的看法,說,什麼藏污納垢倒不值得擔心。稍稍上檔次的一些餐館都是些什麼客人光顧?最近陽光大道新開了一家餐館叫豪客飯莊。豪客是哪些人?大小官員,大小老闆。我們這些人到那些地方去吃嗎?未必票子在口袋裡跳得慌?

    曉晴倒是認為餐館不好開。誰都長著一張嘴巴,是嘴就要吃飯,所以誰都可以找著碴兒來管你。最難對付的是公安,稍有不周,牌子就保不住。說到這裡,曉晴瞟了男人一眼,怕他怪自己講得過火了。

    舒雲飛這會兒只是靜聽各位高見,不急於發言。

    龍子雲問馬明高,你是搞五金的,對五金最熟悉了,可不可以搞?

    馬明高搖頭回道,五金若是好搞,我們單位會虧成這樣?現在是全民辦五金,哪裡沒有五金店?

    龍子雲說,照你這麼看,只有人頭沒有人經營了。

    誰說人頭沒有人經營?曉晴說,今天我還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有位個體老闆被他的仇人花兩萬塊錢取走了人頭。舒雲飛看老婆一眼,說,大家在說正經事,你盡說些鬼話。

    馬明高問舒雲飛,你的高見呢?

    舒雲飛猛吸了一口煙,慢慢吐出之後才說,還真不知道搞什麼好。要說熟悉,我們都是讀書人,按說對書最熟悉了,開書店怎麼樣?

    龍子雲馬上附和說,書店開好了也是賺錢的。記得北方有個青年人開了家書店,叫讀來讀去書屋,辦得很紅火,中央電視台還報道過哩!

    馬明高白了一下眼睛,說,這個主意好,但也不能太盲目。我這幾天測算一下,看到底行不行。我們要搞就當大事業來搞,只圖賺幾個小錢也沒意思。當然起步可以小搞一些。我過幾天先拿個初步方案,大家再進一步議議如何?

    幾個人都說可以。

    本來已經扯到別的話題了,龍子雲又突然問起,我們書社起個什麼名號呢?讀來讀去真絕,我想起都嫉妒。

    曉晴忍不住笑了。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卻急著起名兒了。

    龍子雲說,反正在閒扯嘛。

    馬明高想了想,說,叫龍馬書社如何?龍馬大吉大利,書同舒又諧音,等於把我們三人的姓都嵌進去了。

    龍子雲馬上搖頭。不行不行。用心良苦,卻嫌刁鑽。未必還要在牌匾上加一個註解不成?書者舒也,諧音雙關者也。

    馬明高不好意思了,說,這就靠你作家了。

    龍子雲原來早就想好了一個名兒,只是不好馬上說出來。這會兒馬明高激他,他就說,我看用一個典故,叫二酉書屋如何?

    馬明高不明白其中雅意,疑惑道,明明是三友,怎麼叫二友?

    大家隨便慣了,言語不論粗細。龍子雲半真半假道,叫你多讀點書你不聽。哪是那個友?是酒字不要三點水的酉!這有一個典故。湖南沅陵有大酉小酉二山,合稱二酉,山中有一洞,叫二酉洞。相傳秦始皇焚書坑儒時,有學子藏書於二酉洞,使聖賢之書得以留傳後世。所以後人以二酉比喻藏書之豐。

    馬明高聽了似懂非懂,就望著舒雲飛。舒雲飛默一會兒神,點頭說,這個名兒好,有點儒雅味兒。我們文化人幹事,就得有些文化氣息才好。書社嘛,本來就是高雅的地方。

    曉晴聽著笑了起來。我說你們是為了賺錢還是為了賣弄肚子裡的墨水?開飯館怕藏污納垢,開書社又只顧在店名上搜腸刮肚,生怕別人說你們沒文化。

    龍子雲不等舒雲飛再開言,忙搶著說,曉晴你別小看這店名了,好的店名本身就是一筆無形資產。比方說,我們今後業務大了,要大做廣告,就可以打出這麼兩句話:古有二酉藏書,今有二酉書社!你看,多有氣派!

    曉晴笑道,我看你有點狂想症。

    馬明高倒是欣賞這股狂勁兒,說,曉晴你別笑話他,做生意同他搞創作一樣,要靈感,也要一點狂想。狂想出點子,做生意就是不斷要有新點子。

    龍子雲受到鼓舞,越發來勁了。我們可以想出許多促銷手段,比如說,我們可以把書社門面搞得很有特色,門面上方設計一塊可變廣告牌,每天給顧客一句贈言。如果今天下雪,這寫上,下雪的日子,正好擁爐讀書。今天要是陰天呢?就寫上,翻開你喜歡的書,那裡有一片晴朗。

    馬明高打斷龍子雲的話。表揚你幾句,你就酸不溜丟了,還要你做詩不成?

    舒雲飛卻說,我看子雲的建議不無道理,至少思路可取。別小看這些小聰明。南風商場冬裝換季,削價處理,可別人偏叫「夏日傾情大行動」。傾什麼情?再怎麼傾情也是商場賺錢顧客花錢是不是?但我們是喜歡削價處理幾個字,還是喜歡夏日傾情呢?剛才子雲說的時候,我就跟著他的思路走,也想到了一些點子。比方說,每日贈言當然好,但用名人名言落俗套,得用凡人凡語,而且要保證每天講的都是新鮮話才有意思。要做到這一點就不容易了。那麼我們就可以向顧客有獎徵集,從中遴選優秀作品。這活動本身就是很有作用的廣告。還有,我們可以給每一個月定一個顧客幸運日,這一天第一個進入我們書社的顧客就是我們的幸運顧客。每位幸運顧客可以終身享有每年一本新書的饋贈。這些幸運顧客事實上終身都是我們書社自覺的廣告員。

    馬明高拍了下大腿,連連叫好。別看雲飛是在政府部門蹲辦公室的,這生意上的事他還真能想出一些點子哩。

    龍子雲也說是的是的。

    眼看時間不早了,龍馬二人告辭。舒雲飛叫馬明高抓緊測算一下辦書社的事兒。

    今天一上班,向處長就召集全處同志開會。議題很集中,推選人大代表。廳裡只有一個指標,當然是推選朱廳長了。難怪前幾天朱廳長又到各處看望同志們。舒雲飛無意間發現了一條規律:朱廳長要是來各處看望同志們,一定是他又有什麼好事了。記得有一回朱廳長與大家握手後的三天,廳裡選他為黨代表。還有一回他看了同志們,第二天全廳就以絕對多數選票評他為優秀。

    向處長說開個短會吧。就慢條斯理地把這次推選人大代表的有關事項說了一通。他說的好像只是推選人大代表的重大意義、代表的有關條件等等,都是人人明白的大道理,聽上去同廢話差不多。可就是這些廢話,始終在暗示你該選誰。舒雲飛見這幾天向處長同他見面一直都很嚴肅,他在會上就有意活躍一點。但這樣的會議,只需要大家舉舉手,沒有太多表現機會。他只好始終微笑著。可他的微笑並不能改變向處長臉上的成色。似乎只有這種臉色才能適合會議嚴肅的議題。選人大代表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啊,這可是事關人民群眾當家做主的大事啊。結果大家一致推選了朱廳長。

    會很快就完了。回到辦公室,小劉問舒雲飛小孩上學的事怎麼樣了。能怎麼樣?還不是交錢?他隨便說道。

    小劉說,三萬塊錢你就這麼輕易交了,蠻有錢嘛!我說你其實可以活動一下,能免交或者少交一點也是好的。

    舒雲飛做出無奈的樣子,說,我這人無職無權,誰肯給我這個面子?

    說到這裡,舒雲飛見小劉笑了一下,他就不說了。小劉的笑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怪異,這笑常提醒他同這人講話不可太多。同小劉共事幾年,他真正懂得了言多必失的含義。憑感覺,他知道小劉常弄他的手腳。他的感覺很準,他暗自印證過多次。但他只是在心裡憤慨,卻沒有任何流露,甚至還裝傻,全當什麼都不知道。自己的名聲要緊。如果自己也像小劉那樣去做小動作,他也成小人了。整了別人事小,壞了自己的名聲事大。他琢磨過小劉的心思。這處裡九個人,只有他和小劉還是一般幹部,其他人都是正處副處了。他的年紀比小劉大些,資格比小劉老些,按慣例下次應先提拔他舒雲飛。小劉要是沉不住氣,想搶先一步,當然要有所行動了。這也是人之常情,讓他小劉一著吧。舒雲飛常這麼寬解自己。

    再說,擺到桌面上,他也說不出小劉什麼一二三。比方說,有時同事們閒扯,大家都無拘無束。可舒雲飛說了句什麼,小劉就笑幾聲。這笑聲你也說不上有什麼毛病,可就是他這麼一笑,你剛才講的話好像就有毛病了。舒雲飛不能對自己說過的話作任何解釋,那樣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誰也沒有說你什麼呀?每逢這種場合,同事們就似笑非笑,面面相覷。向處長也艱難地笑一下,然後馬上嚴肅起來,轉身回自己辦公室。其餘的人就像懷著什麼秘密似的陰一個陽一個散了。只剩舒雲飛一個人呆在那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這種說不出的啞巴虧,他吃過多次了,現在回想一下,連一個完整的例子都舉不出。他自己都說不清小劉是怎麼讓他難堪的。心想小劉整人這一套還真高明,不知他在哪裡學的?興許是狄青用兵,暗合兵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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