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 第3章 小伊達的花兒
    「哦,可憐的花兒全死了!」小伊達說,「昨天晚上它們還很鮮艷,可是現在葉子全都枯萎了。怎麼會這樣呢?」小伊達正在詢問坐在沙發上的學生。她很喜歡他,因為他會講動聽的故事,還會剪一些有趣的圖案,例如在心房裡跳舞的小姑娘、美麗的花朵,一座門可以自動開啟的宮殿。他是一個快樂,又惹人愛的學生。

    「花兒今天怎麼會這麼憔悴呢?」她指著一束枯萎的花繼續問道。

    「你不知道為什麼嗎?」學生神秘地問道,「因為昨晚這些花兒參加了一場舞會,所以今天才會耷拉著腦袋。」

    「花兒才不會跳舞呢!」小伊達說。

    「會的,而且還很會跳。」學生說,「當夜晚來臨,我們入睡以後,它們就會快樂地圍成一團跳個不停。它們幾乎每天晚上都要開舞會。」

    「那小孩子能去參加這種舞會嗎?」

    「那是當然!」學生說,「就連小雛菊和鈴蘭也能參加。」

    「這些可愛的花兒在哪兒跳舞呢?」小伊達問道。

    「城門外的大宮殿你去過嗎?夏天的時候,國王就會住到那裡。那裡面有最漂亮的花園。你見過那些天鵝嗎?如果你扔麵包屑給它們,它們就會游到你身邊。那裡就是舉行舞會的地方。你相信我吧!」

    「昨天我和媽媽剛去過那個花園。」小伊達說,「可是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而且也沒有看見一朵花兒!它們都去哪裡了?夏天我倒是見過很多花兒。」

    「它們都住進王宮裡了。」學生說,「你知道嗎?當國王和他的臣僕回到城裡後,花兒就會立刻從花園跑進王宮,在那裡開心地跳舞。你真應該看看它們快樂的樣子。兩朵最最漂亮的玫瑰花坐上王位,成為國王和王后;所有的雞冠花站在兩旁,向國王和王后鞠躬行禮,現在它們是侍從。所有漂亮的花兒都聚齊了,一場盛大的舞會就要開始了。藍色的紫羅蘭是小海軍士官,風信子和鬱金香被稱為小姐,它們一起舞動起來。鬱金香和卷丹花是老夫人,她們在一邊監督著舞會的秩序。」

    「但是,」小伊達問,「它們在國王的宮殿裡跳舞,就沒有人來制止它們嗎?」

    「根本沒人知道這件事!」學生說,「除了那位負責管理宮殿的老人。他身上有一大把鑰匙,當花兒聽到鑰匙的叮噹聲時,就會馬上安靜下來,躲到落地窗簾的背後,悄悄探出腦袋。那位老人說,『我聞到花朵的香味』,可惜他看不見它們。」

    「太滑稽了!」小伊達拍著雙手說道,「那我能看看這些花兒嗎?」

    「當然。」學生說,「下次去的時候,記得往窗子裡偷偷看一眼,就能瞧見它們。今天我就看見了。那朵長長的黃水仙像貴婦人一樣,愜意地躺在沙發上呢!」

    「植物園裡的花兒們住的那麼遠,也能去嗎?」

    「這點你不用擔心。」學生說,「只要它們願意,它們還能飛翔呢!你見過那些色彩鮮艷的蝴蝶吧?紅的、黃的、白的,看起來像不像花兒們,它們原本就是花兒呀!它們曾經離開花莖,扇動著花瓣,就像扇動著翅膀一樣,向空中飛去。它們很有規矩,所以得到允許,即使在白天也可以自由飛翔,而不用死死地在花莖上待著。就這樣,以至於最後它們的花瓣變成了真的翅膀。這些你都親眼見過吧!也許植物園的花兒從未去過宮殿,也許它們從不知道夜晚多麼有趣。現在,我教你一件事,保準會讓住在附近的那位植物學家感到驚訝。你認識他,對吧?等你再去他的花園時,請你告訴其中一朵花兒,說宮殿裡會舉行盛大的舞會。這樣一來,它就會轉告給其他所有的花兒,它們會集體飛走。等到植物學家來到花園時,肯定會很驚訝,竟然一朵花兒也沒有了。當然,他絕對猜不出花兒都去哪了。」

    「可是花兒又不會講話,它們怎麼互相轉告呀?」

    「是呀,它們是不會。」學生回答道,「但是它們會做一些動作來表達它們的想法。你應該注意過吧,每當微風吹過,花兒就會點點頭,花莖上的葉子也會不停擺動。這就是它們在談話呢!」

    「植物學家懂這些嗎?」小伊達問。

    「當然了。有一天早晨,當他進入花園時,正好看見一棵帶刺的蕁麻在跟紅石竹交談呢。蕁麻搖動身上的葉子,說:『你真美麗,我很喜歡你!』不過,植物學家討厭這種事情,他迅速在蕁麻的葉子上拍了一下,因為葉子就像是蕁麻的手指。但是這個動作反而傷害了自己,植物學家的手被刺得生疼。從此,他再不敢碰蕁麻了。」

    「真滑稽!」小伊達哈哈大笑起來。

    「居然把這種荒謬的東西講給小孩聽!」一位正好來做客的討厭的樞密顧問生氣地說道。他討厭這個學生,從他一見到學生剪的那些他認為很古怪的圖案時,就開始討厭他。那個學生曾經剪過一個被吊在絞刑架上的人,手裡捧著一顆心,表明他曾是一個偷心賊;還剪過一個騎著掃帚飛行的老巫婆,她還把自己的丈夫擱在了鼻樑上。樞密顧問討厭這種東西,因此常說剛才那種話:「居然把這種荒謬的東西講給小孩聽,這全都是些愚蠢的幻想!」

    但是,小伊達卻覺得學生講的有關花兒的事很有趣,她久久地回味著這個故事。原來花兒低垂著腦袋,是因為它們開了通宵的舞會,很疲勞,自然就病倒了。於是,她帶著它們來到她的其他玩具那裡。這些玩具被擺在一張漂亮的桌子上,而桌子抽屜裡裝滿了她所有心愛的東西。玩偶床裡正睡著她的玩具娃娃索菲亞,這時小伊達對她說道:「索菲亞,你得起來了。今晚你必須睡到抽屜裡。因為花兒們都生病了,你看,多可憐!讓它們睡在你的床上吧。也許這樣它們就會好起來。」於是她把索菲亞拿了起來。索菲亞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一句話也沒說。不能在自己的床上睡覺,她當然很生氣了。

    小伊達把花兒放在了索菲亞的床上,還給它們蓋好了小被子。她跟它們說,現在就好好地睡個覺吧,她要為它們親自泡上一壺茶,好讓它們盡快恢復,說不定明早就好了。她還把床簾拉上,以免陽光照射到它們的眼睛。

    一整夜,小伊達都在思考學生告訴她的事情。直到她準備上床睡覺時,還特意在窗簾後面看了看。窗子上整齊地排列著她母親種的一些花兒,有風信子、鬱金香,還有其他一些美麗的花兒。她對它們呢喃道:「我知道,今晚有一場盛大的舞會在等著你們。」但是花兒卻裝作一點也不懂的樣子,因為沒有一片葉子在搖動。不過,小伊達的心裡卻清楚的很。

    她上床後,很久無法入眠。她想,如果能親眼目睹花兒們在宮殿裡跳舞,那該有多美妙啊!「我的花兒究竟參加過舞會嗎?」想著想著,她就進入了夢鄉。半夜,小伊達醒了,她夢見了花兒,還有那個遭到樞密顧問責罵的學生,他說他總是把一些荒謬的東西灌輸到她的腦子裡。小伊達的睡房安靜極了,燈還亮著,爸爸和媽媽也已經熟睡了。

    「我的花兒現在是否還睡在索菲亞的床上?」她自言自語道,「我真想知道啊!」她微微抬起頭,朝半掩的房門瞅了瞅,門外放著她的花兒和所有的玩具。她安靜地聆聽著,彷彿聽到房間外有人在彈鋼琴,琴聲很美、很柔,這是她從未聽過的最優美的琴聲。

    「花兒們肯定在跳舞了!」她說,「上帝啊,我真想看看它們啊!」可是她怕吵醒爸爸媽媽,所以不敢起床。

    「如果它們能來我這裡,那該多好!」她說道。可惜花兒並沒有進來,悅耳的琴聲還在繼續,這一切太美妙了。小伊達終於忍不住了,她爬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偷偷向門外望去。哇!眼前的一切太有趣了!

    屋裡沒有點燈,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地板中央,使整個房間像白天一樣明亮,風信子、鬱金香正排成兩行站立著。窗子上的花兒都不見了,只留下空空的花盆。花兒們排成整齊的長鏈,在歡快地舞動著,它們綠色的葉子就像臂膀一樣緊緊地挽在一起;一朵高貴的淺黃色百合花坐在鋼琴邊。啊,小伊達見過它!那是在夏天的時候,那個學生說:「你看,它真像麗娜小姐!」當時,人們都在笑他。但是現在,小伊達覺得這朵高貴的百合像極了那位小姐,她們彈奏鋼琴的時候,都會將臉忽而向右,忽而向左,還不時地合著音樂的節拍點著頭!

    沒有誰注意到小伊達。這時,一朵很大的西紅花跳到了桌子中央,它徑直走到玩偶床邊,然後將床簾拉開,生病的花兒還在躺著,可是很快它們就站了起來,並且很禮貌地向其他花兒點了點頭,表示它們也想和大家一起跳舞。那個下嘴唇有點損傷的掃煙囪的老頭玩偶也站了起來,它紳士地對花兒們鞠躬行禮。這些花兒就像從未生過病,歡快地跳下床去,和其他花兒一起愉快地跳起舞來。

    這時,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桌上跳了下來。小伊達朝那看去,原來是一根彩棒,那是狂歡節時別人送給她的。也許它以為自己是花兒的一員。它的樣子很可愛,最有趣的是,它的頂端還有一個小小的蠟人。蠟人戴著一頂寬邊帽子,就像樞密顧戴的那頂一樣。彩棒用它三隻紅腳跳到舞池中,在地板上重重地跺著腳,跳起波蘭的瑪祖卡舞。不過,花兒們卻不能跳這種舞,因為它們太窈窕、太輕,沒有辦法跺腳。

    彩棒上的蠟人突然變高變大了,他順著彩棒上的紙花旋轉,並大聲說道:「居然把這種荒謬的想法灌輸給小孩!太愚蠢了,這完全沒有道理!」現在蠟人的樣子幾乎與樞密顧問一樣,就連那副生氣的面孔也完全相同。這時候,紙花在蠟人的瘦腿上輕輕敲了敲,很快他就縮成一個小不點蠟人。看他那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太有趣了,小伊達忍不住大笑起來。彩棒繼續在舞動,蠟人樞密顧問也只好跟著跳起來。現在,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強壯也好、瘦小也好,都只能戴著寬邊帽子跳個不停。後來,花兒們,尤其是那幾朵曾在玩偶床上睡過的花兒,為他求情,彩棒才讓他停了下來。

    這時,抽屜裡突然一陣響動。小伊達的玩偶們都在裡面。掃煙囪的老人趕緊跑到桌邊,臉朝下趴在地上,用腰把抽屜頂出一小截。索菲亞坐了起來,驚訝地向四周望了望。

    「一定是在舉行舞會。」她說道,「可是怎麼沒人跟我說呢?」

    「願意和我跳支舞嗎?」掃煙囪老人說道。

    「當然,你是一個很棒的舞伴!」她回答著,卻轉身把背朝向他。

    她在抽屜裡坐著,心想:肯定會有花兒邀請她的。可是,沒有一朵花兒來邀請她。她只好故意咳嗽幾聲:「咳!咳!咳!」可惜仍然沒有誰來邀請她。掃煙囪的老人正在獨舞,跳得還不錯呢!

    索菲亞看看大家都不理她,就故意從抽屜裡跌落下來,這一聲巨響引起了花兒們的注意。所有花兒都向她圍攏來,著急地問她有沒有受傷。所有花兒裡,那些曾經睡過她的小床的花兒對她尤為親切。還好索菲亞沒有受傷。小伊達的花兒都對她表示感謝,謝謝她提供的溫暖的小床。它們把她高高舉起,把她請到了地板中央,那是月光聚集的地方,她們一起跳起舞來。花兒們都圍在她的身邊,這讓索菲亞高興極了!她說,只要它們願意可以繼續使用她的床,自己並不在意睡在抽屜裡。

    花兒們卻說:「我們非常感謝你,只是明天我們都會死掉。請你轉告小伊達,把我們埋在花園裡,離金絲雀墳墓近的地方。明年夏天,我們就會甦醒過來,長得會比以往更加美麗。」

    「不行,你們不能死去!」索菲亞說著,傷心地親吻了這些花兒。

    這時房門打開了,一大群嬌艷的花兒跳著舞進來。小伊達不知道它們是從哪裡來的。啊,肯定是宮殿裡的花兒們!最前面走著的是兩朵玫瑰花,它們戴著皇冠,原來是國王和王后;隨後進來的是紫羅蘭和石竹花,它們向四周致敬。此外,還進來一支樂隊,罌粟和牡丹憋紅了臉,賣力地吹著豆莢;藍色的風信子、白色的雪球花發出動聽的叮噹聲,就像身上有鈴似的。音樂真是有趣呀!沒多久,各種花兒都來了,紫羅蘭、小雛菊、鈴蘭,它們一起歡快地跳個不停。花兒們互相親吻著,它們看起來非常開心!

    最後,花兒之間互道著晚安,小伊達也回到床上睡覺了。夢裡,她又見到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第二天一大早小伊達就起來了,她急忙來到小桌邊,想看看花兒還在不在。她把床簾拉到兩邊,看見花兒還在,但是顯得比昨天更加憔悴了。索菲亞仍然躺在抽屜裡,很疲倦的樣子。

    「還記得你應該轉告我的話嗎?」小伊達問道,但是索菲亞呆呆的,一個字也沒說。

    「你一點也不好!」小伊達說,「它們還跟你一起跳舞呢!」

    接著,她拿出一個畫著鳥兒的小紙盒子,打開後,把死掉的花兒全都放了進去。

    「這個漂亮的棺材是給你們的。」她說,「一會兒挪威的表兄弟要來看我,我會請求他們和我一起把你們埋在花園裡,明年夏天,你們會長成比往年更美的花朵。」

    兩個表兄弟活潑又健壯,他們分別叫約納斯和亞多爾夫。他兩的父親送給他們一人一張弓,他們還帶來給小伊達看。小伊達把有關花兒的故事告訴他們,他們決定一起為死去的花兒舉行葬禮。兩個小男孩背著弓箭,在前面走著;小伊達捧著小紙盒子走在後面。他們在花園裡挖出一個小墳墓。小伊達親吻了紙盒子裡的花兒,然後連同盒子一起埋在了土裡。因為他們沒有槍,也沒有炮,約納斯和亞多爾夫就向天空射了一箭,作為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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