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 第20章 紅鞋
    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女孩長得不但漂亮,人也非常可愛。但是夏天她不得不赤腳走路,因為她太貧窮了。冬天她只能穿一雙又厚又重的木鞋,腳背始終都被磨得又紅又腫,非常痛苦。

    村子中央住著一位做鞋的老媽媽,她坐在那裡,專心地縫一雙小紅鞋,她想盡量縫得好一些。這雙鞋的樣子顯得很笨拙,可是老媽媽的心思是好的,因為這雙鞋是專門為那個可憐的小女孩縫的,她的名字叫卡倫。

    在她母親被安葬的那一天,卡倫得到了這雙紅鞋。她穿上它,是的,這並不適合在出殯的時候穿,但是她沒有其他鞋子可穿。於是,她光著腳伸進鞋裡,跟在簡陋寒酸的棺材後面走。

    就在這時,開過一輛很大的舊車子。車子裡坐著一位老太太,她看見這個可憐的小女孩,非常同情她,於是對牧師說:「請你把這個小女孩交給我吧,我會好好待她的!」

    卡倫以為是這雙紅鞋給她帶來了好運,但是老太太卻說紅鞋糟糕透了,於是把這雙鞋燒掉了。現在,卡倫穿上了乾淨整齊的衣服,她還學著讀書識字、做針線,大家都誇她很可愛,而她的鏡子對她說:「你不止可愛,而且很美麗。」

    有一天,皇后在全國旅行,她還帶上了她的小女兒,也就是公主。宮殿門口擠滿了很多前來觀看的老百姓,卡倫也在其中。小公主穿著一件華麗的白色衣服,站在窗子裡面讓人看她。她既沒有戴皇冠,也沒有拖著長長的後裾,但是她穿著一雙非常精緻的摩洛哥山羊皮鞋。比起卡倫之前那雙紅鞋子,這雙鞋漂亮得多。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跟紅鞋相比。

    現在,卡倫已經到年齡領受堅信禮了。她得到了新衣服和新鞋子。城裡有一位很有錢的鞋匠量好了她腳的尺寸,鞋匠的店舖裝飾著寬大的玻璃櫥櫃,裡面陳列了很多漂亮的鞋子,還有擦得珵亮的靴子。那位老太太的眼神不太好,因此她沒有選中自己中意的鞋子。在這些鞋子裡,有一雙跟公主所穿的一模一樣的紅鞋,它們真是好看極了!鞋匠說這雙鞋是為一位伯爵的女兒做的,不過尺寸不太合適。

    「這一定是漆皮做的,閃閃發亮呢!」老太太說。

    「是的,很亮!」卡倫說。

    卡倫試了試,鞋子剛剛合適,於是就買了下來。但是老太太並不知道鞋子是紅色的,否則她是不會讓卡倫穿著紅色的鞋子去受堅信禮的,但是卡倫卻去了。

    所有人都在看她腳上的紅鞋,當她從教堂走向讚美詩班門口時,她覺得墓碑上的雕像、穿著黑色長袍戴著硬領的牧師,以及牧師夫人的畫像,都在盯著她腳上的紅鞋。牧師把手放在她的頭頂,宣講著對上帝的誓約,以及一個基督徒的責任,但這個時候,她的心裡只有這雙紅鞋。風琴奏出莊嚴的音樂,孩子們唱出優美的歌聲,年老的領唱人也在高歌,但是卡倫心裡只有這雙紅鞋。

    當天下午,老太太從大家的口中知道那雙鞋是紅色的,於是她說:「這簡直太糟糕了,太不成體統了!從此以後,只要卡倫去教堂,只能穿黑色的鞋子,就算是舊的也沒關係。」

    下個週末要舉行聖餐儀式。卡倫看看紅色的鞋子,又看看黑色的鞋子,最後還是決定穿上那雙紅鞋。

    那一天陽光明媚,卡倫和老太太走在田野的小徑上,道路有些灰塵。

    教堂門口站著一個殘疾的老兵,他留著很獨特的長鬍子,這鬍子不是白色或黑色,而是紅色的。他手裡拿著一根枴杖,腰幾乎彎到了地上,他問老太太,他能不能為她擦擦她鞋上的灰塵,卡倫也伸出她的小腳。

    「啊,多麼漂亮的舞鞋啊!」老兵說道,「跳舞的時候穿它再合適不過了!」他說完還用手敲了敲鞋跟。老太太給了老兵一些錢,便帶著卡倫走進了教堂。

    教堂裡所有人都在看卡倫腳上的紅鞋,所有的畫像好像也都在看著它們。當卡倫跪在聖壇前,把聖餐杯遞到嘴邊時,她的心裡只想著那雙紅鞋,它們彷彿就浮在聖餐杯裡,以至於她忘記唱讚美詩,忘記念禱告。

    現在,大家都從教堂裡出來了,老太太走進自己的車子裡,卡倫抬起腳正要上車時,站在一邊的老兵說道:「這雙舞鞋真是太漂亮了!」

    卡倫聽到這番讚美高興極了,她忍不住跳了起來。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腳上的紅鞋像是對她的雙腿施了魔力,她停不下來了!她繞著教堂不停地跳著,最後車伕不得不衝上去,將她抓住,把她抱進車裡。但是,她的雙腳仍然在跳,還猛地踢向了那位好心的老太太。最後人們將她的鞋子脫了下來,雙腳才停止了舞動。

    回到家裡,這雙紅鞋被擱置在一個櫥櫃裡,卡倫常常會忍不住去看看。

    不久之後,老太太生病了,所有人都說她不會好起來了。必須有人在身邊服侍她,而這個人應該是卡倫。但就在這時,城裡要舉行一場盛大的舞會,卡倫也被邀請了。她看了看這位生病的老太太,又看了看那雙紅鞋,心裡想看看它也沒有什麼害處;她穿上了這雙紅鞋,心裡想穿穿它也沒有什麼害處。接著,她去參加了舞會,並且跳起舞來。

    但是,當她想往右邊跳時,鞋子卻偏偏往左邊跳;當她想往上面跳時,鞋子卻偏偏往下跳,最後一直跳到了樓梯上,跳到了大街上,跳出了城門。卡倫沒辦法停下來,她不停地跳著,跳到了黑森林裡。

    森林裡有一道光,她以為這是月亮光,因為她看到了一個臉孔。不過那是紅鬍子老兵坐在那裡,他點著頭說道:「紅舞鞋真漂亮啊!」

    她害怕極了,想脫掉這雙紅鞋,但是它們緊緊地黏在她的腳上;她把襪子扯了下來,發現鞋已經牢牢地長到她的腳上了。她不停地跳著舞,而且不得不跳到田野上、草原上,她白天也跳,夜晚也跳,在雨裡跳,在太陽裡跳。她跳進一個露天的教堂墓地裡,那裡的死人並不跳舞,但他們有比跳舞更好的事情要做。卡倫想在長滿苦菊的窮人的墳前坐著休息一下,但是她沒辦法安靜下來,她沒辦法休息。當她跳到敞開的教堂門口時,她看見一位一襲白衣的天使,她的翅膀從肩上拖到了腳下,她的表情很嚴肅,手中握著一把亮閃閃的劍。

    「你必須一直跳下去!」她說道,「穿著你的紅鞋不停地跳舞吧!一直跳到你臉色發白、渾身發冷,一直跳到你的身體成為骷髏!你得一戶人家一戶人家地跳下去,你得跳到那些狂妄自大的孩子面前,讓他們害怕你!你必須不停地跳舞,不停地跳舞!」

    「求求你,饒了我!」卡倫大聲喊道。

    不過她並沒有聽見天使的回答,因為紅鞋已經把她帶出教堂的大門,帶到了田野上,帶到了大道、小徑上。她一直不停地跳著舞。一天早晨,她跳著舞經過了一個很熟悉的門口,裡面傳來唱讚美詩的聲音,接著一口裝飾這鮮花的棺材被抬了出來,她這才知道老太太已經去世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被所有人遺棄,遭到了上帝的天使的責罰。

    在漆黑的夜裡,她跳著舞,她不得不一直跳著舞。紅鞋帶著她跳過了長滿荊棘的小徑,這些可怕的植物刺得她遍體鱗傷。她在荒草地裡不停地跳著,一直跳到一間孤零零的小房子前,她知道這裡面住著一個劊子手,她在玻璃窗上輕輕地敲了一下,並說道:

    「請出來吧,我沒辦法進去,因為我在跳舞!」

    劊子手說:「也許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就是把壞人的腦袋砍掉的人!現在我覺得我手上的斧頭已經在顫動了!」

    「請你不要砍掉我的腦袋!」卡倫哀求道,「如果你這樣做,我就沒有辦法懺悔我的罪過了。但是,請你將我穿著紅鞋的雙腳砍掉吧!

    她向劊子手坦白了自己所有的罪過,於是劊子手把她穿著紅鞋的雙腳砍掉了。那雙紅鞋帶著她的雙腳跳到了田野裡,跳到了漆黑的森林裡。

    劊子手為卡倫做了一雙木頭腳和一副枴杖,另外還教會她一首死囚們唱的讚美詩。她吻了吻那只握著斧頭的手,然後向荒野裡走去。

    「那雙紅鞋讓我吃盡苦頭,」她說,「現在我要去到教堂裡,讓人們好好看看我。」

    於是,她加緊步伐向教堂走去,但當她走到教堂門口時,看見那雙紅鞋還在跳舞,她害怕起來,趕緊轉身離開了。

    整整一個星期她都很悲傷,她流了很多很多傷心的眼淚。直到週日來臨,她說:「我受夠了痛苦,我已經盡力了!我想現在的我,跟教堂裡那些抬頭挺胸坐著的人一樣好了!」

    她鼓起勇氣大膽地走了出去,但當她剛剛走近教堂門口時,她又看見了那雙跳舞的紅鞋。她害怕極了,立刻轉身往回走,並虔誠地懺悔她的罪過。

    她來到牧師家裡,請求能當一個僕人,她說她會勤勤懇懇地工作,用她所有的力量來做事;她不計較報酬,只要有一個住處,跟好心人在一起。牧師的太太非常同情她,就把她留了下來。她真的很勤快,也很細心。當夜晚來臨,牧師高聲朗讀《聖經》時,她就安靜地坐在一邊聽著。家裡的孩子們都非常喜歡她,但是當他們談論華麗的衣服、豪華的排場和美麗時,她就會搖搖頭。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天,家裡所有人都去教堂裡做禮拜,他們問她願不願意去。她眼裡含著淚珠,悲傷地看著她的枴杖。於是,大家都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裡,房間很小,只能放下一張床、一把椅子。她捧起一本讚美詩集坐了下來,用虔誠的心讀著上面每一個字句。風兒將教堂裡的風琴聲吹到她的耳邊,她抬起被淚水濕潤的臉,說道:

    「上帝,請幫幫我!」

    陽光溫暖地照著大地,那晚在教堂見到的天使又出現在她面前。不過,她手裡握著的不再是利劍,而是一枝開滿玫瑰的綠枝。她用綠枝輕輕地觸了一下天花板,天花板便升得很高很高,凡是被觸碰過的地方,都出現一顆明亮的金星。她用綠枝碰觸了一下牆壁,牆就分開了。卡倫看見了教堂裡奏著音樂的風琴,還有牧師及牧師太太們古老的畫像;做禮拜的人都很端莊地坐在椅子上,唱著讚美詩集裡的詩。假如不是教堂自動地來到小女孩狹窄的房間裡,就是她已經進入教堂裡了。她和牧師的家裡人一起坐在教堂的椅子上,當他們念完讚美詩時,發現卡倫也在他們身邊,便說道:「卡倫,你也來了!」

    「我得到寬恕了!」她說道。

    風琴奏著優美的音樂,孩子們的歌聲非常動聽,溫暖的陽光從窗子外面照射到卡倫的身上,她的心裡充滿了陽光、安寧和快樂,最後爆裂了。卡倫的靈魂隨著陽光飛進了天國裡,再沒有人問起她的那雙紅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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