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 第63章 講故事的老約翰妮 (1)
    穿過老柳樹間的風一直在呼嘯。

    聽上去就像是一支歌,風兒唱出了它的調子,樹兒講出了它的故事。要是你不理解的話,那麼你可以去問住在濟貧院裡的約翰妮。她在這裡出生,所以她知道。

    很多年以前,當這裡還有一條公路的時候,這棵樹已經很高大、很惹人注目了。現在,它仍然待在那個老地方,也就是那座屬於裁縫的年久失修的木房子外面、水池的旁邊。那時,水池還很大,家畜們經常在水池裡洗澡;在酷熱的夏天,來自農家的孩子常常赤著身子,在水池裡拍打來拍打去。在柳樹下面有一個里程碑,不過現在已經倒了,上面長滿了黑莓子。

    在一個有錢人家的農莊另一邊,修築起了一條新的公路,而那條陳舊的老公路早已成了一條田埂,那灘池水也早已成了漂滿浮萍的水坑。一隻青蛙跳了下去,水面上的浮萍就此散開,於是黑色的死水映入人們的眼簾。在它的四周,還有一些香蒲、蘆葦,以及金黃的鳶尾花,而且越來越多。

    裁縫的這座房子不僅老舊還有些歪斜;它的屋頂成了青苔與石蓮花的溫床。

    鴿子房塌了,歐椋鳥又在上面築起自己的窠臼來。山形牆與屋頂下都掛著一連串的燕子窩,貌似這裡就是最好運的住處一樣。

    這是當時的某個場景,不過現在呈現的卻是一種孤獨與沉寂的景象。「可憐孤獨無用的拉斯木斯」——大家都這樣稱呼他——就住在這裡。他在這裡出生,在這裡玩耍,還在田野和籬笆上跳躍。小時候,他還在池子中拍過水,在這裡爬過老樹。

    曾經,樹上長滿了粗壯的樹枝和漂亮的綠葉,現在它也依然這樣。只是強風將它的軀幹吹得有點傾斜了,時間也在它的身體上刻下了一道裂口。裂口裡都是被風吹進去的泥土,現在,裡面已經長出來草和其他綠色植物了。不錯,那裡面甚至還孕育過一棵小山梨。

    在春天裡,燕子會飛回來,在樹上和屋頂上不斷盤旋,修築它們陳舊的巢窩。不過可憐的拉斯木斯卻放任自己的巢窩自生自滅。他既不修葺它也不重塑它。「那樣做有什麼用呢?」這就是他的人生格言,也是他父親的人生格言。

    他就這樣待在家裡。燕子——忠誠的小鳥——從這裡飛走,又回到這裡。歐椋鳥飛走了,也還會唱著歌飛回來。有時候,拉斯木斯也會跟著歌唱,和它比賽。可是,此刻他既不會唱,也不會吹。

    風又在這棵老柳樹上呼嘯而過——它依舊在呼嘯,聽上去就像是在歌唱一首歌曲。風在歌唱著自己的調子,老樹在講述著自己的故事。要是你聽不明白的話,便可以去問約翰妮,她就住在濟貧院裡。她清楚,她知道很多過去的事情,她就好像一本寫滿字跡的回憶錄。

    當這裡還是一座完好無損的新房的時候,村裡的裁縫依瓦爾·奧爾塞與他的妻子瑪倫一起來這裡居住過。他們既勤儉又誠實,那時候,年老的約翰妮還只是個小孩子,她是一個木鞋匠的女兒,是這裡最窮的人。瑪倫那裡從來不缺少吃的東西,所以約翰妮從她那裡得到過很多黃油和麵包。瑪倫與地主夫人的關係也很好,她總是滿面笑容,從不悲觀,一副高興的樣子。不僅嘴很會說,手也很勤勞。她非常善於用針,就像她會說的嘴一樣,她還很會料理家務,照顧著十二個孩子,不過第十二個孩子已經不在了。

    「窮人家總是會要一大堆孩子!」地主經常這樣發牢騷,「要是他們肯把孩子像小貓一樣淹死,只留下一兩個身體強壯的,他們就不會這樣窮困了!」

    「希望上帝能夠保佑我!」裁縫的妻子這樣禱告,「孩子是上帝送給我們的禮物,是家庭幸福的象徵,要是生活困難,張口吃飯的嘴多,那我們就應該努力,想盡辦法,老老實實的活下去。只要我們自己不放棄,上帝就一定會幫助我們的!」

    瑪倫的觀點,地主太太很贊同,她和善地對著裁縫的妻子點點頭,又摸了摸她的臉,她常這樣做,有時甚至還吻過瑪倫,不過這些都是她還小的時候,那時瑪倫是她的奶媽。她們都很喜歡對方,現在也是這樣。

    每年過聖誕節的時候,地主家裡總是會給裁縫家送一些過冬的糧食,比如一桶牛奶,或是一頭豬、兩隻鵝、十多磅的黃油、干奶酪,以及蘋果等。這對裁縫家的伙食改善有了很大的幫助。那時,裁縫依瓦爾·奧爾塞已經非常高興了,不過隨之而來的就是他那老套的名言:「這又有什麼用呢?」

    他屋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很乾淨、整齊,如窗簾、荷蘭石竹,還有鳳仙花。牆上的畫框裡鑲裱著一幅繡有名字的刺繡,它的旁邊是一篇很有韻律的「情詩」,這是瑪倫·奧爾塞自己創作的。她對韻腳詩很熟悉,對自己的名字也很驕傲,因為在丹麥文裡,這個詞和「包爾寒」,也就是香腸這個詞時同韻的。「還是不同於大眾好一些!」她邊說邊大笑起來。她的心情總是很好,從不像她的丈夫那樣,說「這又有什麼用呢?」她的座右銘是:「靠自己,靠上帝!」她一直按照這個格言處理事務,將家庭成員維繫在一起。孩子們都很健康、很強壯地長大,又都到很遠的地方去旅行了,個人發展也不錯。最小的一個孩子叫拉斯木斯,他非常可愛,曾經有一次,城裡一個非常偉大的藝術家找他去做模特。當時他什麼也沒有穿著,就像是他初生到這個世上一樣。這幅畫被掛在了國王的宮殿裡。地主夫人曾在那裡見到過,雖然他當時沒有穿著衣服,但是她依然認出那是拉斯木斯小時候。

    不過艱難的日子降臨了,裁縫的兩隻手得了關節炎,並且生出了很大的瘤。醫生一點方法都想不出來,就連那位會「治病」的「半仙」斯娣妮也沒有主意。

    「不要擔心!」瑪倫說。「垂頭喪氣是毫無用處的!既然你們爸爸的雙手不能用,那只好多用用我的雙手了。況且小拉斯木斯也能使用針了!」

    他已經在桌子旁邊坐下開始工作了,他一會兒吹著口哨,一會兒唱著歌。

    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是個快樂的孩子。

    媽媽和他說不能整天就這樣坐著,對於孩子來說,這是一樁罪過,孩子應該多活動、多玩耍。

    他最好的玩伴就是木鞋匠家的小約翰妮。她家要比拉斯木斯家更窮困。而且她長得也不是很漂亮,雙腳常光著露在外面,穿著破爛的衣服。沒有人來替她縫補,她也不會自己做。她還是個孩子,就像是上帝賜予我們的陽光中的一隻小鳥一樣快樂。

    拉斯木斯與約翰妮常在大柳樹和里程碑旁玩鬧。

    他有一個很偉大的理想。那就是他要做一個勤快能幹的裁縫,然後搬到城裡居住——他爸爸曾經和他說過,城裡的老闆可以雇得起十多個師傅。他想先做夥計,然後再做老闆。這樣約翰妮就能來拜訪他。要是她會做飯,她可以給所有人做飯,他將會給她一間大屋子住。

    這樣的事情,約翰妮簡直不敢想像。但是拉斯木斯堅信這會變為現實。

    他們就這樣一直在那棵老樹下坐著,風從樹枝和綠葉間穿過,就像是風兒在歌唱,樹兒在低語。

    樹葉會在秋天裡都落下,雨水會從光禿禿的樹枝上滴下。

    「它還會再變綠的!」妻子瑪倫說。

    「那又有什麼用呢?」丈夫說道,「新的一年又會有新的憂愁!」

    「那樣廚房裡就會裝滿食物了啊!」妻子說。「我們還要為了這些感謝我們的地主夫人呢,我們現在很健康,而且有充足的精力,天天這樣發牢騷是不對的!」

    聖誕節,地主一家打算在鄉下別墅度過,不過,新年過後不到一周,他們就又搬進城裡去了。漫漫長冬,他們都是在城裡度過的,享受著快樂和幸福的生活,有時會去參加舞會,有時會去參加國王都出席的宴會。

    地主夫人從法國購得了兩件漂亮的時裝。從質量和樣式、縫製藝術方面來說,瑪倫都沒見過這麼華麗的時裝。她和夫人請求,可不可以把自己的裁縫丈夫帶到這裡來,看看這兩件漂亮的衣服。她說,一個在鄉下的裁縫是很難有機會見到這樣的衣服的。

    他見到了,在他到家之前,他什麼也沒有說。他能說的還是那一套:「這又有什麼用呢?」不過,這一次他說對了。

    地主進到城裡,歡樂的跳舞季已經開始了。不過在這快樂的時刻,地主卻突然去世了。地主夫人非常難過,也不能穿那樣華麗的時裝了,她全身上下都穿著黑色的喪服,哪怕是一條白色的緞帶也沒有。僕人們也都穿上了黑衣,就連他們的馬車都披上了黑色的細紗。

    這個冰凍的夜是那麼寒冷。雪花散發著晶瑩的光,星星也在眨著眼睛。載著沉重屍體的靈車從城裡行駛到鄉下的教堂裡了,遺體是打算葬在家族的墓地裡的。管家與教區的小工騎在馬背上,手中握著火把,等在教堂門口。教堂的光線很充足,牧師就站在敞開的教堂門口,迎接屍體。棺材被人們抬到唱詩班裡去了;大家都在後面跟著。牧師的演說結束後,大家開始唱聖詩。夫人也在教堂裡——她是坐著蒙著黑紗的轎車裡來的。轎車的裡面和外面都是黑色的,在這個教區裡,人們還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

    整個冬季,人們都在議論這位先生的葬禮。「這才是一位地主應有的葬禮啊!」

    「這樣,人們就能看出這個人的重要性了。」教區的人都說,「他的出生很高貴,他的葬禮也很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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