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 第48章 作出一點成績來
    「我要作出一點成績來!」五兄弟中年齡最大的那位說道,「我要成為對世界有用的人。哪怕我的地位很低,但是只要能發揮作用就行。如果能作出一些成績,我寧願這樣。我要去燒磚,因為這是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這樣一來,我也算真的作出一點成績了!」

    「但是你的這點成績實在太渺小了!」二弟說道,「這幾乎等於什麼也沒有做。這種活兒,機器也能做出來。我倒是很想做一個泥瓦匠,這才是有意義的工作呢!對,我就這麼辦。這樣一來,我就會有社會地位,就能參加同業工會,並成為一個市民,擁有自己的會旗和小酒店[   舊時的歐洲,手工業有著很嚴格的行會制度,而同業工會的會員可以開設自己行業的酒店,在酒店裡他們可以自由地喝酒聊天。

    ]。啊,如果生意好的話,我還能再雇一個學徒,那樣一來我就成為師傅了,而我的太太就成為師母了。這才算得上作出一點成績來呢!」

    「真是一文不值!」三弟說道,「這些都是排在階級之外的。在這個城市裡,還有很多階級是排在師傅之上的。你可以是一個正直的老實人,但是作為師傅,你仍然只是大家所說的平民而已。我知道一種比這更好的!我要成為一個建築師,這樣一來,我就能踏入藝術領域和思想領域,就能跟文藝界的上層人物並列了。儘管我得從頭做起,是的,說的明白一些,我得先從木匠學徒做起。我得戴上一頂便帽,雖然平時我習慣戴絲製禮帽;我還要替其他學徒跑腿,替他們拿啤酒和燒酒,同時他們會直接稱呼我為『你』。當然,這很糟糕,但是我可以把這些事情當成一場表演,一場化裝表演。有一天,也就是說,當我成為師傅之後,我就會踏上自己的道路,其他人都不在我眼裡!我將去上專門的藝術學校,學習繪圖,然後成為一個建築師。這才算得上作出一點成績來呢!而且是非常厲害的成績!我將會躋身於『閣下』之列。是的,各種頭銜會出現在我的名字前面或是後面。我將和我的前輩一樣,不斷地做建築。這樣的事情才值得信賴呢!這就是我說的一點成績!」

    「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你所謂的那點成績!」四弟說道,「我決不會隨波逐流,大家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的天分很高,比你們所有人都高!我要成為一個有新潮思想的設計家,創造出新的設計風格,使建築適合於不同國家的氣候和材料,併合乎於我們的民族性和時代趨勢;另外,我還要利用我的天分,再蓋上一層樓!」

    「可是如果氣候和材料都不符合怎麼辦?」五弟說道,「那可就糟了,因為這兩樣東西非常重要;至於民族性,它可以隨意被人誇大成虛偽的東西;而時代的發展也會變得很瘋狂,就像青年人一樣。我看得出來,儘管你們都自命不凡,但是誰也不能說出了不起的東西。啊,隨便你們吧,總之我不會跟你們一樣。我要做個旁觀者,研究你們所做的事情。任何一件事情都免不了出現錯誤,我將用挑剔的眼光去研究它,這才是有意義的事情呢!」

    他果然說到做到。對於這位兄弟,大家都這麼說道:「這個人很有頭腦,說得也很有道理,但是他什麼事情也不做!」

    但是也正因如此,他才很重要。

    是的,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故事,然而只要世界存在,這個故事就不會有結尾。

    除此之外,這五位兄弟還做了哪些事情呢?請繼續聽下去吧!

    大哥是燒磚的,他每燒好一塊磚,就可以賺一道一枚銅錢;但是當許多銅錢堆積在一起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塊漂亮的銀幣。不管是在麵包房,還是在肉食店,或者在裁縫店,只要你有這枚銀幣,門立刻就會為你打開,而你需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你看,這就是磚的本事。儘管有些磚會裂成碎片,或是從中間斷成兩半,但是它依然有用。

    海邊的堤岸上,有一個叫做瑪格麗特的老婆婆,她非常貧窮,一直希望能建造一所小屋子。大哥就把所有的碎磚頭都送給了她,除此之外還送給她一些完整的磚頭。大哥的心腸很好,儘管他除了燒磚以外,沒有幹出任何了不起的事情,但他仍然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窮苦的老婆婆親手為自己建造了一所小屋子,屋子很窄,唯一的窗子也很狹小,門也很矮,草頂也不是很漂亮,但是它終究是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而且屋子對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水兇猛地拍在堤岸上,泡沫沖刷著屋子,但是它仍然屹立不動,而那個燒磚人已經去世了。

    至於二弟,他的確擁有一套與眾不同的手藝活,因為他已經專門學習過了。當他學徒期滿,並完成考試之後,他就背上自己的行囊,哼起一首手藝人的歌曲來:

    我要到處走走,

    趁年輕的時候。

    住在異地把房建,

    手藝是我的錢包,

    幸福是我的青春。

    然後,我要重返故鄉,

    因為那裡有我愛的人。

    啊,這是有出息的一行,

    我要作出點成績來!

    事實也是如此。當他回家之後,他就在城裡當起了師傅。他一棟房子接著一棟房子地蓋,整整一條街都是他造的。這條街又整齊又好看,讓這個城市變得更美了。於是,這些房子為他造了一棟小房子。但是房子怎麼會造房子呢?如果你去問它們,它們卻不會回答,不過人能回答:「是啊,是啊,這棟房子是整條街為他造的!」

    這棟房子不是很大,有泥土鋪成的地面,但是當他和他的心上人在上面跳舞的時候,地面就變得非常光滑了。牆壁上的每一塊石頭都開出一朵花,漂亮極了,就像掛上了最貴重的掛毯。在這棟美麗的小房子裡,住著一對幸福的夫婦。同業工會的旗幟在外面飄揚,夥計和學徒們都在說:「恭喜!恭喜!總算作出一點成績來了!」後來他去世了。

    現在我們來說說當建築師的三弟。他曾經帶著一頂便帽,當起了木匠學徒,專門為他人跑腿;但是後來,他進入一個專門的藝術學校,逐漸升為建築師,並最終進入「閣下」的行列。他的哥哥是一個泥匠師傅,整條街為他建造了一棟小房子,但是那條街卻是以三弟的名字命名的,街上最美麗的那棟房子也是他的。他作出了一點成績,另外他還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的名字前面或是後面都跟著很長的頭銜。他的孩子被尊稱為少爺,他去世之後,他的太太成為了尊貴的寡婦。他的名字作為街名一直掛在街角上,並且常常被人們說起。是的,他果真做出了一點成績來!

    現在該說那位天才四弟了。他想創造新潮的東西,還想再蓋一層樓,可是那多出來的一層樓卻坍塌了,他從上面掉了下來,摔斷了脖子,不過行會為他舉行了一場很隆重的葬禮。人們舉著同業工會的旗幟,樂隊在奏樂,街道上撒滿了鮮花,報紙上也刊登了許多有關他的頌辭;除此之外還有三篇悼詞,一篇比一篇長。但是這些會讓他非常愉快,因為他一向喜歡被人們談論。他的墳墓上豎著一座紀念碑,儘管只有一層,但總算作出一點成績來了!

    現在他和他的三位哥哥一樣也去世了。那位批評家,是五個兄弟裡活得最長的。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要把他的哥哥們所做的事情逐一研究一番,定下最後的結論。對他而言,定下最後的結論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大家都說他很有頭腦!現在他的時間也到了,他去世了;死後,他來到天國的大門外,他看見靈魂總是成雙成對地走進去。他和另外一個靈魂一起往裡走,就是那個住在堤岸小屋子裡的老瑪格麗特。

    「莫非是為了加強對比,才讓我和這個可憐的靈魂一同往裡走。」批評家說道。

    「噢,請問你是誰?」他問道,「你也要進去嗎?」

    老婆婆恭敬地行了一個屈膝禮,她以為站在她面前,和她說話的這個人是聖彼得[   聖彼得,耶穌的十二門徒之一。

    ]。

    「我是一個可憐的沒有親人的窮老太婆。」她說道,「我就是住在堤岸小屋子裡的老瑪格麗特!」

    「噢,你在世上都做了些什麼事?」

    「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我沒有做過一件像樣的事情,值得讓這扇門為我打開。假如允許我進去,那真是對我最大的恩賜了!」

    「你是怎麼離開人世的?」他問道。他只是想早點話題好消磨時間,因為站在門外等候很無聊。

    「啊,我怎麼離開人世的,我一點也不清楚!最後幾年,我病得很厲害,連下床走走都成問題,更別說走到冰雪遍地的外面了。那個冬天非常寒冷,現在我總算挨過去了。有幾天天氣很平靜,但是卻非常寒冷,您應該知道,先生。從堤岸上望去,一望無際的大海全被冰雪覆蓋了。城裡的人全都跑到了冰面上,有的在跳舞,有的在舉行所謂的溜冰賽。我相信海面上還有音樂和茶點,因為我躺在那張破舊的小床上,清楚地聽見了人們在海面上喧鬧的聲音。

    「到了傍晚,月亮剛剛升起,還沒有發出皎潔的光亮。我躺在床上從窗戶裡向海上望去,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我看到一朵奇怪的雲彩。我躺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我看見它的中心有一個黑點,這黑點越來越大。我很快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我是一個老人,有經驗,儘管這種現象不常見,但是我懂。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種事情我曾經見過兩次,我嚇壞了!我知道馬上就有一場可怕的暴風雨,外面那些跳舞、喝酒的可憐人很快就會被淹死的。城裡所有的人,不論年輕人還是老年人全都出來了,如果沒有人像我一樣看見即將發生的事情,那麼誰去告訴他們呢?

    「我害怕極了!我從未像現在這樣精神抖擻。我從床上爬了下來,走到窗戶前,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向前走一步。我想辦法把窗戶打開,我看到人們在冰面上又跳又跑,我看到空中飄揚著美麗的旗幟,我聽到孩子們在喝彩,女孩和小伙子們在歌唱。大家快樂極了,這簡直就是一場狂歡!但是他們不知道,那朵帶著黑點的雲彩越升越高。我使出全身力氣大聲叫喊著,但是誰也沒有聽見,我離他們實在太遠了。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海面上的冰塊很快就會裂開,冰上的人將被無情地吞沒。我沒有氣力走到他們面前,而他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我多麼希望我能幫助他們,讓他們走到陸地上來啊!就在這時,仁慈的上帝給了我一個啟示。我用一把火把床燒了,我寧可燒掉我的房子,也不願意讓那麼多人慘死。火終於燃起來了,我看見一股紅色的火焰。啊,我往門那邊逃去,可是我剛走到門口就倒了下來,再也無法向前挪動一步。熊熊烈火向我撲了過來,火焰竄出窗外,一直燒到了屋頂上。

    「人們看見了火焰,他們拼了命往這邊跑來,想要救我這個可憐的老人,他們都以為我被火包圍了,所有的人都往這邊跑來。我聽到他們跑過來了,但同時也聽見空中一陣呼嘯的聲音,就像大炮發射的聲音。洶湧的海水把冰面托了起來,然後整個崩成了碎片,不過幸好大家已經全都跑到岸上來了。這時,火花濺到了我的身上,我終於把大家全都都救了出來。我想可能是我無法忍受這種寒冷和恐懼,於是我就來到天國的門口。據說,天國的門也會為我這麼一個可憐的窮人打開的。現在,堤岸上已經沒有我的房子了,當然,也許這裡也沒有我的入口。

    就在這時,天國的門打開了,天使把這個老婆婆引了進去。她在門外遺落了一根乾草,這根草原先是她用來鋪床的,她點燃了那張床,拯救了那些人,現在這根草變成純金的了,不過它正在逐漸地變化,變成了美麗的花紋。

    「看吧,這是那位窮苦的婦人帶來的!」天使說道。「那麼你帶來了什麼?是的,我當然知道你什麼也沒有做,你甚至連一塊磚都沒有做過。真希望你能再回去,哪怕帶來點兒什麼也好。當你把磚做出來之後,它可能一文不值,但如果你是抱著善意去做的,那麼這終歸是像點樣子的。只可惜你回不去了,因此我也無能為力!」

    這時,那個可憐的靈魂,住在堤岸上老婆婆為他求情道:

    「我那間小房子就是用他哥哥送給我的磚蓋的,對於我這個貧窮的老太婆而言,真是了不起的恩德!你可不可以把那些磚的其中一塊當做是他做的?這是一種善行,而他現在需要它!這裡不是一個慈悲的地方嗎?」

    「你的哥哥,你所認為最不起眼的人,」天使說道,「他做的事情你都覺得微不足道,但是現在他卻用勤勞的工作,送給你一份走進天國的禮物。不會有人攆你走的,你站在門外好好地想一想你在世間的行為吧!除非你用誠懇的心態作出一點成績來,否則還是不能進來!」

    「我能用更好的字眼去說這番話!」這位批評家心裡想著,不過他並沒有大聲地說出來。在他看來,這已經算得作出一點成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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