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 第10章 蝸牛 (5)
    張青染應承下來,心裡卻有些作難,他不好向麥娜開口,表妹的個性他太瞭解了。但李處長開了口,他也只有答應下來。心想先問問麥娜,大不了花錢買幾張送給他。下期《南國風》要在下個星期三才播,時間還早,想辦法也來得及。

    回去便同劉儀講了,要她給麥娜打個電話,劉儀卻說,懶得理這種閒事!你那姓李的待你也只有這個樣子。張青染也不說最近也許會發生一些事情,只說,莫說他是處長,就算一般同事,人家開了口,也不好推脫的。麥娜是你表妹,你說弄不到票,人家信你吧?再說李處長後來討這個老婆你知道的,比他小十來歲,他最上心了,事事都依她。這事不辦好,李處長一定對我不舒服的。劉儀還是不肯打電話,只說,你打電話不是一回事?見劉儀這麼強,張青染便把李處長同他說的話一五一十同她說了,說何市長同劉主任對他怎麼怎麼的。但他沒有說明這事也許同麥娜有關。劉儀聽了,歪著頭一想,說,你就知道那姓李的在何市長和劉主任面前會為你說好話?若是說了你的壞話,反過頭來又在你面前裝好人怎麼辦呢?劉儀這麼一說,他像猛然夢醒一樣。心想是呀,真的說不准啊!官場上這種人他也不是沒見過。越想心裡越沒有底,就在心裡細細琢磨這一段李處長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表情。

    劉儀見男人神色凝重,就寬慰說,你也別太想複雜了,就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吧。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也要多長個心眼才是。票的事,也不要非得我打電話,還是你打吧。麥娜走這麼長時間了,你還從未同她通過話哩。

    張青染便硬著頭皮打了麥娜的手機。一掛就通了。麥娜語氣淡淡地,問是哪一位,見是表姐夫,她的聲音一下不同了,忙說,啊啊,是哥呀?你好嗎?姐好嗎?

    好的好的,大家都好。只是都很想你的。你好嗎?

    好好,我很好,你和姐放心。

    你好就好。喂,有個事給你說。你《南國風》的票好弄嗎?

    這有什麼看頭?無聊死了。

    果然不出所料,麥娜就是這個脾氣。張青染便說,不是我和你姐要,是我的一位同事要,求我幫忙。

    你的同事怎麼知道我是你的表妹?

    他們說是何市長說的。

    麥娜低聲罵道,市長!市長那麼多大事不管好,管這種閒事!一定是狐狸那傢伙做的好事。肯定是她告訴他的。他們做他們的鴛鴦夢得了,沒事兒說我幹什麼?

    張青染便勸道,麥娜你別生氣。你不是說狐狸她們都是好姐妹嗎?人家可能也是無意中說的。

    什麼無意?她早同我說過,要幫我表哥的忙,讓她的市長大人重用你。我跟她說,不是所有人都稀罕當個什麼芝麻官。我知道你很清高,這樣讓你上去會傷你的自尊,就叫她別瞎操心。可她就是不聽!

    原來是這樣?這個狐狸!不過你也別在意。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不是她說一句誰就能飛黃騰達。呵,這倒好了,我這輩子原不指望有什麼出息的,可她這麼一來,今後萬一老天開眼了,給我個一官半職,倒是沾了她光了。

    對不起,哥,是我連累你了。麥娜的語氣沉了下來。

    你這是說到哪裡去了。你有本事做好這麼多的事,我和你姐都高興哩。不說這些了,你只說這票怎麼辦?一定要幫忙,不然我在同事面前不好交待。

    麥娜想了想,說,好吧。不過我抽不出時間送回來,你是不是叫小英明天上午來取一下。

    張青染放了電話,劉儀就問,麥娜為什麼事情生氣?

    他搪塞道,她說又有一個姑娘不想幹模特了,她們白狐狸組合快要弄不下去了。

    你又說沾誰的光?說誰?

    張青染支吾一下,才半遮半掩地說,她是說狐狸有意辦好事,要在她的何市長面前為我講好話,麥娜嚷了她,不讓她說,她才不說。剛才麥娜說起這事,就有些氣憤,麥娜個性你知道的,嫉惡如仇。

    是嗎?幸好她不說,要不然你就是撈了頂烏紗帽帶上,也只有那麼大的意思。不過狐狸這姑娘心還是好心。

    是啊,靠什麼上都比靠女人上好聽些。幸好她不說,要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敢有什麼出息了。張青染說道。

    過了幾天,就是《南國風》節目了。張青染兩口子看了電視,見李處長夫婦坐在觀眾席上,興高采烈的樣子。居然有幾個李處長的特寫鏡頭,可每次他不是摳鼻子就是抓癢癢,很不自然。劉儀就說,這人還是當處長的,怎麼顯得這麼沒見識。

    張青染說,市政府一個處長算什麼?沒有機會上鏡頭,難免出這種洋相。這個也正常。我就有體會,有時開會,攝像的來了,我明知道人家不會把鏡頭對準我,哪怕拍攝會場特寫也輪不到我亮相,可就是感到頭皮也癢,臉皮也癢,背上也癢,忍不住拿手去摳。還覺得兩隻手忙不過來哩!劉儀笑了起來,說,你也是個沒出息的。

    張青染也笑了,說,你別說我,不信你今後有機會試試。

    次日上班,李處長一進門就面帶喜氣。張青染知道應聊聊他昨天晚上去《南國風》的事,就玩笑說,昨天看見你的光輝形象了,你還蠻上鏡哩。特別是你夫人,電視裡一看,更加如花似玉了。

    李處長謙虛道,哪裡哪裡!你那位表妹真的是國色天香。原來在電視裡還看不出她的個頭,昨天現場一看,啊呀,只怕一米八!

    張青染證實說,一米八倒沒有,一米七六。這在南方已是很高的了。

    李處長詭譎一笑,說,不是我開玩笑,女人這麼高的個頭,找對象不要從外國進口?

    張青染今天聽這話好像不怎麼刺耳了,只玩笑道,你這處長關心群眾生活也太具體了。

    最近這段日子,張青染總覺得有些不同。每天清早醒來,不再有往日的戀床感覺,一睜眼就爬起床,在陽台上做幾下運動,就洗臉吃早飯。早上胃口也特別好,能吃三個饅頭,一碗稀飯。出門就挺腰,天氣好像也不那麼冷了。平常一年半載見不到何市長的影子,最近在三天之內居然兩次碰上何市長。一次是在走廊,一次是在廁所。在走廊碰上那次,張青染情不自禁地伸了手過去。他才伸出手,猛然覺得自己太冒昧了,市長是不隨便同一般幹部握手的。他背上轟地一熱,幾乎要縮回手來。還算好,何市長只略作遲疑,手也迎了過來,還說了句小張嗎?不錯不錯。

    何市長竟然能一口叫出他小張,真令人感動。那天他晚上回到家裡,幾次想同老婆說說這事,到底還是忍住了。他想要當官就得先學沉著,再學沉默。就先從這件事做起吧,此事萬萬不可同老婆講,免得她小看了自己。他很幽默地在心裡同自己打了賭:如果始終不同老婆說這事,說明自己還是可塑之才,否則就是朽木不可雕了。在廁所碰上何市長那次,沒有什麼值得記述的。他本也想道聲何市長好的,可想起了那個關於領導親自解手的笑話,就忍住了,只朝何市長點了下頭。何市長一臉平淡。事後他想過,是不是自己點點頭不夠禮貌?想必何市長應該知道廁所是特殊場合吧!

    張青染想自己也許真的不會有出息。那天晚上,他同劉儀親熱的時候,實在忍不住了,就同她講,前幾天何市長在走廊碰上我,同我握了手,問我小張嗎?還連說了幾聲好。我原來還一直以為何市長不認識我哩。話一出口,他立即就後悔了,怕劉儀小覷了他。他以往在老婆面前,只要提起官場,都是傲骨錚錚的樣子,說他如何不願在權貴面前摧眉折腰。

    不想劉儀聽他眉飛色舞地講起何市長,並不說他什麼。她倒是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談起了自己的看法。她說,何市長對你有印象,這對你有好處。但是依我看,這也不見得就是要提拔你的信號。這麼容易就被提拔了,你那官場也就同兒戲差不多了。我說,你還要讓他進一步加深印象,讓他對你有好感。

    張青染說,按李處長說的,何市長對我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劉儀說,他對你怎麼談得上印象?你同他一年到頭面都見不上幾次。他能叫出你的名字,還算他有記性了。

    劉儀這話叫張青染內心尷尬。他心裡明白,要不是狐狸在何市長面前為他吹了枕頭風,他就是再跟隨何市長下一百次基層,再在走廊或廁所裡同何市長碰一百次面,何市長也不會知道他姓甚名誰。他不想讓劉儀看破什麼,就說,你說的當然有道理。但何市長這麼大的領導,對幹部的印象也不一定在於你同他接觸多少,他有多種渠道瞭解幹部。而且越到上面,領導瞭解幹部越不一定要直接瞭解。

    劉儀枕了手腕,說道,這麼說來,你們劉主任、李處長他們對你其實很不錯的了。依你說的,何市長對你的印象多半只能來自於他們二位的匯報。那你平時老說他們如何如何,是錯怪他們了。

    張青染沒想到老婆反應這麼快,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她了。其實情況正好同老婆分析的相反。只是因為何市長表示了對他的興趣,劉主任、李處長他們才在何市長面前說了他的好話。他不讓老婆明白這一層,就說,也許我原先的確錯怪了他們。他這麼一說,又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對不起人家了,就說了些為自己辯解的話。人真的難以一下子瞭解啊,人是複雜的啊,人是一句話說不清的啊。越說越顯得學究起來。

    劉儀便笑了,說,你是個容易講大道理的人,真當了領導不得了哩。

    張青染心頭輕鬆些了,深深舒了一口氣,道了聲,是——嗎?見劉儀沒有任何疑心了,他不禁得意起來。想老婆精明過人,在他面前卻常常像個小孩,讓他一哄就哄過了。他剛才囉囉嗦嗦那麼多,其實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秘密。

    憑劉儀的心計,真是當得軍師。她雖不在官場,只是平時零零碎碎聽男人說說,就悟得了許多道理。見男人那得意樣兒,像馬上就要當官似的,她就冷靜地分析了這事,說,我說你光坐在家裡歡喜,到頭來只怕是空喜一場。就算領導對你有好印象了,馬上就提拔你?僅憑這個就提拔你,別的人在領導眼裡未必個個都仇人似的?

    張青染聽得雲裡霧裡,不明白老婆的意思,就問,你這說的是什麼?轉彎抹角的。

    劉儀側過身子,抬手敲了下男人的頭,說,你真是個木魚腦殼。何市長心目中印象好的幹部不多得很?誰不想在他心目中有個好印象?只要印象好就封官委職,哪有這麼多的官帽子讓他去做人情?

    張青染像是恍然大悟,說,這麼說來,我高興來高興去,都是在自作多情?真是好笑。

    劉儀說,也不完全是這樣。想你在政府工作這麼多年,終於讓這麼高層次的領導認得你了,怎麼說也是個進步。下一步是如何鞏固成績,不斷開拓前進。

    張青染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倒真像個領導了。要是真有領導在場,一定以為你這是在諷刺他們哩。

    我這是說真話。劉儀說,你應同他們多接觸一下,讓他們進一步瞭解你,真正把你當成他們的人,當成他們的心腹。到這一步,你提拔才有希望。將心比心,你是領導,你願意用與你同心同德的人,還是願意用你了都不瞭解的人呢?

    張青染聽老婆居然能說出這些話來,大為驚奇。就說,想不到哩,真是想不到。要是我倆能換一下,讓你去從政,幾年就能發達起來。只是何市長這個層次的領導,不是誰想同他近乎就可以近乎的。輪不到你見他,連他的影子你都見不到。

    劉儀說,依我看,也不一定要天天同何市長去套近乎。李處長這裡,你也只要同他友善相處,不讓他在關鍵時候說壞話就得了。要緊的是劉主任那裡。我就從來不見你同劉主任接觸。

    張青染望著老婆說,我怎麼去同他接觸?工作上他平常只是向李處長交待,輪不到我直接聽他的指示。說得可憐點,那天他在電話裡同我多說一句話,算是格外開恩了。再說,人家到了這個層次,你就不能像老百姓一樣,有事沒事到他家去坐坐。

    這麼說,官一當大了,就不興有個人情往來了?

    也不是沒有人情往來。張青染說,你要是上人家家裡去呢,總得帶個什麼進門吧?太普通的禮物是拿不出手的。也不能老在人家家裡坐著,禮節性地坐坐就告辭。一來人家沒耐心同你無話找話,二來過會兒說不定還有人要來。你不上門也行,就請人家出去吃飯呀、打保齡球呀、洗桑拿浴呀。這就需要你瞭解他的興趣。

    劉儀瞪大眼睛,說,有你講的這麼複雜?

    張青染笑道,你以為我哄你?不論哪種接觸方式,我們都花費不起。其實我也想過怎麼處理這開支,就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有些人有一些做生意的朋友,就拉他們來做東請客。這叫羊毛出在豬身上。那些生意人也正想攀附當官的,也樂得當冤大頭。有些人自己家裡本來就有錢,家裡人也願意資助他,讓他在官場上出頭,這叫政治投資。我們一無做生意的朋友,二無有錢的親戚,這事就難辦了。麥娜的錢只能躺在銀行睡大覺。

    你不要一說錢就打麥娜的主意。她的錢要留著她有一天回來自己用的。說到這事劉儀就有些不耐煩,抬手關了床頭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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