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 第28章 伊卜和小克裡斯丁 (2)
    「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她問道。但是,當屋子裡只有他們兩人時,伊卜仍然站在那裡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他現在能說的只有這幾句話:「你簡直像一位優雅的小姐!但是我卻那麼笨拙。克裡斯丁,我非常想念你,想念過去的日子!」

    他們手拉著手來到那個山脊上,望著古登諾河、塞歇德和長滿植物河岸邊。但是伊卜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他們快要分手時,他才清楚地意識到,克裡斯丁應該成為他的妻子。是的,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被人們看做是一對情人。在他看來,他們就像互相承諾過一樣,雖然他們誰都沒有說過那樣的話。

    現在,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只有幾個小時了,克裡斯丁要到德姆去,好在第二天一大早搭車回西邊。她的父親和伊卜一直把她送到了德姆。這個夜晚,月亮很明亮。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伊卜仍然握著克裡斯丁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他的眼睛閃著淚光,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當他終於開口時,字字句句都發自內心:「克裡斯丁,假如你沒有變得那麼闊氣,假如你能成為我的妻子,和我一起住在我母親家裡,那麼我們兩人就會成為夫妻。只是我們還得等一段日子!」

    「是的,伊卜,讓我們再等等吧!」她說完這句話,便用力地握著他的手,親吻他的嘴唇。「我相信你,伊卜。」克裡斯丁說,「我想我也喜歡你,只是我得再想想!」

    隨後,他們便分手了。伊卜跟船夫說,他和克裡斯丁非常要好,就像是訂過婚的情人一樣。船夫說,他也這麼認為,並且一直希望他們能有這樣的結果。他和伊卜一起回到家中。這天晚上,他們兩人睡在一張床上,沒有再討論訂婚事情。

    一年過去了,這期間伊卜和克裡斯丁通過兩封信。他們在信的末尾處總會寫上:「忠貞不渝!」

    有一天,船夫來看望伊卜,並且轉達了克裡斯丁對他的問候,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卻顯得有些吞吞吐吐。他說,克裡斯丁一切都好,還因為她的美麗,成為許多人追求的對象。旅店老闆的兒子曾回家住過一段日子,他在哥本哈根工作,在一個很大的單位裡。他很喜歡克裡斯丁,而她也對他產生了感情,他的父母也不曾反對過。但是,克裡斯丁卻感到非常痛苦,因為伊卜是那麼愛她。因此她也想過,要放棄她的這種幸福。

    最初,伊卜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但是他的臉色變得像白布一樣蒼白。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慢慢地說道:「克裡斯丁不應該放棄她的幸福!」

    「那麼請你寫封信告訴她吧!」船夫說道。

    於是,伊卜坐下來寫信,只是他無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他想說的話連成完整的句子。他一邊寫一邊塗改,最後把整張紙撕掉了。直到第二天早晨,他終於把給克裡斯丁的信寫好了。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你寫給你父親的信我已經看過了。從信中我知道你過得很好,而且會過得更好。克裡斯丁,請你認真地問問你的心,再仔細地想想看,如果你接受我讓我成為你的丈夫,你的處境會是怎樣。我實在太寒酸了。請你不要為我考慮,只好好地為自己想想。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承諾。如果你曾經在心裡對我做過承諾,現在我願意為你解除諾言的負擔。願世上所有的快樂都降臨在你的身上,克裡斯丁,上帝會安慰我的心!

    你永遠衷心的朋友伊卜

    信寄出去了,克裡斯丁收到了信。

    十一月,克裡斯丁和新郎結婚的消息,在荒土地和哥本哈根的教堂裡同時宣佈出來。她和女主人一起去了哥本哈根,因為新郎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要辦,沒有時間回來。克裡斯丁跟父親商量,在途中經過的一個小鎮見面,這個地方是離他最近的地點。隨後,他們便在這裡告別了。

    曾經有人提起過這件事情,但是伊卜沒有什麼反應。他每天都心事重重,老母親也說他好像有很多心事的樣子。是的,他想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小的時候他從吉卜賽老婦人手中得到的三顆榛子,其中兩顆他送給了克裡斯丁。這是夢想之果。送給克裡斯丁的那兩顆果子裡,藏著金馬車和最漂亮的服裝,如今這一切都變成事實了!所有華麗高貴的東西哥本哈根都有,克裡斯丁現在都擁有了。夢想之果實現了所有的預言!

    而伊卜的那顆果子裡,只有像黑色泥土一樣的東西,但是吉卜賽老婦人曾經說過,那裡面有他想要的「最好的東西」。是的,這也變成了事實!對他而言,他得到的最好的東西就是黑土。現在他明白老婦人的意思了,在黑土裡、在墳墓的深處,有對他最好的東西。

    許多年過去了,儘管時間不是很長,但伊卜卻覺得非常非常漫長。年老的旅店老闆和女主人先後都去世了,他們所有的財產,幾千塊錢,全部歸他們的兒子所有。是的,現在克裡斯丁可以擁有金馬車和漂亮衣服了。

    在以後的兩年內,克裡斯丁沒有寫信給自己的父親,當她父親再收到她的信的時候,信的內容並不是在愉快的心情下寫的。可憐的克裡斯丁和她的丈夫都不知道如何持家,如何分配那筆財富,錢來得容易去得也很容易。它沒有為他們帶來幸福,因為他們自己並不想要幸福。

    石楠花開了,又枯萎了。雪花好幾次覆蓋在塞歇德的荒土地上、山脊上。

    春天的陽光非常溫暖。有一天,伊卜正在犁地,他突然覺得犁好像從一塊燧石上劃了過去,土裡冒出來一塊黑色的東西。伊卜把它撿了起來,發現是一塊金屬。被犁劃過的地方,閃出耀眼的光亮來。這是遠古時代遺留的一個大臂環。他發現了一座很大的古墓,墓地裡有很多有價值的珍寶。伊卜把他發現的珍寶拿給牧師看,牧師告訴他這些東西的價值,然後他又去到當地的法官那裡。法官把這件事報告給哥本哈根當局,同時建議他親自把這些珍貴的東西送去。

    「你在土裡發現了最好的東西!」法官說道。

    「最好的東西!」伊卜想,「我在土裡找到了對我而言最好的東西!如果這就是最好的東西,那麼吉卜賽老婦人曾經的預言實現了!」

    於是伊卜從奧爾胡斯[   奧爾胡斯,在丹麥日德蘭半島東岸,是丹麥的第二大城市。

    ]乘船到哥本哈根去。對他而言,這是一次很漫長的旅行,因為這之前他只在古登諾河上航行過。

    伊卜到了哥本哈根。當局把他所發現的金飾的價錢,全都給他付清了,一共六百塊錢,是相當大的一筆數目。現在,從塞歇德荒土地上來的伊卜,可以好好地在這熱鬧的都市裡逛逛了。

    當伊卜準備和船長返回奧爾胡斯的前一天,他卻迷路了。他走在了和自己應該走的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走過了克尼伯爾橋,來到克裡斯茲附近,而並不是朝西門附近的城樓走去。他雖然是在向西走,卻沒有走到他要去的地方。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這時從一間破爛的小屋子裡,走出一個很小的女孩子。伊卜向小女孩打聽他要去的地方,小女孩驚訝地看了看他,然後放聲大哭起來。他問她為什麼哭泣,但是小女孩說的話他卻聽不懂。路燈正好照向他們,伊卜看著小女孩的臉,感到非常吃驚,這簡直就是克裡斯丁小時候的樣子,跟他記憶中的她的模樣幾乎完全相同。

    他跟在小女孩的身後,走進那所破爛的小屋子裡,順著狹窄老舊的樓梯爬上了通向頂層的小房間裡。這裡的空氣很渾濁,讓人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而且兩燈也沒有,一片黑暗。從一個小牆角里,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偶爾還夾雜一聲歎息聲。伊卜劃亮一根火柴,看見在一張破爛的床上,躺著小女孩的母親。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伊卜問道,「小女孩把我帶到了這裡,不過我不是當地人,對這個城市也不熟悉。我可以幫你把你的鄰居或朋友找來。」

    於是,他把這個生病的女人扶了起來。啊!這竟然是在塞歇德荒土地上長大的克裡斯丁!

    許多年來,家裡沒有任何人提起過她的名字,因為害怕攪亂了伊卜平靜的心。有關她的一些事情的確不是很好。事實的真相是這樣的:自從她的丈夫繼承了那筆財產之後,就開始變得高傲、放蕩。他放棄了原來穩定的工作,去外國旅行了半年,回來之後,欠了一身的債,可是他仍然過著非常奢華的生活。正如古語所說,車子越來越傾斜,最後終於翻掉了。他的許多狐朋狗友都說他活該如此,因為他的生活糜爛的就像一個瘋子。某一天的早晨,人們在皇家港口發現了他的屍體。

    現在,死神之手已經放在了克裡斯丁的身上。她在幸福中期盼,在愁悶中降臨的最小的孩子,出生後沒多久就夭折了。現在,輪到克裡斯丁自己了。她病得就快要死掉了,卻沒有人照顧。她孤獨地躺在這間破爛的小屋子裡,小的時候她也曾住過荒土地上的茅草屋;但是由於她已經過慣了富裕的生活,所以現在感到非常痛苦。如今跟她一起挨餓受窮的,是她最大的孩子——一個小克裡斯丁。就是她把伊卜領進來的。

    「我很快就會死掉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孤苦無依!」她歎息著說道,「今後的日子她要怎麼過呢?」說完這句話,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伊卜又劃亮一根火柴,然後找到一根蠟燭頭將它點燃,光線把破爛的房子照亮了。

    伊卜看看小女孩,想起了克裡斯丁小時候的樣子。他認為,儘管他不認識她,但是為了克裡斯丁,他必須愛這個孩子。那個死亡邊緣的女人深深地凝望著他,她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難道她認出他了?他不知道,也沒有聽見她說一個字。

    在塞歇德荒土地不遠處的古登諾河邊,天氣顯得很陰沉,石楠花已經凋謝。猛烈的西風把樹林裡枯萎的樹葉吹入河裡,吹到荒土地上。現在,荒土地上的茅屋裡住著陌生的人;但是在山脊之下,在被很多大樹包圍的一個避風的地方,有一處粉刷一新的小小的房屋。屋子裡,壁爐的火燒得很旺。小孩子的眼睛閃現出太陽一般的光芒;從孩子紅紅的嘴唇上,發出一陣甜美的笑聲,如同春天雲雀的歌唱。她坐在伊卜的膝蓋上,現在他既是她的父親也是她的母親,因為她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對他們而言這就像一場夢一樣。在這個乾淨溫馨的房子裡,伊卜覺得自己很幸福;但是,小女孩的母親現在卻躺在哥本哈根窮人墓園裡。

    人們說,伊卜的箱子裡藏著錢,是從黑土裡挖出的金飾換來的。而且,他還得到了一個小克裡斯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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