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 第8章 蝸牛 (3)
    兒子回來了,他揉揉兒子的臉蛋蛋,便開了電視讓兒子看卡通片。自己卻坐在那裡發些匪夷所思。他想現在是中國人收入大分化的關鍵時期。這會兒撈了大錢的,就是大老闆,就會搞出些個家族式的企業王國出來。他們的子子孫孫就是人上人,就是社會名流、賢達、政要,今後的天下就是他們的天下,他們世世代代錦衣玉食。而撈不著錢的,他們的子孫只有替別人去打工,流血流汗撈口飯吃。可現在賺錢的法則是賺錢不受累,受累不賺錢。真正撈大錢的差不多都有些說不得的事情。真有些像馬克思揭示的所謂資本主義原始積累。

    電視新聞節目之後,張青染留意看了下宏基集團股票,仍是下跌。他想這回洪少爺只怕真的難逃法網了。他只把這話間在心裡,怕老婆聽了不舒服。可劉儀突然問,都只說洪少爺洪少爺,不知這傢伙叫什麼?他就想老婆可能也在想宏基集團的事。他們倆似乎都覺得宏基集團同他們家有某種關係了。張青染說,這個我記得同你說過的。他姓洪是隨母姓,這是掩人耳目的辦法。他大名洪宇清,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只怕五十多歲了。人稱少爺,是有來歷的。早幾年他在外省犯了事,他老爺子托秘書打電話給省委書記。秘書說,老首長發脾氣了,說這孩子不太懂事,盡給你添麻煩,要你一定嚴加管教。其實那案子落在一般老百姓身上,可殺可關,可在他就是嚴加管教了。想他按年紀都該做爺爺了,還這孩子,真是好笑。這事後來不知怎麼傳到外面來了,大家背地裡就叫他少爺。他剛來我們市那會兒,大家還不知道這個外號,是後來慢慢從外省傳過來的。可見這人在外省民憤之大。

    他兩口子說這些話,小英和兒子聽不懂,只在傻傻兒看電視。張青染說,不知這回真的會不會牽涉到麥娜。我想,我們乾脆把那個轉到我們戶頭上。劉儀會意,說,怎麼可以?到時候她還說我們想佔她的哩。我們說了不要她的,只為她保管。

    張青染說,這沒有矛盾嘛。真的有了事,不一聲喊封了?到了我們頭上,查也查不到了。再說,我們就算暫時借用一下也沒事嘛。我想好久了,你們公司效益不好,我在官場上只怕也難有出息。不如我們自己做個什麼生意算了。借這個做本金總可以吧?劉儀還是不依,說,我早說了,她跟他跟不了多久的,得有後路,這就是她的後路。她哪天真的回來了,我就把折子交給她,怎麼處理都由她了。

    見老婆怎麼也說不通,張青染就不說了。他想慢慢再去開導她,反正要把她說通。這世道別人撈錢再黑的手段都使上了,自己這本來就是用自己的錢,沒什麼可說的。麥娜那天一臉死色提著皮箱子回來,說這錢是送給你們的。他們見這麼滿滿一皮箱美金,嚇得幾乎發抖。劉儀說,說什麼也不能要這錢。他說是呀!麥娜馬上就要哭的樣子,說,我早知道你們會嫌這錢髒。我知道我做的事丟了你們的臉,但我能怎樣?我在夜總會,成天被一些小流氓包圍著,你們不是不知道。我們「白狐狸組合」那個外號貓兒的姑娘就那麼失蹤了,你們也是知道的。貓兒你們沒見過,她長得不比我差。她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姐夫說只要我成了名,小流氓就不敢對我怎樣了。可是我成了名模了,都說我芳傾南國。這一來,成天糾纏我的是些衣冠楚楚的大流氓了。與其說落到小流氓手裡,不如跟了大流氓去。我現在是他的人,反倒安全些了。你們只當我死了。死人是最安全的。

    當初張青染兩口子的確不想要這個錢,只想把它存下來做為麥娜的後路。張青染說,是該這樣,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劉儀說,是的,我想做人就該這樣。

    這天下午,張青染一到辦公室,李處長就憤然地對他說,你知道嗎?有人說主持《南國風》的麥娜就是洪少爺新搞上的姘婦。這人他媽的就像在搞一場消滅少女運動!難怪麥娜能做上這個欄目的主持人。

    張青染聽了這話心裡很不是味道,就故作輕鬆,說,只要他有本事,把天下女人挨個兒搞追我都沒意見,只要不來搞我的老婆。

    李處長的臉馬上拉了下來。張青染的臉便刷地紅了。他不小心講著李處長的痛處了。李處長的老婆可是叫人家搞了的啊!張青染只感到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發燒。他知道自己越是臉紅,人家就越是以為你心裡有鬼,說明是有意刺人家的。但他的確是無意之中說這話的。可這臉就是不爭氣,還在火燒火燎。

    整個下午,李處長都不說話。張青染覺得一分鐘都難得挨下去。他想怎麼來調節一下這氣氛,就是找不到合適的法子。搞不好又怕弄巧成拙。他手不是腳不是坐在那裡,電話鈴的響聲都會驚得他跳起來。萬難坐了一會兒,才想起可以出去理個頭髮,就說,我理發去李處長。李處長也不搭理。他把這理解為默許,就出來了。

    走在外面,又在想這回是不是特別讓李處長不高興了?理發的時候都有些神不守舍,老在想李處長的態度。

    理完頭髮,一看時間,已快下班了,就不打算再上辦公室,逕直往家裡走。新理了發自我感覺很精神,便挺了挺腰板,一副氣宇軒昂的樣子,就覺得自己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了。一個下午心驚膽顫,多沒用!不就是說了那麼一句話嗎?

    張青染回到家裡,見劉儀已到家了。劉儀望望他,笑道,理了發?年輕多了。他鬼裡鬼氣一笑,說,難道我老了嗎?行得很哩!劉儀知道他在說什麼鬼話,嬌嬌地白了他一眼。他便嬉皮笑臉地跟去廚房,幫老婆做飯。劉儀多次說他好壞,晚上想來了,才會幫她的手。要不然,她一個人忙死了他都不問一聲。其實老婆並不真的怪他。

    他在廚房幫老婆洗菜,卻時不時又撩一下老婆。劉儀就躲他,說,你是越幫越忙哩。他想今天晚上要好好同老婆溫存一回,完了之後再同她說那錢的事。他想一定要說通劉儀,為自己創一番業出來。在機關裡仰人鼻息真不是個味道。他想起同事小寧說的那個比方,自己也許真的是蘋果樹上的一隻蝸牛,爬在一棵光溜溜的枝丫上卻渾然不覺,還總以為前面有一個大蘋果哩。說不定自己爬的這棵樹連蘋果樹都不是哩,只是一棵梧桐樹!

    張青染湊在老婆耳邊說,看了新聞就睡覺好嗎?劉儀笑道,看什麼新聞?飯都不要吃,就去睡好了。張青染涎著臉皮,說,這會兒,還真的來事了,不信你摸摸嘛。劉儀舉著鍋鏟說,摸什麼摸?誰稀罕你的?張青染就抱著老婆,在她屁股上頂了一下。劉儀哎喲一聲,罵你這壞傢伙!兩人正鬧著,就聽見琪琪喊媽媽了。原來兒子上幼兒園回來了。

    今天兩人心情都好。吃飯時兩人就隔著一層說戲,不時抿起嘴笑。小英人小聽不懂,也蒙頭蒙腦地跟著傻笑。劉儀卻以為小英聽懂了,不好意思起來,怕影響了人家黃花閨女,就示意男人不要說了。

    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之後,緊接著插一會兒廣告。四個廣告有兩個是麥娜做的。廣告一完就是本市新聞。聽得播音員介紹新聞提要時說,市長何存德同志在宏基集團視察工作,張青染便望望老婆,卻見老婆也在望他。兩人都不說話,馬上就是詳細報道了。只見何市長在一個矮個子、大肚皮男人的陪同下,視察新建成的商品住宅。何市長說,房地產是我們市重要的新的經濟增長點,要大力發展。宏基集團在我市房地產開發中發揮了龍頭作用,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宏基的全體員工表示感謝,並祝宏基再創輝煌!

    劉儀問,那個矮個子就是姓洪的吧?

    不是他還會是誰?張青染說,他這人很有架子,很少這麼露臉的。平時市裡領導去了,都只是那位姓鄧的副老總出來陪。所以這人名氣雖大,認得他的人卻並不多。這回他有意露面,意味深長。

    劉儀又說,這麼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

    張青染見老婆說到這裡就不說下去了,便明白她的意思,是說麥娜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真是冤枉了。他也不想點破這一層,便想說些別的。但見電視新聞裡多是市裡領導這裡開會,那裡剪綵。今天何市長的鏡頭特別多,真是很忙。何市長的嘴巴皮上像是起了水泡,黑黑的一小塊。張青染就開玩笑說,市長大人的嘴皮居然也起水泡了,照顧他生活的人該挨處分。

    劉儀說,沒這麼誇張吧?他的嘴皮就不興起水泡?

    張青染說,這個你就不清楚了。他的生活是有專人照顧的,怎麼能讓他嘴皮起了水泡呢?這是事故!就像小英照顧琪琪,弄得琪琪屎尿都撒在身上,你說她是不是失職?你會不會生氣?

    劉儀笑了起來,說,你這比方打得有些幽默。不過何市長這個級別的幹部還夠不上配專職工作人員侍候他吧?

    張青染說,你真是的,說起規定來了。按規定,還不准任何領導養情婦哩。這些領導家的服務員,下面爭著送哩!她們的工資由當地政府發,名義還很好聽哩,當地政府叫她們聯絡員。

    劉儀抿嘴道,哼!還聯絡員,我說這是……劉儀望了一眼小英,就欲言又止。這時琪琪來瞌睡了,小英就帶他進屋去了。

    張青染又說,現在領導幹部犯錯誤,沒有政治錯誤讓他們犯,犯的錯誤都是千篇一律的:錢和女人。單犯女人問題還不成問題,沒有人去管你。總是經濟問題鬧大了,才帶出女人問題。而且一查出有經濟問題的就有女人問題。

    劉儀就說,這事我就不懂了。你說沒有政治問題讓他們犯,就是說領導幹部的政治覺悟都很高了。既然政治覺悟高了,就不該犯經濟和女人問題呀!

    張青染大聲笑了起來,說,你提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幽默。什麼叫政治?早不是本來的意義了。上面講的政治是政治立場;下面講的政治是官場權術。下面的幹部只要跟對了人,哪會出什麼政治問題?

    這時新聞完了,播報股市行情。宏基股票神奇地上漲了。張青染說了聲他媽的。

    劉儀看看時間,起身說,算了算了,睡覺吧。天塌下來也不關我們的事了,睡覺第一。正說著,又聽得電視節目預告說,八點三十分《今日風流》欄目請您收看《企業家的情懷》,為您介紹洪宇清和他的宏基集團。張青染就對劉儀說,是不是看看?劉儀不說話,仍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就到《今日風流》時間了。先是卡嚓卡嚓打出了一行字:

    企業家的成就,單用醒目的阿拉伯數字去衡量是不夠的,必須看他對於社會的貢獻。

    ——洪宇清手記

    接著便推出片名,用的是狂野的草書:

    企業家情懷

    ——記洪宇清和他的宏基集團

    片子介紹宏基集團近幾年開發房產若干,為本市解決住房緊張局面做出了很大貢獻。洪宇清頭戴工帽,在機聲隆隆的建築工地上一派指點江山的氣度。這是一位很有頭腦的經營者,他和他的創業夥伴們善於管理,在保證建築質量的同時,盡可能降低成本,取得了良好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片子重筆渲染的是他們拿出一批商品房按成本價出售給教師。洪宇清親手把一枚住房鑰匙送到一位老教師手中,老教師雙手顫抖,老淚縱橫……最後,洪宇清健步走在高高的立交橋上,背景是森林般高聳入雲的樓宇、他那偉岸的背影漸漸遠去。雄渾的男中音極富感染力地解說道:洪宇清知道自己是一個跋涉者,一輩子注定要走很遠的路!

    看完之後,兩人半天不說話,好一會兒,劉儀才說,不是說黨管輿論嗎?

    張青染黑著臉說,現在魔鬼可以扮演上帝!

    兩人一聲不響地進了臥室,寬衣上床。張青染平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發呆。劉儀是容易入睡的,上床一會兒眼睛就朦朧起來了;才要合眼,想起男人回家時說起的事,就側過身子抱了男人。張青染沒有反應,仍在那裡出神。劉儀又支著手爬到男人身上,說,你不是早就興沖沖的了嗎?張青染這才想起那事來,心裡歉歉的,忙抱了老婆,說,在醞釀情緒哩。他閉上眼睛,深深地親吻老婆。可腦子裡卻滿是洪少爺,下面就半天起不來。他只得越發動情地親著老婆,在心裡誇張著老婆的美麗,誇張著自己對老婆的愛。那錢的事是怎麼也不好提及了。劉儀見今天男人特別春意,早激動起來了,在他身上哼哼哈哈著。他萬難才能讓自己挺了起來,照樣是誇張地把老婆掀了下來,故作勇武地動作開了。心裡卻仍是說不清的味道。老婆越是在身下歡歡地騰躍,他內心就越發尷尬,樣子卻更加雄赳赳的。

    次日上班,李處長叫小寧到這邊辦公室,向他交待工作。小寧聽完交待,仍站在那裡閒扯幾句。他說,昨天看了電視上介紹洪宇清的專題片,真是扯****蛋!洪宇清是個什麼人物誰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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