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權 第7章 運屍北上 (1)
    一

    昨天,省電視台的《大寫實》專欄是首先登場的媒體。為此,他冒雨去了省城,雖然見到了顧副書記,可現在還不知道結果如何。回來後高燒了一天,現在他只覺得全身像散了架子似的,頭暈乎乎的,腳下像要飄起來一樣。他頭腦中的那根弦始終繃得緊緊的,醫生說他必須休息。可在這個時候他豈能躺在床上?也許是他和裘耀和真的氣數已經盡了?政治生涯到此結束了?他還沒有嘗過禍不單行是什麼滋味,也許災難真的突然降臨到他的頭上了?新華社的記者也乘他們之危,各種媒體也開始粉墨登場了!

    在來石楊之前,汪益鶴從沒和媒體打過交道。他是在裘耀和上任石楊縣縣委書記後不久調來石楊的,誰知道裘耀和的改革之舉很快就引起各級媒體的關注,汪益鶴也是從那時開始和媒體結下不解之緣的,尤其是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欄目和「鋼刀」。石楊老百姓稱崗世躍和道緒奮為「鋼刀」,無疑是他們的兩支筆如同鋼刀一樣鋒利。石楊縣的每一個動態都無法逃脫「鋼刀」的利刃,而裘耀和與「鋼刀」之間也屢屢發生一些正面或暗中的激烈碰撞和交鋒。現在他們又來了,顯然,他們是來者不善。

    當媒體的那些負面報道紛至沓來時,汪益鶴曾經一度為裘耀和捏著一把又一把汗。後來經過不斷的熔煉,看到裘耀和在被媒體的屢屢轟炸下,仍然沉著冷靜,聲譽不斷上升,威信也不斷提高,他甚至覺得裘耀和是在批評聲、在屢屢攻擊之下出人頭地的,他也似乎成熟起來了,或者說神經也老化了。但是每當想到那些膽戰心驚的報道時,他至今還有些心有餘悸。

    其實,對於「內參」這樣的載體,大多數中下層官員或者說基層群眾,都只是聽說而已。根本不瞭解「內參」的威力。因為「內參」只是提供給中央高層領導參閱的反映群眾聲音的文章,或者說是中央的「耳目」。一個地方官員一旦被記者捅到內參上,遭到「內參」的抨擊,引起中央高層領導的關注,不是批評就是丟官。

    關於「鋼刀」的厲害,無論是裘耀和還是石楊縣縣鄉兩級領導都嘗過他們的滋味。那篇《唱不下去的新歌》,就驚動了當時國家最高領導。當時「內參」上刊出石楊縣一個鄉的十二個問題,石楊縣作了解釋和回擊,但是在那年的十月,在全省大會上,石楊縣還是作為五個反面典型之一在大會上予以通報批評。而且也就在那次貫徹《關於做好1999年減輕農民負擔工作的意見》的同時,省委主要領導表示,凡連續出現涉農負擔案件的領導幹部,一律不得提拔。把石楊縣作為反面典型通報的同時,省委領導如此表態。對裘耀和來說,意味著什麼,不僅是市縣領導乃至群眾心中都清楚,裘耀和又豈能不明白自己今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這樣的事才過去一年,崗世躍和道緒奮又把兩把「鋼刀」插向石楊,此時,無論是裘耀和,還是郭玉順,都已經是身臨險境,行走在刀刃上。

    現在這「鋼刀」又把利刃刺向他的心臟,裘耀和雖然心急如焚,他卻毫無良策,是聽天由命,任兩把「鋼刀」宰割,還是竭力抗衡,他一時也沒了主張,自己的政治生命真的已經命懸一線了。

    汪益鶴第一次踏進劉士軍的家門,頃刻間倒吸了兩口氣。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劉士軍家會是如此景象,那三間舊瓦房和劉士軍的屍體一樣,可憐巴巴地躺在周圍一幢幢新房中間,顯得破敗而淒涼,院內一貧如洗,連一棵青草也沒有。汪益鶴的心一陣疼痛,硬著頭皮進了連門都沒有的屋子,只見室內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一個年輕女人身披重孝,坐在地上,看上去神情憔悴、表情悲傷。

    堂屋正中的條桌上放著劉士軍放大了的遺像,汪益鶴默默站定之後,對著死者的遺像鞠了三個躬。就在汪益鶴轉身時,劉以松身後跟著一群人進了屋。

    劉以松表情漠然,冷冷地朝汪益鶴看了一眼,連一個字也沒說,目光裡仍然充滿仇恨和敵意。

    「劉以松同志,」汪益鶴說,「我想和你們坐下來好好談談,事情總得有個了結吧!」

    劉以松說:「怎麼個了結法?我兒子家你都看到了,一無所有,都是給村裡逼的,現在連命也給他們了!」

    劉以松說著,眼眶裡噙著淚水,此時此刻,見到這樣的情景,你就是鐵石心腸,也會辛酸落淚,產生憐憫和同情的。

    「汪書記,你們這些當官的只知道高高在上,只想著自己陞官發財,哪裡知道老百姓的苦啊!」劉以松哽咽著說。

    「劉以松同志,我是代表縣委、縣政府,代表裘書記來解決問題的,希望你能坐下來,把你心中要說的話說出來,你應該相信政府會站在你們的立場上,為你們解決問題的。」

    「汪書記,自古以來,殺人者償命。」劉以松說,「首先把這個問題解決了,一命償一命,不解決這個問題,其他問題不談。」

    「一命償一命這是法院的事,縣委、縣政府也不能判誰的死刑。」汪益鶴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人死不能復生,這是事實,死者一天不入土為安,活著的人心中就不是滋味,所以,無論你有什麼想法,希望能夠說出來,凡是能解決的,我們一定認真解決。」

    「好,那就在這兒談,讓我兒子士軍也聽著。」

    「也行。」汪益鶴說,「那能不能把其他人請出去,這不是看熱鬧的事。」

    劉以松說:「好,你等等。」說完突然匆匆地出去了。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劉以松和二兒子劉士伍進屋了。他讓其他人都到外面,然後搬了一條長板凳,汪益鶴坐了下來,從口袋裡取出香煙,遞給劉以松父子一人一支。

    汪益鶴點著香煙,深深吸了一口,說:「劉以松同志,這兩天來,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今天,當我看到你兒子家的境況,心裡更增添了一種難以言表的痛苦,農村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之後,家家戶戶的日子好過了,有許多人都發了大財,可是像劉士軍家這樣的情況……」

    「是啊,這都是我們鄉和村裡的苛捐雜稅太重。」劉以松激動起來了,朝汪益鶴瞪著眼,目光裡充滿了憤怒,但卻透出淒楚和無奈。

    「那也不至於吧!」汪益鶴看著劉以松說,「鄉里村裡都有難處,比如你兒子違反計劃生育……」

    「那是他們故意找茬兒,違反計劃生育的就是我兒子一家嗎?」劉以松站了起來,「汪書記,你去調查調查,看看上河村有幾家沒超生?」

    這次談話一直到下午兩點多鐘,老實說汪益鶴已經支持不下去了,昨天一天茶水未進,夜裡又發高燒。幾個小時的交談,就像畫圓一樣,又回到了原點上。汪益鶴的兩包煙抽完了,嘴裡除了苦澀只剩下火燒一樣的難受。

    汪益鶴好像全身都乾枯了一樣,身上的細胞都已經乾癟了,他拿起杯子來到水龍頭前,一口氣喝了三杯冷水,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時接到裘耀和的電話。

    聽完了汪益鶴的匯報,裘耀和說:「你們要想盡一切辦法必須盡快把屍體弄出來,這是我和郭玉順書記的意見。」

    汪益鶴感覺出來,裘耀和有些沉不住氣了,可誰又不知道,劉士軍的屍體一天不交出來,負面影響就越大,而且越拖也就越被動。

    「那樣做不行啊,裘書記,那樣只會進一步激化矛盾。」汪益鶴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竭力大聲說,「我身在第一線,說實話,如同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可是……」沒等汪益鶴說完裘耀和就掛斷了電話。

    掛了電話,汪益鶴覺得裘耀和臉上堆滿嚴肅,憑他對裘耀和的瞭解,裘耀和對他的工作進程是不滿意的,可是汪益鶴此時的心情更加沉重,裘耀和書記豈能理解他這幾日來的艱難和所吃的苦、受到的委屈。

    但是,汪益鶴知道,無論裘書記怎麼誤解他工作不盡力,無論劉以松怎樣認為他沒有誠意,他都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盡快把劉士軍的屍體弄出來,一切問題都必須服務於這樣一個大局。就這樣汪益鶴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劉家,哪怕劉以松冷言冷語,哪怕劉家指著他的鼻子罵娘,汪益鶴都忍了。

    事情似乎有了一定的轉機,誰知道是什麼原因!是汪益鶴的真誠,還是劉以松真的動了惻隱之心?第二天一早,周勤倫興沖沖地跑到汪益鶴面前,說劉以松同意把劉士軍的屍體先火化,但條件是汪書記必須有一個承諾,聽到這個消息,這著實讓身心疲憊的汪益鶴有幾分興奮。

    為此,汪益鶴讓鄉里先支出兩萬元錢,給劉家處理喪事。可中午送錢的人回來說,劉以松不要這兩萬元錢。至於屍體火化問題,劉以松隻字未提。

    這讓汪益鶴的心又懸了起來,或許是劉以松對他和鄉村幹部的對立情緒一時難以消除,汪益鶴決定動員外圍關係來做劉以松的工作。

    吃晚飯時,裘耀和突然來到鄉里,裘耀和把汪益鶴找到小會議室,兩人坐了下來。裘耀和半天沒說一句話,汪益鶴說:「裘書記,我知道你和郭書記都很著急,屍體不處理,這個事隨時都會發生變化,可是……」

    「老汪,」裘耀和打斷了汪益鶴的話,「難道縣委、縣政府就這樣縮手無策了?就這樣下去影響太大,我們可是一百七十多萬人口的大縣啊,不能因為一個劉士軍的死而影響全縣的經濟建設吧!」

    「裘書記,我真的是想盡了所有辦法,可是……」

    兩人談話不過半個多小時,裘耀和就不聲不響地走了。

    裘耀和走後,汪益鶴一個人在屋子裡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他躺在床上雖然又累又困,可他就是睡不著,甚至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和不安。直到夜裡十二點多鐘,派出所長突然跑來說:「周書記,不好了,劉以松可能把屍體弄走了!」

    「什麼?」周勤倫從床上跳了起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周勤倫把這個太讓他意外的情況報告給汪益鶴。汪益鶴現在似乎恍然大悟,這幾天,劉以松一直在麻痺縣鄉領導,汪益鶴和鄉里的幹部都沒有想到,劉以松在這個時候突然連夜把兒子的屍體運走了。雖然他不清楚劉以松要幹什麼,但他估計這一次劉以松絕對不是簡單地向他們提出什麼條件,其後果可想而知了。

    汪益鶴突然間來了精神,大聲說:「快快快!」汪益鶴剛走到門口,立即撥通了裘耀和的手機。「裘書記,據派出所同志匯報,劉以松可能把劉士軍的屍體運走了!」裘耀和慌了,大聲說:「去了哪裡?什麼時候?」汪益鶴說:「剛剛的事情,現在還沒弄清去了哪裡。」裘耀和說:「你們立即派人尋找,我馬上就趕過去,有什麼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自從劉士軍死後,除了劉以松,背後一直有人在為劉家出謀劃策。儘管汪益鶴還不知道是誰在幫助劉以松出謀劃策,但他知道,這樣大的動作,絕非是哪一個人的主意。他們認為這件事在當地是解決不了的,所以決定把屍體運到北京上訪。為了保證屍體不變質,還從幾百里之外的冷凍廠購回大量冰塊,晚上十一點鐘將屍體抬進一輛冷凍車。為了避免懷疑,這輛車沒有向北開去,而是大張旗鼓地向東南方向駛去。

    聽到這個消息,汪益鶴那憔悴的臉頓時變成了一張白紙。他豈能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嗎?這事真的讓記者知道了,讓省市領導知道了,他汪益鶴這個坐鎮處理劉家事件的縣委副書記是幹什麼吃的?恐怕是吃不了兜著走!現在汽車到了什麼地方,沒人知道,如今的交通,如同四通八達的漁網一樣,在這半夜裡去哪裡尋找一輛汽車?現在擺在汪益鶴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必須在天亮之間,攔住這輛裝有屍體的汽車。在做出這樣決定的同時,汪益鶴又在警告自己,攔截劉以松運送屍體的汽車,還必須不聲不響的,萬萬不能發生任何衝突。憑他對劉以松的瞭解,劉以松不可能想不到,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準備,萬一被縣、鄉村幹部派人攔住了,他一定會拚命反抗的。至於他們會採取什麼辦法,他來不及去想,為此,他只能決定,不僅要攔住汽車,而且一定要智取。

    給裘耀和打完電話,汪益鶴找來公安局長王光明、鄉黨委書記周勤倫,沒有時間商量,他簡要說了自己的想法,迅速調動了八輛轎車,三人分頭出發,其餘的人發現可疑車輛一律不准阻攔,立即向他們三人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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