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 第13章 天國花園 (1)
    很久以前有一位國王的兒子,讀過很多很多美麗的書。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能在他的那些書裡讀到,而且還能看到很多美麗的插圖。王子知道所有國家的情形,但是有關天國花園的事,他卻不知道,因為書上沒有提到過。而這正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當他還是一個小學生時,他的祖母就告訴過他,天國花園裡的每一朵花都是香甜的點心,每一顆花蕊都是醇美的酒;這些花上有的寫的是歷史,有的寫的是地理或者乘法表。只要吃一塊點心,就能學到一門功課;吃得越多,學到的也越多。

    那時,他對這些話深信不疑。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學到的東西越多,變得也更加聰明。他認為,天國花園應該是另一種美景。

    「啊,夏娃為什麼要摘掉知識之樹上的果實呢?亞當為什麼要吃掉禁果呢?如果我是,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這樣一來世界上就不會有罪孽存在了。」

    這是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現在他已經十七歲,他仍這樣說。他的思想裡全都是天國花園。

    有一天,他獨自在森林裡散步,這是最讓他高興的事。

    黃昏時分,天空佈滿烏雲,天空像打開閘門似的,雨水傾盆而下。天黑了,四周像深井一樣黑暗。他走在濕漉漉的路上,一會兒被草滑倒,一會兒被一塊石頭絆倒,地上所有東西都被雨水淹沒了。可憐的王子渾身上下全都濕透了,他只好爬到一大堆石頭上,水從石縫裡流了出來。他幾乎就要跌落下來。就在這時,他聽見一陣奇怪的噓噓聲;他看見一個發光的地方,原來是一個大地洞,洞裡正燒著柴火;這堆火幾乎能用來烤熟一隻鹿,而事實正是這樣。兩根杉樹幹之間,架著一根正在轉動的叉子,叉子上穿著一隻肥壯的鹿。一個身材魁梧的老婦人坐在火堆旁,看起來像是男人假扮的。她正往火堆裡添木塊兒。

    「你可以靠近些,」她說,「讓火把你的衣服烤乾!」

    「這裡風很大!」王子一邊說,一邊坐下來。

    「等我的孩子們回來,情況會更糟!」婦人回答,「這裡是風穴,我的兒子們是這世上的四種風。你能明白嗎?」

    「那他們現在在哪裡?」王子問道。

    「噢,這真是一個糊塗的人才會問的問題!太難回答了!」婦人說,「我的兒子們當然在各做各的事。現在他們在天宮裡和雲朵一起踢毽子呢。」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天空。

    「這是真的嗎?」王子問,「你說話的語氣一點也不溫柔,不像我周圍的那些女人。」

    「是的,也許是因為她們沒別的事情可做!但是我只能厲害些,才能讓我的兒子們聽話。這一點我倒是做到了,儘管他們都很固執。你看,牆上掛著四個袋子,這是他們最害怕的,就像以前你害怕鏡子後面掛著的那根木條一樣。我跟你說,我能把孩子們疊起來塞到袋子裡,這沒什麼好客氣的!他們得一直待在裡面,直到我把他們放出來,否則他們是無法出來撒野的。看,有一個就要回來了!」

    回來的是北風。他帶著一股寒氣衝了進來,大塊兒的冰雹掉在地上,雪花在四處飛舞。他穿著熊皮上衣和褲子,頭上的海豹皮帽子蓋到了耳朵上,鬍子上掛著長長的冰柱。一粒粒冰雹從他的領口處不停地滾下來。

    「不要靠火堆太近!」王子說,「否則你的手和臉會灼傷的。」

    「凍傷?」北風一邊說著,一邊哈哈大笑起來。「要知道這是我的最愛!你是哪家的小少爺,竟然鑽進風穴裡了?」

    「他是我的客人!」風媽媽說,「如果你對這個解釋不滿意,就請你鑽進袋子裡去!這下你應該明白我的用意了吧!」

    她的話立刻生效。北風開始講他從哪裡來,一個月的時間裡他都去過什麼地方。

    「我從北極海來的。」他說,「我到過白令島,和俄國捕海象的人一起去的。當他們從北極角出發時,我正坐在他們的船舵上睡覺呢。當我偶爾醒來,發現海燕正圍著我的腿邊飛。這種鳥兒非常滑稽,它們總是先猛烈地扇動翅膀,然後張開翅膀停在空中,突然就飛了出去,像離弦的箭一樣。」

    「別說這些沒用的!」風媽媽說,「你去白令島了嗎?」

    「當然,那裡真美!地上就像跳舞場一樣平整!半融的雪上長滿青苔,四處可見尖峭的岩石,還有海象和北極熊的殘骸,看上去就像長滿綠霉的巨人的身體。你會以為那裡從沒被陽光照耀過。我把濃霧吹開,好讓人們看見屋子。這種屋子是用破船的木板搭建而成的,紅綠相間的顏色;屋頂上蓋著海象皮,貼肉的一邊朝外,上面還坐著一個北極熊,正在那裡哀叫。接著我跑到岸邊去找鳥巢,看到還沒長大的小鳥正張著嘴在尖叫求食。於是,我朝這些成千上萬的鳥喉裡吹了口氣,它們便閉上嘴巴了。大海裡有很多海象,像蛆蟲一樣正在蠕動,它的腦袋像豬頭,牙齒足有尺把長。」

    「我的孩子,你的故事講得太好了!」風媽媽說,「聽你講得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很快開始打獵了!魚叉插進海象的胸腔裡,冒著熱氣的血像噴泉一樣濺在冰上。於是我想起自己的遊戲!我吹了起來,讓我的船,就是那些山一樣高的冰塊,向他們的船撞去。哈,船夫們都在大喊大叫!可是我的呼嘯聲很高,壓過了他們的聲音。最後他們只得把死掉的海象、箱子,還有纜繩全往冰上扔!我把雪花吹到他們身上,讓他們躲在自己的破船上,帶著獵物向南方漂去,讓他們嘗嘗鹹水的味道。他們再也不會來白令島了!」

    「看來你做了一件壞事!」風媽媽說。

    「至於我做的好事,就讓別人去說吧!」他回答,「不過現在我的兄弟從西方過來了。他是所有兄弟裡我最喜歡的。他身上有海的氣息,而且還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那就是小西風嗎?」王子問道。

    「是的,是他。」老婦女回答,「不過現在他不小了,以前他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他看上去就像一個野人,不過他頭上戴著一頂寬邊帽,遮蓋著自己的面孔。他手裡拿著一根木棒,是從美洲樹林裡砍下來的桃花心木。這可不是個小玩意兒。

    「你從哪兒來?」風媽媽問。

    「從荒蕪的森林裡!」他回答,「那裡的每棵樹周圍都長滿多刺的籐蔓,潮濕的草裡睡著水蛇,那兒的人顯得很多餘。」

    「你在那裡都幹了些什麼?」

    「我看到一條很深很深的河,從岩石上傾瀉下來,水花濺到了雲彩上,在彩虹上閃著亮光。我看到野水牛在河裡行走,但是被激流沖走了,跟一群野鴨一起順著水漂走了。等它們漂到河水傾瀉的地方,野鴨飛了起來;水牛只好順著水滾了下去!我覺得這太好玩了!這時,我吹起一陣狂風,許多古樹被連根吹起掉到了河裡,打成了碎片!」

    「你還做過什麼事?」老婦人問。

    「我還在草原上發瘋一樣地翻了幾個跟頭。我撫摸過野馬,把椰樹上的果實晃掉。啊,我還有很多很多故事要說呢!但是誰能把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全部講完,你知道這一點,老太太。」

    他很使勁地親吻了他的媽媽,老婦人被擠得差點兒向後倒去。他真是一個既粗魯又野蠻的孩子!

    這時,南風回來了。他的頭上包著一條頭巾,身上披一件遊牧人寬大的斗篷。

    「這裡真夠冷的!」他一邊說,一邊往火堆裡扔進幾塊木頭。「很容易感覺到,北風已經先來了。」

    「這兒多熱呀!都能烤一隻北極熊了。」北風說。

    「你就是一隻北極熊!」南風說道。

    「你們想去那個袋子裡待會兒嗎?」老婦人問,「快點在石頭上坐下來,告訴我你都去過哪裡?」

    「媽媽,我去了非洲!」他回答道,「我和霍屯督人一起,到卡菲爾人[   霍屯督人、卡菲爾人,指南非的黑人種族。

    ]的領土上獵過獅子!那的平原上長滿了綠草,像橄欖樹一樣綠!那裡角馬在跳舞,鴕鳥在跟我賽跑,不過我比它跑得快多了。我來到沙漠裡,這裡看起來像海底一樣。我遇見一支商隊,他們殺掉了自己的最後一隻駱駝,目的只是想得到一點水喝,可是他們只得到一點點水。陽光像火一樣烤著沙地,腳下的沙子很燙。沙漠向四周伸展,一望無際。於是,我打了幾個滾兒,鬆散的沙子被我掀起一股股巨大的沙柱,四處飛散著。哈,單峰駱駝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露出一副呆滯的表情,你真應該去看看啊!商人急忙將長袍拉到頭頂,他跪倒在我面前,就像跪倒在真主面前一樣。沙子將他們掩埋,堆成一個金字塔的形狀;有一天,當我把它們吹散時,白骨露了出來,最後被太陽給曬枯了。旅行者看見這些,就會知道曾經有人來過這裡;否則沒有人會相信,沙漠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也就是說,除了壞事,你什麼事都沒做!」媽媽說道,「給我鑽進那個袋子裡去!」

    在南風還沒有意識到時,風媽媽已經把他攔腰抱住,塞進了袋子裡。他在袋子裡不停地扭動著,於是風媽媽坐在了袋子上,他只好默不作聲了。

    「你這幾個孩子真調皮!」王子說。

    「是啊,說的沒錯!」她回答道,「我都不知道怎麼管他們好了!

    正說著,第四個孩子也回來了!他是東風,穿著中式衣服。

    「你從哪來的?」風媽媽說,「去天國花園了嗎?」

    「明天我才去那裡。」東風說。「距離我上一次去,明天正好是100年。剛剛我是從中國來的,我在那裡圍著瓷塔跳舞,所有的鍾和鈴鐺都叮噹響個不停!街上的大臣正在挨打,竹條在他們肩上都打裂了,挨打的官員從一品到九品都有。他們嘴裡喊著:『謝主隆恩!謝主隆恩!』但他們說的都不是心裡話,於是我把鈴鐺搖得直響,叮鈴鈴、叮鈴鈴……」

    「你真調皮!」老婦人說,「好在明天你要去天國花園,在那裡你可以接受教育,對你有好處。多喝幾口智慧泉裡的水吧,順便請你給我帶一小瓶。」

    「好的,沒問題。」東風說,「但是你為什麼把南風塞在了袋子裡?把他放出來吧!他還要給我講有關鳳凰的故事。天國花園裡的那位公主,我每隔一百年去那裡,她都要讓我講鳳凰的故事給她聽。請把他放出來吧!我最親愛的媽媽,你看,我給你帶了兩包茶葉,是我從那裡的茶場剛剛摘下來的,又綠又新鮮!」

    「好吧,看在茶葉的份上,當然也因為你是一個好孩子,我就把他放出來吧!」

    風媽媽把南風放了出來,他看起來很沮喪,也很懊惱,因為被一個陌生王子看見他受懲罰。

    「這片棕櫚葉請你帶給公主!」南風說,「這是世上那只唯一的鳳凰交給我的。在這片葉子上,有他用尖嘴繪出的他一生的經歷。你把它帶給公主,公主就可以親自閱讀把段記載了。我親眼看見鳳凰是怎樣燒掉了自己的窠,他就坐在裡面,像一個堅貞的印度寡婦,用烈火把自己燒死。干樹枝被燒得辟啪作響,濃煙滾滾,但氣味很香!最後,烈火燒掉了一切,鳳凰化成了灰燼。不過,他的蛋在火焰中閃著紅光。突然,「轟」的一聲,蛋裂開來了,飛出一隻小鳳凰來。現在,它成為百鳥之王,也成為世上唯一一隻鳳凰。他在這片棕櫚葉上啄開一個小孔,那就是它送給公主的敬禮!」

    「好啦,現在讓我們吃點東西吧!」風媽媽說。

    風孩子們圍著烤好的鹿肉坐了下來。王子坐在了東風的身邊,他們很快成為了好朋友。

    「你能告訴我,」王子說,「剛才你們談論的那位公主到底是什麼人?天國花園在哪裡?」

    「哈哈,」東風說,「你想去哪裡嗎?明天你跟我一起飛去吧!但是,我必須告訴你,自從亞當和夏娃之後,沒有誰去過那兒。有關他們的故事,你在《聖經》中應該讀過吧?」

    「是,我讀過!」王子回答。

    「當他們被趕出天國花園以後,天國花園就沉到地下了;但是,那裡仍然保留著溫暖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以及所有美景。仙後就住在那裡,幸福島也在那兒,死神從未來過這個島。住在那裡真是幸福極了!明天我帶你去,你就坐在我的背上。我想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不過現在,讓我們睡覺吧,不要再閒聊了。」

    於是,大家都睡了。

    第二天一早,當王子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在雲層裡了,這讓他大吃一驚!東風很老實地背著他飛翔,他也緊緊地趴在東風的背上。他們飛得很高很高,下邊的所有景物,森林和田野、河流和湖泊,就像是印在地圖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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