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東風說,「你可以再睡一會兒,我們正在飛過平原,那兒沒有什麼好看的。除非你想數數有多少教堂!它們像用粉筆畫在綠板上的小點子。」他口中的綠板是指田野和草地。
「我都沒有跟你媽媽,還有你的弟兄們說聲再見,這太沒禮貌了!」王子說。
「那時你還在睡覺,他們會原諒你的!」東風說道,接著他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當他們飛過森林時,人們可以聽到樹葉和嫩枝沙沙響的聲音;當他們飛過大海和湖泊時,水面會掀起很高的波浪,一艘艘船在水面上點著頭,就像游泳的天鵝一樣。
黃昏時分,那些大城市燈火輝煌,真是美麗極了。很多燈光一會兒這兒亮,一會兒那兒亮,變幻無窮。這種景象就像有人在燃一張紙,很多小火花散開來,跟一群小孩子走出校門一樣。王子高興地拍著雙手,但是東風立刻制止了他,讓他坐穩一點,否則很容易就會掉下去,被掛在某個教堂的尖頂上。
鷹在森林裡迅速地飛過,但是東風比它飛得更快。草原上哥薩克人騎著小馬在奔馳,但是王子用另一種方式在空中飛翔。
「快看,我們到喜馬拉雅山了!」東風說,「那是亞洲最高的群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到天國花園了!」
之後,他們一路向南飛;很快,他們就聞到空中瀰漫著花草的香味。那裡到處長著無花果和石榴,野葡萄籐上掛滿了紅色和紫色的果實。他們在這裡降落,在柔軟的草地上休息。花朵不停地點著頭,好像在熱烈地歡迎東風的到來。
「這裡就是天國花園嗎?」王子問道。
「不,當然不是!」東風回答,「但很快就要到了。你看到那面石牆,還有那個大洞口了嗎?洞口上面懸掛著像綠色布簾一樣的葡萄籐,我們要從那裡進去。現在,請你把你的大衣裹緊一點。這兒被陽光照射的很溫暖,但是再向前一步,你會感到非常寒冷,像冰凍一樣。飛進洞口的小鳥,會覺得一隻翅膀在炎熱的夏天,而另一隻翅膀在寒冷的冬季!」
「這就是通往天國花園的路嗎?」王子問道,然後他們一起走進洞裡。啊,裡面冷得像冰窖一樣,但很快就不冷了,因為東風伸開了他的翅膀,閃出耀眼的火光來。這真是一個奇特的洞穴!他們頭頂上懸掛著奇形怪狀、滴著水的石頭。由於空間太小,他們只能匍匐前行,但是有的地方又很開闊。這裡看上去很像墓地的教堂,裡面有很多無法出聲的風琴管和成了化石的旗子。
「我們肯定是順著死亡的道路來到天國的!」王子說。
東風沒有回答他,他朝前面指了指,那兒正閃出一道美麗的藍色的光。頭頂上的石塊逐漸變成迷霧,最後變成月光中飄浮的白雲。現在,他們聞到一股新鮮的氣味,像是山裡吹來的微風,透著玫瑰花的花香。
一條清澈的像空氣一樣的河在流著,裡面的魚兒像是金子和銀子。水底下,紫紅色的鰻魚在嬉戲,它們每擺動一下都會發出藍色的光;寬大的睡蓮閃耀著彩虹般的光芒;水培的花朵像燈油裡的燈芯一樣,散發著橘紅色的亮光。一座雕刻著精緻花紋的大理石橋,像是用綵帶和玻璃珠砌成的一樣;它橫在河流上,一直通向幸福島,天國花園裡正百花齊放。
東風用雙手托住王子,把他帶到了幸福島上。花朵和葉子正在歌唱他兒時聽過的動聽的歌曲,不過它們的聲音非常優美,是人類的聲音所沒有的。
這裡還長著王子從未見過的,龐大青翠的樹木,有點像棕櫚樹,又有點像龐大的水草;很多鮮艷的爬籐植物垂在半空中,這美麗的景色像聖人的著作中所繪的精巧的圖案。這裡的景色讓人眼花繚亂。不遠處的草地上,一群孔雀正在舒展美麗的長尾。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但是,當王子上前去撫摸這些東西時,他發現這些孔雀竟然是植物。啊,原來是牛蒡,但是耀眼、華麗的樣子和孔雀尾一模一樣。灌木叢裡散發著一股橄欖花的香味,老虎和獅子在那兒跳來跳去,動作像敏捷的貓一樣,但都很溫順。野斑鳩像美麗的珍珠一樣閃著亮光,它們正在用翅膀拍打獅子的鬃毛。一貫羞澀膽怯的羚羊,站在一邊點著頭,看樣子也想和它們一起玩。
天國花園裡的仙女來了。她的表情很溫柔,身上的衣服像太陽一樣閃著亮光,她就像一個快樂的母親,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時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她很年輕,也很美麗。她的身後跟隨著一群漂亮的少女,每個人的頭髮上都有一顆亮晶晶的星星。
東風把那片鳳凰繪製的棕櫚葉交給她,她立刻露出了愉悅的神情。她牽著王子的手,把他帶進了王宮裡。宮殿的牆壁光彩奪目,和陽光中搖曳的鬱金香一樣的顏色。天花板是一朵巨大的花兒,閃著亮光;越是向裡看去,花萼就顯得越深。王子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他看到了知識之樹、亞當和夏娃,還有附近的蛇。
「他們不是被趕出去了嗎?」他好奇地問道。
仙女微笑著向他解釋,時間把每一件事都留在了玻璃窗上,就像一幅畫一樣,但它並不是人們常見的那種畫,這裡的畫是有生命的,你看,樹葉在搖動,人們行走,就像鏡中的影子。
在另一扇窗戶前,王子看到了雅各的夢,夢裡那把梯子通向天堂,天使們張開翅膀上下飛翔。是的,玻璃窗裡有世上發生過的所有的事情,只有時間才能留下這些圖畫。
仙女微笑著把他領進另一間大廳裡,四面牆壁都是透明的畫像,畫上的臉孔都非常美麗。這裡,有很多幸福的人們在微笑、在高歌,歌聲與笑聲交匯成最和諧的音樂。最頂端的畫像顯得很小很小,比畫在紙上的含苞的玫瑰還要小。大廳中央有一棵大樹,綠葉茂密、枝丫低垂,掛滿了大大小小金色的蘋果,就像綠葉中懸著的橘子。每一片樹葉,都滴下一顆紅色的亮晶晶的露珠,彷彿滴落的血淚。這就是知識之樹。亞當和夏娃曾經摘下這棵樹上的果實並吃掉了它。
「現在,讓我們去船上吧!」仙女說,「在那裡我們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船會搖動,但並不沒有離開原地,不過世界上所有國家都會從我們眼前經過。」看著整個河岸在移動,真是令人驚歎不已。這時,眼前出現了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山頂上飄浮著白雲,山上長著松林;號角吹出深沉憂傷的曲調,牧羊人在深山裡高歌;船上低垂著香蕉樹枝;黑天鵝浮在水上,岸邊滿是奇異的花草和各種動物。這就是新荷蘭,世界第五大洲。青山襯托著它,從他們眼前浮過。突然,傳來一陣牧師的歌聲,他們看見有人正踏著鼓點和骨號在跳舞;埃及金字塔深入雲霄,破損坍塌的圓柱、半埋在沙裡的獅身人面像,從眼前浮了過去。北歐冰河上閃耀著北極光,這種焰火是任何人都仿造不出來的。王子覺得現在非常幸福。要知道,他所看見的比我們現在在這裡講的多出一百倍。
「我能一直留在這裡嗎?」他問。
「這你說了算!」仙女回答,「如果你不像亞當一樣去做違禁的事,你可以永遠留在這裡!」
「我絕不會摘掉知識樹上的蘋果!」王子說,「這裡有成千上萬和那蘋果一樣美的果實。」
「問問你的心吧。如果你沒有足夠堅強的意志,就請你和送你來的東風一起回去吧。他就要飛回去了,一百年之後他才會再來這裡;不過,這段時間在這裡只有一百個鐘頭而已;但是這裡充滿罪惡與誘惑,所以會相當漫長。當我每晚離開你時,都會揮著手向你喊道:『跟我來吧!』但你千萬不要動,千萬不要跟我走,因為你每走一步,你的意志力就會削弱一些;這樣一來,你就會走到長著知識之樹的大廳,我正睡在芳香的樹枝下對你微笑,你也會向我彎下腰來。如果你親吻了我,天國就會深深地墜落下去,而你也將失掉它。你的周圍會刮起從沙漠來的狂風,冰涼的雨點將會把你淋透,你的未來注定只有憂傷和苦惱。」
「我決定留下來!」王子說。
於是,東風親吻著他的前額,並說道:「你一定要堅強一些!一百年之後我們再見。」
東風伸開他巨大的翅膀。翅膀閃閃發光,像秋天的麥田,也像寒冬裡的北極光。
「再見吧!再見吧!」花朵和樹木一起唱著。鸛鳥和鵜鶘成群地飛在東風的身後,像美麗的飄帶一樣,一直把東風送到了花園的邊境。
「現在讓我們一起跳舞吧!」仙女說,「當我們跳到太陽落山時,我會向你揮手,並對你喊道:『跟我來吧!』但你千萬不要聽,因為以後的一百年裡,每一晚我都會這麼做。你每通過一次考驗,你的力量就會增加,最後你將再也不願聽這些話。今晚是第一次,所以我得提醒你!」
說完這些,仙女把王子帶進一個大廳裡,那裡擺滿了透明的百合花。每一朵百合的花蕊都是一架小小的金色豎琴,正奏著美妙動聽的樂曲;漂亮的女子穿著薄紗衣裙,歡快地跳著舞、唱著歌。她們在歌唱生活,歌唱永不滅亡,歌唱天國花園裡永遠盛開的花朵。
太陽沉下去了,天空一片金黃,百合被染上一層嬌艷的玫瑰色。美麗的女子為王子斟滿泛著泡沫的美酒,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大廳的背景在王子面前展開,知識之樹閃閃發光,他的眼睛被刺得生疼。歌聲那樣柔美,像他母親在唱著:「我的孩子,我可愛的孩子!」
這時,仙女向他招手,用最甜美的聲音說道:「跟我來吧,跟我來吧!」
王子在第一個晚上就忘記了自己的承諾,慢慢地向她走去。她繼續跟他招手,衝他微笑。周圍的香味越來越濃烈,音樂也越來越動聽。知識之樹的四周有好幾個臉孔在歌唱:「人類應該知道一切,人類應該是世界的主人!」在王子眼裡,知識之樹上滴落的不再是血紅的淚水,而是紅色放光的星星。
「跟我來吧,跟我來吧!」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說道。王子每向前邁一步,就感到自己的臉更燙,血流得也更快。
「我必須去!」他說,「這不是罪過,這怎麼會是罪過呢?追求美好與快樂怎麼會是罪過呢?我就去看看她的睡姿,絕對不會去親吻她,這樣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我不會吻她,我很堅決,我的意志很堅決!」
仙女脫下亮閃閃的外衣,撥開樹枝,很快消失在樹枝裡。
「我還沒有犯罪!」王子說,「而且我也絕不會犯罪。」
於是他也撥開樹枝,追隨過去。仙女已經在裡面睡著了,她的睡姿很優雅、很美麗,只有天國花園的仙女才會如此漂亮。她在睡夢中微笑,他彎下腰來,看見她的睫毛上有淚水在顫抖。
「你是在為我流淚嗎?」他輕聲說道,「不要哭,你這最可愛的女人!現在我終於懂得天國的幸福了!這幸福正在我的血液裡、我的思想裡流動。在我的靈魂深處,感受到了天使的力量和永恆的生命。讓我擁有這永恆的夜晚吧!即使只有一分鐘已已足夠!」
於是,他俯下身親吻著她睫毛上的淚水,親吻著她的嘴唇。
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雷鳴,這麼可怕沉重的聲音從未有人聽過;接著,整個花園都墜落了,包括那位美麗的仙女。所有一切都深深地墜落下去,遠處有一顆星星正在閃爍。寒冷穿透了王子的身體,他閉上眼睛,失去了知覺。
冰冷的雨點打在他的臉上,狂風掠過他的頭髮,他恢復了知覺。
「我都做了些什麼?」他歎了一口氣,「我也像亞當一樣犯了罪,天國因此墜落了!」
他睜開眼,看見遠處閃爍的星星,像是已經墜落的天國的星,但其實那是天上的啟明星。
他站了起來,發現自己在森林的風穴附近,風媽媽正在他的身邊坐著,她看起來有些生氣,說話時把一隻手舉在空中:「我早料到第一天晚上就會如此!啊,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會立刻把你塞進袋子裡!」
「是的,真應該把你塞進去!」一位強壯的老人說。他的手裡握著一把鐮刀,背上長著一對黑色的翅膀,他就是死神。「他應該躺進他的棺材裡,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先把它記錄下來。就讓他再活一段時間吧!希望他能改過自新,變得好一些!但是,總有一天我會來找他的,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把他關進黑黢黢的棺材裡,然後頂在我的頭上,飛向那顆星星。那裡也有開滿鮮花的天國花園,假如他變得真誠善良,那麼他就可以進去;假如他的思想還是充滿罪惡,那麼他就會和他的棺材一起墜落,比天國墜落得更深!之後的每一千年,我都會去找他,看他是否需要墜落得更深一些,或者被送到那顆星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