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權 第8章 運屍北上 (2)
    此刻,裘耀和的轎車早已向長壩鄉飛奔而來。接到汪益鶴的電話,裘耀和哪裡還能坐得住,心裡像著了火似的,大步出了辦公室,司機正坐在樓梯口的辦公室裡,沒等他說話,已經迎了上來。裘耀和一邊大步朝樓下奔去,一邊說:「小朱,快,發動車子,馬上去長壩鄉。」

    裘耀和斷定,劉以松把兒子的屍體運出去,除了告狀,不可能有其他事情可做。如果是告狀,除了省裡就是北京。裘耀和的轎車駛出縣委大門,他立即讓小朱加速,他瞟一眼手錶,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半。

    他坐在轎車裡,目不轉睛地盯著車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夜色昏沉黑暗,和舉行葬禮時一樣淒慘。整個世界都像穿著喪服一樣。天空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見,殘月和星星都被烏雲遮得一點兒也不漏,好像它們都完全消失了一般。車內煙霧瀰漫,讓人喘不過氣來。裘耀和不時地撥通汪益鶴的手機,得到的消息都是沒有發現任何跡象。

    天亮前四點鐘時,汪益鶴的手機突然叫了起來,顧同江慌慌張張地報告說,有一輛冷凍車在距離長壩鄉大約八十多里地的東北方向的高速公路快速向北駛去。汪益鶴立即給王光明打了電話,讓王光明查明,冷凍車所在的地點,請求所在縣公安部門以檢查為由拖住冷凍車,並指示千萬不能採取非正常手段,主要目的是拖延時間,以便通知他們盡快趕到現場。與此同時,汪益鶴立即向裘耀和報告這個消息,裘耀和讓他們確定冷凍車的位置後,立即告訴具體地點,他將隨後趕過去。

    至於冷凍車當時是如何在N縣通往北京的高速公路上被攔住的,誰也不知道,只說汪益鶴趕到現場時已經是早上七點鐘。農村的早晨寂靜而安詳,清爽的空氣,遼闊的田野,如同在生命的綠海裡游泳。按說,一切晦氣、憂慮、苦惱都會在這浩淼的清晨裡融化、消失,然而,又是一夜未眠的汪益鶴哪有心思去享受如此清新的空氣。

    當汪益鶴的車子停在眼前的收費站時,遠遠看到一輛冷凍車停在旁邊的服務區廣場上,汪益鶴頓時來了精神,打通了裘耀和的電話:「裘書記,你到哪裡了,我們已經看到一輛冷凍車被攔在收費站。」裘耀和說:「哪個收費站?」汪益鶴說:「N縣通往北京的高速上的高橋收費站。」裘耀和問了小朱,馬上說:「我們也不遠了,你們先和他好好談談,最多二十分鐘,我就能趕到。」汪益鶴忘記了睏倦和疲勞,轎車在收費站旁邊停了下來,汪益鶴推開車門,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剛掀開服務區餐廳大門上的掛簾,一眼看到餐廳裡的桌子旁邊坐著四個人,桌子上擺著油條和稀飯。劉以松頭髮蓬亂,無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他突然轉過身子的一剎那,像被電擊似的,目光停在餐廳門口正向他走過來的汪益鶴身上。

    劉以松沒有發怒,也沒有暴跳如雷。坐著一動不動,像沒看到汪益鶴一樣。

    汪益鶴抖摟精神,走到桌前,拍拍劉以松的肩,說:「來,大家都來,吃早飯!」

    此時,王光明和周勤倫都已經趕到,汪益鶴向他們遞了眼神,大家什麼話也不說,圍在一張桌子上,若無其事地吃起早餐來。

    汪益鶴讓司機小吳端來滿滿一盤茶葉蛋、包子、油條,親手把茶葉蛋放到劉以松以及其他幾個人面前,卻不提正事。他只是故意拖延時間,等待裘耀和的到來。

    汪益鶴遞給劉以松一支煙,當他給劉以松點香煙時,發現劉以松的眼眶裡盈滿了晶瑩的淚水。停了一會兒,汪益鶴拉著劉以松,兩人慢慢地向外走去。

    剛出了門,見裘耀和依然邁著箭一般的步子走了過來。當然,劉以松也看到了裘耀和,他心裡想到的是,他精心策劃了多少天的計劃落空了。同時在內心不得不佩服裘耀和和汪益鶴,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同樣絞盡腦汁,費了多大的心計!最終還是敗在裘耀和的手下。

    裘耀和來到劉以松面前,壓低聲音,說:「老劉,劉以松同志,看,你都成啥樣子了,我太理解你愛子心切了!」

    劉以松沒說話,低著頭,誰也無法理解他此刻矛盾而複雜的心情。

    沉默了一會兒,劉以松終於長長歎了一口氣,說:「裘書記,汪書記……」他聲音有些沙啞,像是竭力忍受著難以言表的悲痛。

    汪益鶴輕輕地在劉以松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低聲說:「老劉,什麼話也別說,我完全能夠理解你,誰也不能指責你,好,我和裘書記既然來接你了,當然希望你跟我們回去,我汪益鶴也是農民的兒子,我也有血有肉,有裘書記在,有我汪益鶴在,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汪書記,我聽你的。」

    「老劉,今天的事只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咱們從見面到現在都很平靜,回去以後無論對誰都不要提到今天的事,好嗎?」裘耀和說。

    「裘書記,我劉以松雖然是個農民,可我明事理,我不是那種不懂道理的人。」

    「好,這次意外的事所花的錢,包括你租用的車輛,以及請人的一切費用,都由我們負責,放心,我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裘耀和緊緊握著劉以松的手,看著站在旁邊的周勤倫,裘耀和說:「周書記,由你負責,把劉以松的具體費用處理好。」

    雖然一夜未眠,看到劉以松的態度,看到事情處理得如此順利,這是裘耀和沒有想到的,他忘記了睏倦和疲憊,忘記了腹中的飢渴,和汪益鶴交換了一下目光,汪益鶴說:「裘書記,你先回去吧,我陪著劉以松他們。」裘耀和看看劉以松,說:「劉以松同志是個通情達理的同志,只要我裘耀和在石楊一天,有事就直接來找我。」劉以松的臉上露出幾分歉意,向裘耀和點點頭。

    裘耀和走後,汪益鶴拿出一包中華香煙,給大家散煙,劉以松向餐廳走去,回過頭,說:「汪書記,你們等等,我看看他們吃好了沒有。」

    汪益鶴走到周勤倫和王光明面前,說:「老周,你多照顧著他們,我和光明在前面。隨時和我通電話。」

    劉以松進了餐廳,另外三個人已經吃完了飯,坐在桌子旁抽煙,只是他低聲說了一會兒話,又拿出一包香煙,放在桌子上,向他們三個人擺擺手,就出了餐廳。

    周勤倫向劉以松招招手,汪益鶴遞給他一支煙,劉以松擺著手說:「不能再抽了,我的嘴裡都快點著火了。」

    周勤倫說:「老劉,關於那幾個村幹部的處理問題,你相信法律,但法院宣判,還必須有一個過程,也有一定的程序。經濟賠償問題,你回去後商量一個具體方案,我們的意見是,天氣那麼熱,屍體保存有難度,能盡快火化為妥。」劉以松低著頭,過了一會兒說:「周書記,縣委裘書記和汪書記都很關心,就算我能忍受得了喪失兒子的悲痛,士軍他媽媽、他媳婦,還有那兩個孩子,如果是病死的,家裡人多少還是有思想準備的,可是這完全是一場意外,你們說放在誰的身上能受得了?」周勤倫說:「是啊!俗話說:老年喪子,中年喪夫,少年喪父。事實太殘酷了,我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誰的心不是肉長的!」

    「老劉,這些我們都看到了,悲劇已經發生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相信我們一定會處理好的。」汪益鶴說,「裘書記,縣委還是希望你識大體,顧大局,能夠盡快讓劉士軍入土為安!」

    劉以松沒有接過汪益鶴的話題,說:「回去,你們先走吧,我們的車跟不上小車。」汪益鶴看看周勤倫,周勤倫說:「汪書記,你先走吧,我陪著劉以松。」

    劉以松說:「那好吧,我今天就坐一回書記的小車,走!」周勤倫和汪益鶴都沒有想到劉以松這麼爽快,周勤倫朝司機揮揮手,劉以松走到那三個人面前,說了幾句話,便向周勤倫走來。

    周勤倫親自給劉以松拉開車門,說:「上車!」周勤倫和劉以松坐在轎車的後排,他看看劉以松,劉以松說:「周書記,你放心,他們會跟著的,我到哪裡,他們都會跟到哪裡的。」

    周勤倫一邊讓司機開車,一邊想:只要劉以松上了我的車,我就放心了,冷凍車必定會跟著回到長壩的。那幾個人離開了劉以松,他們沒了頭,又拉著屍體,能去哪裡。

    轎車上了高速公路,周勤倫回過頭,從轎車後面的玻璃窗裡看到冷凍車緩緩地駛了過來,放心地轉過身,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身邊這個頭髮花白的農民,不知道為什麼,頓時覺得身邊這個滿面滄桑的農民有點像自己的父親,或者說有點像他的大哥,這幾天來從沒有過的憐憫和同情油然而升。那一年他參加高考,名落孫山,第二年再試,考了個中專,他對於這個中專的農校,心有不甘。可是一想,畢竟中專畢業後可以有了鐵飯碗,有了城市戶口。三年畢業後,分配到縣裡,當上了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農業技術員。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後來他高中時最要好的同學大學畢業後是怎麼到縣委組織部的,不用說,兩人私下裡喝了一次酒,這個同學勸他到鄉里工作,將來說不定還有發跡的機會。半年後,他不僅真的到了鄉里,還得了個副鄉長的頭銜。從此,讓他對官場刮目相看了。後來這條通向官場的道路真的都是他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幹出來的。

    有時想想他自己也會發笑,如果第二年連這個中專的農校也考不上,他必定也成了一個滿身沾滿了黃土的農民,說不定和身邊的劉以松一樣,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這一陣遐想,轎車跑了多遠,他也說不清楚。他這才想起回頭透過車後面的玻璃尋找那輛他十分關心的冷凍車。劉以松看看周勤倫,說:「周書記,那車怎能和你這小車比,這一陣子恐怕落下了不少路程了。」周勤倫有些緊張,正要說話,他的手機響了,一接電話,是汪益鶴。「勤倫啊,怎麼樣,到哪裡了?」周勤倫向車窗外看看,遠處不斷變化著的綠色田野,車外的梧桐樹一棵又一棵地向他倒過來。「說不清楚。」「那輛車呢,你盯著了嗎?」「哎哎……」關掉手機,周勤倫說:「老劉,給他們打個手機,問問他們到哪裡了!」劉以松擺擺手,滿不在乎地說:「手機?你說一個農民要那東西幹啥,還不如省點錢交村裡的提留款!」周勤倫心裡有些悶,還是滿臉笑容,打開手機,說:「用我的打。」「打給誰,我會玩這東西?」是啊,有人說社會進步太快了,過去鄉政府不過只有一部手搖電話,還要通過總機轉,現在城裡打手機的人太多了,不過手機到底還是屬於奢侈品,像劉以松這個年齡的農民玩它幹什麼!

    桑塔納轎車在柏油路飛奔疾駛,同樣一夜未眠的周勤倫雖然感到幾分睏倦,可是他總覺得心中有事,不那麼踏實,看看坐在他身邊的劉以松,他靠在坐墊上,像是在睡覺,也許他真的累了,困了。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突然司機回過頭,說:「周書記,快了,馬上就要進入長壩的地盤了。」周勤倫似乎有些激動,急忙向窗外看去,那田里,那莊稼,那樹木,給了他特別的親切感。

    上午十一點鐘時,周勤倫的桑塔納終於駛進了長壩鄉政府。一下車,劉以松說:「周書記,你也安心了,我回去了!」「老劉,一塊兒吃飯吧,我給汪書記打電話,看看他在哪裡。」劉以松擺著手,說:「算了,周書記,我哪那心境啊,得回去修補天上被他們捅破的那個大窟窿。」「等等,老劉,你盡快把你們提出的條件告訴我,事情要盡快結束,裘書記在等著呢!」劉以松說:「這還用商量,就說我兒子命不值錢,可他老婆,還有兩個孩子,你們說吧,你們難道沒算過嗎?」周勤倫一聽,覺得劉以松的態度不對呀。正在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他一看,是裘耀和的電話,心裡就慌了起來。「喂,勤倫啊,你在哪裡?」「裘書記,我……我已經回來了!」「你回來了,好啊,那盡快讓劉以松把他兒子的屍體交出來,明天,明天必須火化!」「哦,哦,裘書記,我們正在商量。」過了一會兒,汪益鶴也回來了,周勤倫急忙迎了上去。沒等周勤倫說話,汪益鶴迫不及待地問:「冷凍車呢?」周勤倫看看劉以松,說:「還沒到?」「還沒到?」汪益鶴說:「原來你沒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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