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裘耀和指著石碑說:「各位領導,這位張琴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民,一個只有二十八歲的產婦,可是,就在我即將離開石楊的前一天夜裡,我親眼看著她因為這兩條河的阻隔,因為狂風暴雨,因為鄉醫院沒有婦產科醫生,她和肚子裡將要出生的孩子,因為難產而不幸離開她的親人,離開這個世界。她那痛苦而求生的目光至今還印在我的腦海,每當想起當時的淒慘景象,我的心就如刀割一樣難受。各位,假如張琴是我們的親人,我們會怎麼想?」
一直都一言不發的領導們有的低聲議論著,有的深深歎著氣。
裘耀和轉過身,大步向河堤走去,他的步伐很快,他堅定地向前,把兩套班子的領導甩在了後面。
說實話,平日坐在辦公室空調下的常委、市長們早已耐不住烈日的暴曬和高溫的蒸騰,可是誰也不說一句話。走到河堤上,裘耀和停了下來,指著滔滔而下的河水說:「我們要在通往市區的要道處建五座大橋,加上原有的四座大橋,要形成『九龍臥水』的壯觀景象,五座大橋要在十八個月建成通車。」
裘耀和的話一出口,嚇得在場領導們脊背直冒冷汗。
裘耀和第一個走下河堤,一抬頭,河堤下向他們走來一群農民,走在前面的正是朱三華。
在朱三華身後大約有四五十人,看到裘耀和,大家一起往前跑,裘耀和迎了上去,握著朱三華的手,半天沒說出話來。
「裘書記,聽說市裡要在這兒建大橋,大家都要過來看看你們。」朱三華說。
「三華,」裘耀和說,「我對不住你呀!我親眼看著張琴就這樣白白地送了一條命,還有孩子,我這個縣委書記不稱職啊!」
「裘書記,你別說了,這怎麼能怪你呢?」
裘耀和握著鄉親們的手,說:「我們一定要在這裡建大橋,大橋建成後,你們進城只需要二十多分鐘,到那時,你們這裡也許成了交通要道,還會給大家帶來很不錯的商機。」
這時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領導站在裘耀和的身後,裘耀和和農民們如此親切的場面,他們是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裘耀和說:「鄉親們,我把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都請到這裡來了,他們非常關心你們的生活。」接著又拉著朱三華介紹說,「這位就是朱三華,張琴的丈夫。」
說實話,這種尷尬的場面,裘耀和事先並沒有認真想過,畢竟張琴屬於非正常死亡,不僅年輕,肚子裡還有一個即將臨產的孩子。此時此刻,讓市委、市政府的常委、市長們說什麼話才能安慰張琴的丈夫和那麼多鄉親們呢?
正在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中等個子,看上去不超過五十歲,他撩了一下有些枯黃的短髮,說,「裘書記,我叫朱平武,是加南鄉朱圩村村支書。」
「你好,那天晚上你也在場吧!」裘耀和說。
「在,那天雨大,我剛開始沒認出裘書記。」朱平武說,「我們一直不明白,那天晚上那麼晚了,又下那麼大的雨,您一個人怎麼會到我們這個偏僻農村的?」
「那幾天晚上我都是一個人隨便走走看看的,」裘耀和說,「我將要離開石楊,無論怎麼說,總有些留戀和不捨啊!」
「裘書記,我快五十歲了,當了二十多年村幹部,」朱平武搖搖頭,「從沒見過像您這樣的縣委書記,連鄉黨委書記也不會像您這樣如此關心老百姓。我們在《石楊日報》上看到您的信,我們村裡幾乎人人都流淚了。」
「老朱,別說這些了。」裘耀和說,「今後有什麼事就到市裡去找我,我一定會幫助你們的。」
「裘書記,聽說市裡要在這裡建大橋,我太知道了,市裡窮,建橋的錢不是三萬兩萬塊,但裘書記為我們老百姓著想,所以,到時候我們動員村民出義務工,保證一分錢不要。」
「好啊!老朱啊!」裘耀和握著朱平武的手說,「這叫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啊!」
朱平武的話,還真的給裘耀和不少啟發,他心裡盤算了一下,按照他所說的這樣五座大橋,沒有六七個億是拿不下來的,六七億元到哪裡去弄,裘耀和不得不在心中暗暗犯嘀咕。但是朱平武的話倒是提醒了他,可以動員周邊的農民自願出工,還可以發動企業單位捐款贊助,捐款的單位和個人在大橋旁邊的「功德碑」上留名。直到上車後裘耀和還在默默地想著錢的問題。
讓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領導們感到奇怪的是,下午的會議上並沒有討論建橋以及關於建這樣五座橋的錢從哪兒來的問題。這讓大家很是納悶。但他們清楚,就算你裘耀和有再大的本領,就算大家不吃不喝,也弄不到那麼多錢。
當然,裘耀和不會變魔術,只是這些領導們還太不瞭解他了。裘耀和是一個從來不打無準備仗的人。他知道,沒有目標讓這些領導討論,等於瞎扯淡,瞎浪費時間,七嘴八舌地討論半天,還是那句話,希望他裘耀和去省裡去討,向省財政和有錢的部門去「化緣」。當年在石楊縣,縣委常委會上討論集資修路時,不僅眾說紛紜,還有人含沙射影譏諷他。
所以,這次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會議上,關於建大橋的事,裘耀和除了讓兩套班子領導們到現場去實地看了看,隻字沒提如何建大橋、如何籌款的事。
散會之後,裘耀和找來市交通局局長程雪平。
程雪平其人,也是非同尋常。當年石楊縣的那首驚動中南海主要領導的大鼓詞,起緣於石楊縣侍桃鄉,而程雪平正是臨危受命,由另外一個鄉調去侍桃鄉任鄉黨委書記的。他在艱難困苦中帶領全鄉人民改土治水,減輕農民負擔,那裡的農民又唱出了稱讚他的新大鼓詞,再次引起中央領導的重視,程雪平的事跡也上了《人民日報》的頭版頭條。程雪平也因此被委以重任,走上縣交通局局長的崗位。那場可歌可泣的全縣交通建設大會戰他同樣是功不可沒者。
不瞭解程雪平,或者沒與其共過事的人,第一印象一定認為他是一個文弱書生,你看他那標緻的四方臉,你看他那勻稱的中等個頭,你看他那白淨的面龐,平時不多言語。可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程雪平身上有著很多和裘耀和相似的作風,凡事都經過認真思索才作出決定,一旦決定了的事,就算拚個你死我話,也要幹得像鼻子像眼。
程雪平一進裘耀和的門,只見裘耀和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地圖。
「是雪平吧!」裘耀和的思維確實太敏感了,憑他的感覺,知道進來的人必定是程雪平。
果然是他,「坐!」裘耀和說,程雪平沒有坐,站在裘耀和的身旁,從包裡取出一沓材料,說:「裘書記,這是洛潮湖和大青河、大運河的相關資料,包括在這些地方建大橋的預算等等。」
裘耀和放下手裡的地圖,先是一愣,隨後認真地看著程雪平。
「知我者,雪平也!」裘耀和興奮地握著程雪平的手,「我們就需要這樣具有超前意識的領導幹部。」
裘耀和看著程雪平給他的材料,說:「雪平啊,今天上午,我和市委常委、市政府兩套班子領導實地視察了現場,我向他們提出來要在洛潮湖和兩條河上建五座大橋。我當時看到有些人的臉都變白了。」裘耀和笑笑,「他們大概以為我是癡人說夢。」
「裘書記,我瞭解你,你堪稱魔術師啊!」
「既然我的意圖你都知道了,那我找你來的目的,你已經提前完成了,讓我看了材料咱們再商量吧!」
「裘書記,我這個人不喜歡貪別人的功。」程雪平說,「你知道我只是一個半脫產轉正的幹部,我沒有什麼專業,我之所以能夠這麼快就拿出這樣的資料,都是因為我們有一個精通業務的副局長王船文。他不僅是一個業務幹部,還是一個顧大局、有水平、有能力的領導,還是一個積極支持我工作的好副手。」
「是嗎?」裘耀和抬起頭,看著程雪平,「哪個王船文?」
「樣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程雪平說,「哪天我讓他來見見你。」
「好啊!我們就需要這樣的領導幹部。」
裘耀和對已經佈置過的工作,不僅在辦公桌的日曆上做了簡單的記錄,而且還有專門的筆記本記錄。
對於沂州市來說,雖然已經組建五年多,但仍然處於百廢待興中,作為第二任市委書記,他既要不違背郭玉順書記的原則,又必須做出進一步的改革。
上午回到辦公室時,已經是十一點多鐘,他突然想到佈置市衛生局調查全市各級醫院情況的工作,估計時間已經到了,卻不見動靜,隨手翻開筆記本,按照他要求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兩天,裘耀和心裡雖然不高興,但是畢竟第一次向市衛生局佈置工作,或許他們確實有什麼特殊情況。但他還是撥通了衛生局局長葛以建的電話,接電話不是葛以建,一聽說是市委書記裘耀和,電話裡的女同志立即說:「裘書記,川楊縣的高樓鎮衛生院出事了!」
「怎麼回事?」裘耀和問,「出了什麼事?」
「衛生院因為三四個月沒發工資,職工要求罷免院長,砸了院長辦公室,院長又帶領家人和職工發生了衝突。」
「居然發生這樣的事!」裘耀和說,「葛局長呢?」
「葛局長接到縣衛生局的電話,九點多鐘就趕過去了,現在還不知道結果。」
掛了電話,裘耀和怎麼也不放心,撥了葛以建的手機,可是總是打不通。他看看表,叫上司機和秘書,直奔川楊縣高樓鎮。
川楊縣和石楊縣比鄰,是沂州市的第二大縣,人口一百五十多萬。省市一直把石楊和川楊兩縣比作兩兄弟,不僅縣財政狀況兩縣沒有多大差別,就連農民生活也大體相似。而高樓鎮地處交通要道,人口達九萬多,算是一個比較大的鎮,如果從鄉鎮收入來看,高樓鎮在全市鄉鎮當中應該算是比較好的,鎮衛生院到底出了什麼狀況,職工為什麼要罷免院長呢?
到達高樓鎮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鐘了。在鎮政府大門口,轎車停了下來,司機剛要下車問路,大門裡出來一個人,司機問鎮醫院怎麼走,那人手往左一指。轎車左拐不到一里路,只見馬路上人山人海,秩序混亂。直覺告訴裘耀和,鎮衛生院職工之間的衝突還沒有平息。
下車後,裘耀和讓秘書給葛以建打電話,依然打不通,來到圍觀的人群裡,沒有人注意到他是市委書記。秘書緊緊挨著裘耀和,擠了半天,終於擠進了鎮醫院的大門。
醫院的院子比較寬闊,大門左側是一幢二層樓的門診樓,院內更加混亂,一群一群的人大聲爭辯,有的人聲音很高。
一個中年人告訴裘耀和,市衛生局和縣裡的領導正在右邊的食堂裡處理問題。裘耀和按照中年人指示的方向,來到那幢平房門前,秘書撥開圍觀的人群,見到室內依然擠滿了人。
「裘書記來了!」不知道是誰叫了起來。
大家一齊把目光投過來,室內混亂的人群漸漸讓到一旁,裘耀和一眼看到葛以建滿頭大汗,站在葛以建旁邊的還有川楊縣常務副縣長高士賢,縣衛生局局長夏兵。
由於裘耀和的到來,室內似乎安靜了許多。裘耀和看看他們,說:「老高啊,你現在的任務是配合鎮裡的領導趕快把圍觀的群眾疏散了。你們出去看看,像什麼樣子,那麼多群眾圍著,萬一出什麼事那就不得了了。」
高士賢紅著臉,看著身邊的中年男人,說:「許書記,走,你馬上找一些鎮村幹部,疏散群眾。」
高士賢其人,裘耀和是後來才瞭解的,他在到川楊之前,由外縣一個縣委辦主任提拔為石楊縣副縣長。裘耀和任石楊縣縣委書記後,不斷接到高士賢工作過的那個縣的人民來信,說高士賢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不單是超生的問題,而且有四個孩子。裘耀和似信非信,可一瞭解,高士賢第一個孩子是女兒,他不甘心,又生第二胎,又是個女兒,這時高士賢已經是鄉黨委書記。老婆懷了第三胎,群眾舉報後,縣裡沒人過問,這樣高士賢老婆就生了第三胎,誰知第三胎居然是雙胞胎兩個女孩。群眾反映他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確實事出有因。讓裘耀和不明白的是,這樣的鄉黨委書記為何還能調縣委辦當主任,又為何能從縣委辦主任提拔到石楊縣來當副縣長的呢?高士賢原工作的縣現在已經和沂州市分成兩個市了。裘耀和曾經正面和高士賢接觸過,雖然沒有直接指出他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只是問他幾個孩子,男孩女孩。高士賢心有餘悸,看來他也早有思想準備,只說生了三胎,這種回答雖然很滑稽,可也很滑頭,又很科學。裘耀和對這種事當然不能往前追溯,但他心裡對高士賢這個人不能沒有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