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 第59章 養雞人格瑞德一家 (1)
    住在那座體面的新房子裡,住著養雞人格瑞德,那所新房子是專門為雞鴨而建築的。它位於古老的騎士莊園旁邊,莊園裡有塔形、鋸齒形的山牆、壕溝和吊橋。莊園的不遠處是一片無人照料的樹林和灌木林,那裡曾經是一個花園,它一直延伸到湖邊,不過現在湖已經變成一片沼澤地。許多白嘴鴉、烏鴉和穴烏在老樹上不停地叫著。儘管人們常常在捕獵它們,但是它們的數目從未減少,反而不停地增加,住在雞捨裡的人能清楚地聽見它們的叫聲。格瑞德就坐在雞捨裡,許多小雞、小鴨從她的木鞋上跑了過去。每一隻剛從蛋殼裡爬出來的小雞、小鴨,格瑞德全都認識。她為這些雞鴨感到驕傲,也為那所為雞鴨建造的體面的房子感到驕傲。

    格瑞德自己的那間小房子也很整齊乾淨,房子的女主人也是那樣要求的。女主人常常帶著一些衣著講究的貴客來到這裡,讓客人們參觀這座她所謂的「雞鴨營房」。小房間裡有一個衣櫥、一個安樂椅,還有一個碗櫃;碗櫃上面放著一個擦得珵亮的銅盤子,盤子上面刻著「格魯姆」幾個字,這是曾經在這個莊園裡住過的一個老貴族的族名。人們在這裡挖掘的時候發現了這個銅盤子,這裡的牧師說,它只是一個古時的紀念物,並沒有其他價值。這塊地方和它的歷史,牧師知道得非常清楚,因為他讀過很多書,對古代知識非常瞭解,而且他的抽屜裡還留存著很多手稿。但是,最老的那只烏鴉也許知道的比他還多,它在用自己的語言講這些事情。當然,那是烏鴉的語言,儘管牧師很聰明,他還是聽不懂。

    每當炎熱的夏天過去之後,沼澤地就會出現許多水汽,因此在白嘴鴉、烏鴉和穴烏飛來飛去的老樹上,就彷彿形成一個大湖;當騎士格魯姆還住在這裡的時候,當那座有著厚厚的紅牆的古老莊園還在的時候,這種情形一直沒有改變。那時,拴狗的鏈子很長,可以一直拖到大門口;想要進入各個房間,人們必須先從塔上走下去,進入一個石頭鋪成的走廊;房間的窗戶都很小,窗玻璃也很窄,就連那些用來舉行舞會的大廳也是這樣。但是,到了格魯姆的最後一代,人們已經不再記得曾經舉行過的那些舞會了;這裡還留著一個古老的銅鼓,人們曾經把它當做樂器用過;這裡還有一個雕刻的非常精緻的碗櫃,裡面藏著很多稀有的花莖,因為格魯姆夫人很喜歡園藝,栽種了很多珍貴的植物;而她的丈夫則喜歡騎著馬去打獵,他的小女兒瑪麗·格魯姆總會跟著他一起去。那時她只有五歲,她神氣十足地騎在馬上,用一對烏黑的大眼睛看著四周;她很喜歡用鞭子抽打獵犬,不過她的父親更希望她用鞭子抽打那些跑來參觀的農民的孩子。

    莊園附近的一間土屋裡住著一個農夫,他有一個兒子,名字叫做索倫。小男孩和那位高貴的小姑娘差不多大。他會爬樹,常常爬到樹上為她取下鳥窩,有一次鳥兒拚命地大叫,最大的那隻鳥啄了他的一隻眼睛,他流了很多血,大家都以為他的那隻眼睛會瞎掉,而事實上並沒有受傷。

    瑪麗·格魯姆把他稱為她的索倫,這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尤其對於索倫窮困的父親約恩而言,是一件幸運的事。有一天約恩犯了一個錯誤,要接受騎木馬的懲罰。木馬就立在院子裡,腿是四根粗壯的柱子,馬背是一塊窄木板;約恩要張開雙腿騎在上面,腳上還要綁著幾塊兒很重的磚頭,好讓他感到很痛苦。索倫看著父親受難的樣子哭了起來,他哀求小瑪麗幫幫他。小瑪麗立刻讓人把索倫的父親放了下來,當他們不聽她的話的時候,她就在石頭地板上跺腳,使勁扯她父親的上衣袖子,直到把袖子扯破為止。她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父親答應了她的要求,把索倫的父親放了下了。

    格魯姆夫人走了過來,她撫摸著小女兒的頭髮,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瑪麗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瑪麗想和獵犬在一起,不願意跟母親一起去花園的湖邊。湖面上的睡蓮已經開花了,蒲草和燈芯草在蘆葦叢中搖曳。瑪麗的母親看著這一片豐饒新鮮的植物,忍不住說道:「真是太可愛了!」花園裡有一棵非常珍貴的樹,是她親手栽種的,它的名字叫做「紅山毛櫸」,它是樹中「黑人」,因為連它的葉子也是深棕色的。它需要很強烈的陽光,如果長期生長在陰涼的地方,它就會變得和其他的樹一樣綠,而失去它自身的特點。高大的栗子樹上有很多鳥窩,就像在灌木叢和草地上一樣多。這些鳥兒似乎知道,它們在這裡可以得到保護,沒有人敢在這裡放槍。

    瑪麗和索倫一起來到這裡,我們知道索倫會爬樹,他會掏鳥蛋或是捉剛出生的小鳥。鳥兒在驚恐和不安中亂飛,不論大小都在飛;田間的田鳧、樹上的白嘴鴉、烏鴉和穴烏全都狂叫不止。它們的叫聲跟它們後代子孫的叫一模一樣。

    「孩子們,你們在幹什麼?」那位太太溫柔地說道,「做這種事是很沒有道德的!」

    索倫感到很難為情,就連那位高貴的小小姐也感到害羞,但是她卻簡潔而任性地說:「是爸爸讓我這麼做的!」

    「走吧!走吧!」那些大黑鳥兒一邊說道,一邊飛走了;可是第二天它們又都飛回來了,因為它們的家在這裡。

    沒多久,那位溫柔賢惠的太太就離開了,她被我們的上帝召去了,比起住在這個莊園裡,和上帝在一起讓她覺得更加安逸。當她的屍體被人們運進教堂的時候,教堂響起了莊嚴的鐘聲,窮人們的眼睛都濕潤了,因為她生前待他們很好。

    自從太太去世之後,她種的那些植物就沒有人照料了,整個花園也荒廢了。

    人們都說格魯姆先生是一個狠心腸的人,不過他的小女兒瑪麗卻能駕馭他。他面對瑪麗的時候總是不停地笑,而且還會滿足她的所有要求。如今她已經十二歲了,身體長得很結實。她那雙又大又黑的眼睛總是盯著別人,騎起馬來就像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放起槍來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射手。

    有一天,莊園裡來了兩個非常高貴的客人,是年輕的國王[   這裡是指當時仍是王儲的克裡斯欽五世。

    ]和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兼好友烏爾裡克·腓德烈·古登洛夫[   烏爾裡克·腓德烈·古登洛夫,也就是腓德烈三世,即克裡斯欽五世的父親與第二任皇后瑪格麗特·佩比生育的兒子。

    ]。他們要在這裡打獵,而且還要在格魯姆先生的莊園裡留宿一夜。

    吃飯的時候,古登洛夫坐在瑪麗·格魯姆旁邊,他捧著她的臉,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就好像他們原本就是一家人一樣。不過,瑪麗小姐卻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頰上,並且說她無法原諒他。大家哄堂大笑,就像這件事情很有趣一樣。

    也許這就是一種徵兆,五年之後,在瑪麗滿十七歲的那天,一個信使送來一封信,是古登洛夫先生向瑪麗小姐求婚的消息。這可是一件大事情!

    「在這個王國裡,他算是一個最高貴、最瀟灑的人!」格魯姆說道,「這件事件不可小視!」

    「可是我對他沒有興趣!」瑪麗·格魯姆說道。但是,她並沒有拒絕這位坐在國王身旁的高貴的人。

    銀器、毛料和絲織品被裝上船運往哥本哈根,她自己則走陸地。十天之後,她到達了目的地,而裝著嫁妝的船不是遇到逆風,就是沒有一絲風,四個月之後東西才到達。當這些東西到來的時候,古登洛夫夫人已經離開了。

    「我寧願躺在麻袋上,也不願躺在他那鋪著絲綢的床上!」瑪麗說道,「我寧願光腳走路,也不願跟他一起坐在馬車裡!」

    十一月某一天的夜裡,兩個女人騎著馬來到了奧胡斯鎮上,她們一個是古登洛夫的夫人瑪麗·格魯姆,一個是她的使女。她們是從維勒乘船來的,現在她們騎著馬來到了格魯姆先生的石建的房子裡。他對客人的來訪很不高興,並對瑪麗說了一些難聽的話;不過他還是讓她進房間睡覺了。第二天早晨,瑪麗吃到了美味的早餐,儘管她還是沒有聽到好話。父親的態度很凶,還對她發了脾氣,這讓她感到很不適應。瑪麗的性情原本就不溫和,她認為既然有人對她有意見,她就應該作出回應。她的確狠狠地回應了他的父親,還充滿怨恨地談起了她的丈夫,她說她不願意再和他生活在一起。

    就這樣,一年過去了,這一年他們過得並不愉快,父女之間總是惡語相向,這原本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惡語結出惡果,究竟最後是什麼結果呢?

    「我們兩人不能再一起生活下去了!」有一天,父親對她說道,「請你離開這裡,搬到我們的舊莊園去吧。不過,你最好先把你的舌頭咬掉,不要到處散佈謠言!」

    於是,父女兩人分開了。瑪麗帶著她的使女搬到了舊莊園,那裡是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她那溫柔賢惠的母親,就躺在這裡的教堂墓地裡。莊園裡只住著一個年老的僕人,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房間裡佈滿了灰塵,蜘蛛網四處可見,整座莊園都顯得陰沉灰暗。花園裡一片荒草,蛇麻和爬籐交織在樹木和灌木從之間,毒參和蕁麻長得又大又粗;「紅山毛櫸」已經被其他植物遮擋了,完全見不到陽光,它的葉子變成了綠色,就跟普通的樹一樣,它原先的那份榮耀已經消失不見了。白嘴鴉、烏鴉和穴烏依然密密麻麻地棲息在高大的栗子樹上,它們大聲地叫著,好像要宣佈重要消息一樣:瑪麗又回來了!那個曾經叫別人偷鳥蛋和雛鳥的小女孩又回來了。至於那個聽令去偷東西的小偷,現在正爬在一棵沒有葉子的樹上——高大的船桅上,如果他不聽話,船索就會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有關這個故事,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牧師講述的。他翻閱書籍和信札,把這些故事整理出來,現在他的抽屜裡還藏著一大堆手稿呢!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起伏不定!」牧師說道,「不過聽起來挺有趣的!」

    現在,我們就來聽聽有關瑪麗·格魯姆的故事,不過我們不要忘記養雞人格瑞德,她還坐在那個漂亮的雞捨裡呢!瑪麗·格魯姆也在這裡生活過,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跟現在不是一個時代。

    冬天過去了,春天和夏天也過去了,寒冷的秋風伴著潮濕的海霧來了。舊莊園裡的生活簡單而寂寞。

    有一天,瑪麗拿起自己的槍,跑到荒草地上去打野兔和狐狸,以及她看見的所有鳥雀。在那裡,她常常遇見魯爾貝克出生高貴的帕列·杜爾先生,他也和瑪麗一樣帶著槍和獵犬在打獵,他的身材很魁梧,每當他們在一起談話的時候,他總是會炫耀這一點。他完全可以和島上已故的布魯肯胡斯先生比一比,因為他也是一個身強體壯的人,在當時是遠近馳名的。帕列·杜爾也模仿他,在自己莊園的大門上掛了一條鐵鏈子,鏈子上面還繫著打獵用的號角,當他打完獵回到家之後就拉動鐵鏈子,然後吹響號角。

    「瑪麗夫人,請您親自去看看吧!」他說道,「魯爾貝克的空氣是非常新鮮的!」

    瑪麗究竟幾時去了他的莊園,這一點手稿裡沒有記錄;但是在魯爾貝克教堂的蠟燭台上我們可以看到,那些燭台是魯爾貝克莊園的帕列·杜爾贈給瑪麗·格魯姆的。

    帕列·杜爾的身材很魁梧,他喝起酒來就像一塊吸水海綿,像是一隻永遠也裝不滿的桶;他打起鼾來就像一窩豬在打鼾一樣;他的臉看起來又紅又腫。

    「他就像豬一樣愚蠢!」帕列·杜爾夫人,也就是格魯姆先生的女兒瑪麗說道。

    很快,她就厭惡了這種生活,但實際上這沒有任何好處。

    有一天,餐桌上的飯菜已經放涼了,帕列·杜爾還在獵取狐狸,而夫人也沒有回來。直到半夜,帕列·杜爾才回來,而杜爾夫人一直到天明都沒有回來。她不喜歡魯爾貝克,於是她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騎著馬走了。

    天氣陰冷而潮濕,風嗖嗖地刮著,一群黑鳥歡快地叫著,從瑪麗的頭上飛了過去,它們不像她一樣無家可歸。

    她先往南方走去,一直走到接近德國的邊界,她用幾個鑲嵌著寶石的金戒指換了一些錢,然後向東走去,接著又回頭往西邊走來。她漫無目的,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裡;她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壞,她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感到憤怒,連對上帝也是這樣。沒多久,她由於體力不支,再也無法挪動腳步,最後倒在了草叢上。這時,一隻田鳧飛了過來,這隻鳥兒像平時那樣尖聲叫道:「你這個賊!你這個賊!」她從未偷過鄰居的東西,但是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曾經讓別人為她掏過樹上剛出生的小鳥。現在,她想起了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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