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權 第10章 命懸一線 (1)
    一

    一陣思緒之後,裘耀和竭力讓自己氣沉丹田,努力平靜一下自己煩躁而不安的情緒,雖然此刻已經是子夜時分,他的大腦卻極度興奮,毫無睏倦之意,於是拿起毛筆,攤開宣紙,練起書法來。

    儘管他一再警告自己,要沉著冷靜,然而他無法掩飾內心的煩亂和不安,這種煩躁不安,還是表露在他的筆端,不知為何隨手寫了一個「靜」字,可寫了一半,就覺得「青」字歪了,像一個人斜著眼睛在嘲笑他。立即又拿過一張紙,內心告訴自己,必須要真正地靜下心來。然而,他拿著筆的手抖了起來,於是,他屏住呼吸,揮筆寫了起來。然而,這個「靜」字卻更加不像樣子,像一個人在發怒,又像冷笑。這時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書法從沒有過的臭,狠狠地將其揉成一團,剛想扔到地上,他猶豫起來,他離開座位,走到門外,將手裡的紙團了團,決定像投球一樣,將它投進紙簍裡。在這一瞬間,裘耀和的心情複雜起來了,人們在一些情況下常常用扔硬幣的辦法來預測某事件的凶吉和成敗。不知為什麼,他突然也想用手裡的紙團往紙簍裡投,用投進和投不進來預測汪益鶴的省城之行是成功還是失敗。

    裘耀和這樣想著,心裡越發怦怦亂跳著。右手拿著紙團,對著紙簍瞄準了一會兒,將紙團投了過去。紙團在紙簍的邊口上打了幾個轉兒,像籃球在球欄口邊上晃了晃,最終還是搖搖擺擺沒有進去,落到地上了。

    於是裘耀和再次拿起毛筆,認認真真地寫了「安靜」二字。不管寫得如何,他又將紙揉成一團,猶豫了片刻,又走到門外,拿出投球的架勢,對準紙簍投了過去。好一個三分球!紙團居然連紙簍的邊都沒碰著,準確地落在紙簍裡,他就像姚明進球那樣激動和興奮。

    誰知道主人是為了練書法,還是為了練投籃,不知過了多久,紙簍已經投滿了紙團,而時間已是凌晨了。雖然裘耀和在省級機關也官至正處級,或者說他曾經也想過將來是不是有機會再上一個台階,處級和廳級之間那是一道非常難以逾越的分水嶺。然而,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農家子弟,對於提拔到廳級幹部的崗位,他沒有多少奢望。省委在組建沂州市的時候,有一天省委組織部突然通知說省委領導找他談話。他當時還有些不相信那是真的,可當他得知省委要讓他出任沂州市委常委、副市長時,他真的有點兒像做夢似的。後來市委決定讓他去兼任石楊縣縣委書記,雖然縣委書記只是正處級,可他內心卻非常興奮和激動。

    他知道,在中國最有干頭的官就是國務院總理和縣官。所以,當他第一次獲得縣委書記這個權力時,他覺得自己終於有了大展宏圖的機會了。確實,在他擔任縣委書記的四年多時間裡,他努力施展了自己的才幹和壯志,他相信,等待他的還有更加重要的位置,他還有更加重要的擔子。誰會想到,在這關鍵時刻,居然出了上河村打死農民的事。他忽然覺得,難道自己真的氣數已盡,他的人生顛峰就此戛然而止了嗎?然而,直到現在他並沒有任何後悔之意,如果當初不兼任這個縣委書記,也許他和中國千千萬萬個穩穩當當等待提拔的官員一樣,平平安安,沒有風險,只要不犯什麼明顯的錯誤,幾年之後必然官升一級,再上一個台階。但是這不是他裘耀和的性格。

    汪益鶴省城之行毫無收穫,他是不可能就這樣無功而返的,他繼續托朋友、找關係,甚至不時地打聽兩把「鋼刀」的消息。

    終於,在汪益鶴坐臥不安的時候,兩把「鋼刀」凱旋了!這個消息是蔡東明通過手機短信發過來的。與此同時,汪益鶴也正式接到裘耀和的通知,裘耀和告訴他,無論高志強是什麼態度,都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汪益鶴太瞭解裘耀和了,這個人特別容易走極端,他認準了的事八頭牛也拉不回來。可是這是什麼事?豈是他裘耀和和他汪益鶴能夠說了算數的!生殺大權掌握在人家高社長的手裡。結出什麼果,那得由高社長決定,你裘耀和所說的只重結果不重過程豈不是廢話!

    如果說汪益鶴前兩天是領命來省新華社分社,那多少是有些盲目,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然而,現在,除了壓力,他的心裡連一點兒底都沒有。他真的沒有想到,一個堂堂的縣委副書記,也會到了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

    崗世躍和道緒奮真的從石楊縣採訪滿載而歸了!

    第二天傍晚,一輛掛著省城牌照的帕薩特轎車穿過長江大橋,駛進了市區,有人發現是裘耀和,裘耀和為何不見已在省城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的汪益鶴?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裘耀和去了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但是,到了晚上九點多鐘,這輛帕薩特轎車又人不知鬼不覺地向江北開去。

    崗世躍在回來的路上就和道緒奮商量著這篇重磅炸彈的文章如何寫,他們完全沒必要考慮石楊縣的領導是怎麼想的,因為在他們從事新華社記者的生涯中,還從沒遇到過像上河村這樣因為向農民收費而出現活活把人打死的情況。當然他們更不可能去想這篇文章會對縣委書記裘耀和有多麼大的殺傷力。他們想到的是,如何把這篇文稿寫成高質量的、能引起中央高層領導對農村問題高度關注的大手筆。除此之外,他們難道不想一鳴驚人,出人頭地嗎!幾天的採訪,素材已經一本又一本,按照分工,當天夜裡崗、道二人開了一夜的夜車,第二天上午一上班,他們就交給高志強一篇四千多字的文稿。

    石楊縣上河村打死人事件,早已搞得高志強坐立不安,當稿件一到手,就立即看了起來。不看則已,一看文章,高志強的心情就沉重起來,僅文章的題目就讓他不寒而慄。這篇文章的標題是:《石楊縣部分縣鄉幹部橫徵暴斂亂棍打死打傷農民》。而且,文章言辭激憤、火藥味極濃。如果這篇文章一旦在「內參」上發出去,中央最高領導一定會拍案而起,立即責成相關部門嚴肅查處。不僅對相關當事人嚴懲不貸,還將可能處理一批市縣領導。

    看完了稿子,高志強靜靜地沉思了許久,他發現文稿中材料的來源全部是農民一方的觀點,對縣裡的意見很少觸及,至於沂州市委、石楊縣委以及省委對此事的態度更是隻字未提。作為長期從事新聞工作的省新華社分社的主要領導,雖然對自己隊伍的素質,對每一個記者的水平他是瞭如指掌的。但是他想了又想,石楊縣長壩鄉打死了農民,老百姓出於一時的激怒和同情,而崗、道兩人目睹了那些淒慘的現場,一時憤怒,寫出那樣的稿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他知道「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的道理,而且調查研究和實事求是也是新華社對記者的嚴格要求,可是,高志強也看到了上河村打死人事件的嚴重性,他甚至還覺得,這些鄉村幹部也天目無法紀了。

    正在這時,高志強接到了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的電話,電話裡講些什麼,只有高志強一個人知道。最後,高志強說:「請領導放心,新華分社既會實事求是地反映基層執行黨的方針政策的情況,也一定會考慮基層領導的實際難處,我們會認真斟酌每一篇上報的稿件的。」放下電話,高志強雖然對石楊縣上河村打死農民的事非常氣憤,對裘耀和的舉動也很反感,但是他從內心還是能夠理解裘耀和的,他甚至覺得裘耀和這幾年在石楊縣的功是功,過是過,一個幹部想陞遷提拔那也是非常正常的。

    於是,高志強立即撥通了汪益鶴的手機。

    「老汪,你別活動了,我知道你還在省城,方便的話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關掉手機,汪益鶴感到一絲興奮,甚至看到了一線亮光。他不得不從內心佩服高志強的敏銳和深沉。或許高社長太看透了他,太瞭解他們這些基層領導幹部的難處,現在分社領導給他說話的機會,他必須據理力爭。

    汪益鶴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高志強的辦公室,不知為何,覺得不僅自己此刻正行走在刀刃上,而且,裘耀和,甚至郭玉順都將命懸一線。或者說,這道大門,就是他們政治上成功與失敗、生與死的一道關,一道人生的分水嶺。他在部隊二十多年,轉業到地方也有五六年,他並沒有覺得一篇文章能夠把一群幹部置於死地,難道記者手中的筆就如此厲害,難道一支不起眼的筆遠遠勝過一把匕首?

    說實話,自從他到石楊縣之後,他也和許多媒體打過交道,但直接面對省新華分社,直接面對社長高志強這樣正廳級高級領導,這還是第一次。汪益鶴的心裡除了崇敬,當然還有幾分膽怯和緊張。

    自然正廳級和一個副縣處級的差距也太大了,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正廳級不只是遠遠高過他三個級別的問題,那是官場上只有為數極少的人才能達到的呀!面對這樣一個位高勢強的領導,汪益鶴只能硬著頭皮向高志強的辦公室走去。進了高志強的辦公室,高社長還是十分客氣的,不僅笑容可掬,而且態度和藹,看不出任何火藥味。留給汪益鶴的印象是,高社長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高級領導幹部。他把早已準備好的高級香煙拿在手裡了。汪益鶴努力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恭恭敬敬地正襟危坐。

    汪益鶴拿著香煙,正在往外抽的時候,高志強指指辦公桌上「謝絕敬煙」的牌子,汪益鶴忙把手縮了回來。

    還沒進入正題,高志強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汪益鶴一抬頭,進來兩個人,正是崗世躍和道緒奮。汪益鶴一愣,不覺全身一陣不寒而慄。不過他還是立即站了起來,急忙伸出手,嘴裡不停地說:「崗記者,道記者,二位辛苦了。」

    當然,無論是兩位記者對汪益鶴,還是汪益鶴對他們,相互之間都不陌生。交道不只打過一次,但是此時此刻,雙方都產生了幾分對立情緒。

    汪益鶴知道,他將要和兩把「鋼刀」針鋒相對、刺刀見紅了。也許這是一場面對面的肉搏,你死我活的大拚殺!只是他不僅勢單力薄,而且理屈辭窮,對於這場戰爭沒有半點把握。

    大家坐定之後,高志強並沒有開門見山地問石楊縣上河村打死人的事,而是從石楊這幾年的發展聊了起來。汪益鶴不知其意,自然把裘耀和上任以來的主要成績評功擺好一番。

    「汪副書記,你能如實告訴我,你們長壩鄉今年夏季每個農民要交多少負擔款嗎?」崗世躍突然嚴肅起來了,一刀戳到汪益鶴的要害。

    汪益鶴想了想,說:「大概100元左右吧!」

    崗世躍說:「這可是你說的,僅夏季一季,你們就讓一個農民負擔100元,而你們周圍的縣全年一個農民不超過200元。」

    汪益鶴一時無言以對,他的臉一下子變得蠟一樣黃。他在朝崗世躍短短的一瞥之中,內心狂跳起來,崗世躍的問題如同給了他當頭一棒,讓他措手不及,尷尬得有個老鼠洞都會鑽進去。

    崗世躍又說:「難道你們不知道夏季糧食減產、糧價又低,農民難以承受嗎?不知道除了村提留、鄉統籌、農業稅外,還有道路建設費、豬頭稅、手扶拖拉機費等名目繁多的稅嗎?而你們縣何止是長壩鄉,還有其他許多鄉,鄉村組幹部到農民家扒糧抬物的事不斷發生,你們縣委、縣政府沒有責任?」崗世躍居高臨下,咄咄逼人的反問,讓汪益鶴毫無解釋的餘地,這樣一說,上河村打死人的事已經成為鐵案,他豈能推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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