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響尾蛇於岩石上曝曬自己那鬆弛的長長身軀,那裡水獺正在覓魚而食,
那裡鱷魚披著自己堅硬的瘰疬於河灣內熟睡,
那裡黑熊正在尋覓樹根或是野蜜,那裡海狸正在用自己的槳形尾巴拍打著泥污,
成長著的甘蔗的上空,長著黃桃的棉花株的上空,低濕的稻田的上空,
尖頂的農舍的上空,它那些層層的扇貝形浮污以及溝洫裡面的柔條1。
西部的柿林的上空,葉子長長的玉蜀黍的上空,長著纖巧藍花的亞麻的上空,
白色以及褐色的蕎麥上空,除去其他之外還有一種嗡嗡以及嚶嚶的聲音,
深綠色的黑麥的上空,麥子於微風當中吹成了陰陽相交的細浪,
爬著高山向上,謹慎地提著身子攀巖,緊緊抓住低矮而又參差的樹枝,
走在那青草已經被踏平的小路上,將矮樹叢的枝葉撥開,
那裡鵪鶉在樹林以及麥壟之間囀鳴,
那裡蝙蝠於七月的黃昏時候飛繞,那裡一隻大號的金甲蟲自黑暗中跌落了下來,
那裡小溪穿過了古樹的虯根一直流到草地上,
那裡牛馬站著在用皮肉的抖動驅趕著蒼蠅,
那裡抹布掛到了廚房裡,那裡薪架支到了爐石上,那裡蛛網自椽上掛了下來結成了花彩,
那裡大槌在沉重地落下,那裡印刷機的滾筒在轉,
只要是人的心臟於肋骨之下極端痛楚地跳動的不管是什麼地方,
那裡梨形的氣球正在向上飄升,(我自己也在那裡面飄浮,
安詳地向下探看,)
那裡救生裝置被用活扣拖拉著前進,那裡高溫對沙坑裡面淺綠色的鳥卵進行著孵化,
那裡母鯨帶著幼鯨在游泳,從來不將它拋棄,
那裡汽輪的尾部拖起長長的一面煙幡,
那裡鯊魚的鰭翅就像出水的一個黑色薄片般劃破水面,
那裡那燒得只剩了一半的方帆雙桅船於不知名的水流上前進,
那裡貝殼牢牢長在黏滑的甲板上面,那裡死屍於艙底腐爛;
那裡星星密佈的旗幟於隊伍前面高舉,
通過那伸得很長的島嶼向曼哈頓走近,
在尼亞加拉的下面,飛落著的瀑布就像面紗一般罩到我臉上,
門前的台級上面,門外硬木製的踏腳台上面,
賽馬場上,或是享用野餐或是跳快步舞,或是暢快地玩一場棒球,
單身漢的狂歡會上,運用下流話去罵人,刻薄而又放肆,跳水牛舞,哄笑,飲酒,
在蘋果酒廠內對搗碎了的褐色甜漿進行品嚐,用麥管去吮吸汁水,
在削蘋果皮的時候我找到多少紅色果實便要求多少次接吻,
舉行集會、聯誼會、灘頭聚會、碾米會以及建房會的時候;
在那兒學舌鳥發出自己非常動聽的咯咯聲,清脆地尖叫,哭泣,
在那兒乾草垛堆放在禾場上,在那兒枯莖散放著,在那兒為育種豢養的母牛等候在棚裡,
在那兒公牛走上前去對雄性的職務進行執行,在那兒種馬走向母馬,在那兒公雞踩著母雞,
在那兒小母牛在吃草,在那兒鵝群在一口口啄食,
在那兒夕陽投下的陰影於無邊際而又寂寞的草原上拔長,
在那兒水牛群在遠近的方英里之內散開爬行,
在那兒蜂鳥閃爍著微光,在那兒長壽的天鵝彎曲並且繞轉著自己的頸項,
在那兒笑著的鷗擦著岸邊掠過,在那兒她的笑聲同人的笑聲近似,
在那兒花園裡的蜂房排列在被深草半遮沒的灰色木架之上,
在那兒頸繞花環的鷓鴣們圍成一圈棲息在地上,僅露出了頭部,
在那兒送葬的馬車走入了墓園的拱門,
在那兒冬天的狼群於荒涼的雪地以及結著冰柱的樹木那兒嗥叫,
在那兒戴著黃冠的蒼鷺於夜間來到了沼澤的邊緣啄食小蟹,
在那兒游泳和潛水的人所濺起的水花令炎熱的中午變得涼爽,
在那兒紡織娘於水井邊的核桃樹上吹弄自己那支是和聲卻又不成和聲的管簫,
在那種著帶著銀色網絡葉子的香椽同黃瓜的小片土地上走過,
走過那含鹽地或者柑橘林,或是走在圓錐形的冷杉下,
走過那健身房和掛著簾子的酒吧,走過辦公室或是大會堂,
喜愛本地的,外地的,新的與舊的,
喜愛美貌的也喜愛醜陋的女人,
喜愛那正摘著軟帽、美聲美氣地說話的貴格會的女教徒,
喜愛那被粉刷得雪白的教堂裡面唱詩班所唱的曲調,
喜愛那正流著汗水的美以美會牧師懇切的言辭,野營布道會為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整個上午逛完了百老匯商店的櫥窗,將我的鼻子壓扁在了厚厚的玻璃窗上,
就是在同一天的下午我仰臉向雲空遊逛著,或者走進一條小巷或者沿著海濱走去,
我的左右雙臂摟著兩個朋友的肋部,而我則走在中間;
同那沉默而又黑臉龐的鄉下孩子共同回家,(天黑的時候他自我身後共騎一匹馬,)
離居民點老遠時便開始研究動物的足跡或是鹿皮鞋所留下的腳印,
在醫院的病床旁將檸檬水遞給一個正在發燒的病人,
在所有的一切都靜寂時走到棺材裡的屍體的近旁,擎一支蠟燭仔細進行觀察,
乘船去每個港口做生意,冒風險,
同那群新派人物共同東奔西顛,同大家那樣熱心,三心二意,
我對自己恨的那個人是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用刀將他刺死,
午夜時分,我在後院裡特別孤單,很長時間內頭腦都在走神,
在朱迪亞1步行(古老的丘陵地帶,美麗而又溫柔的上帝就在我身旁,)
飛快地穿過空間,穿過天空與星群,
飛快地在七個衛星以及大圓環1里穿行,直徑為八萬英里,
同帶著尾巴的流星共同飛奔,同它們一樣拋擲著火球,
帶著肚裡正懷抱著滿月母親的新月2,
衝擊著,計劃著,欣賞著,熱愛著,叮嚀著,
不停地變換著方向,出現又不見了,
我日夜都在走著這樣的道路。
我對各個天體的果園進行了訪問,對產品進行了觀看,
觀看了億萬個紅熟果實的同時也觀看了億萬個青澀果實。
我就像一個流體3,就像一個能夠將一切吞嚥的靈魂那樣一次次飛翔,
探測深度的測錘下方是我道路的方向。
我既取用物質的東西,也取用非物質的東西,
沒有哪個守衛能夠將我的去路截斷,沒有哪條法律能夠將我阻止。
我的船隻下錨也只不過是片刻,
我所派出的使者不停在各地巡遊或是將他們的果實帶過來給我。
我前去對北極熊的皮毛和海豹進行獵取,持一柄尖頭杖穿越峽谷,
攀附著藍色的易脆裂的冰柱。
我登到了前桅樓上,
深夜之內我在瞭望台值班,
我們航行在北冰洋上,有著充足的光線,
我透過那清亮的空氣,飽覽了面前絕妙的美景,
巨大的冰塊自我身邊經過,我也自它們身邊經過,每個方向的景物都能夠看得非常清楚,
能夠看見遠處群山那白色的頂峰,我朝著它們將自己的遐想拋去,
我們在向一個遼闊的戰場接近並將立刻參加戰鬥,
我們自營地龐大的前哨站那兒經過,腳步輕輕,非常小心,
或是我們正經過郊區進入到一座巨大的早已成為了廢墟的城市,
障礙物以及倒塌的建築物多於地球上全部活躍的城市。
我是一個無牽無掛的伴侶,我露宿在進犯者的營火旁邊,
我自床上趕走了新郎,自己同新娘共同歇宿,
我整整一夜將大腿和嘴唇緊貼在她身上。
我的聲音是樓梯欄杆邊的尖叫聲,是妻子的聲音,
他們將我男人的屍體抬上來了,它滴著水,已被淹死。
我清楚英雄們的寬廣胸懷,
那種當代以及一切時代所表現出的勇敢,
那船長是如何看見那擁擠的、失掉了舵、遇了難的輪船的,
死神則是於風暴裡對它進行上下的追逐,
他又是如何緊緊地把持著不後退一寸,白天黑夜都同樣赤膽忠誠,
還用粉筆在一塊木板上寫著偌大的字母:「振作,我們絕對不會拋棄你們。」
他又如何同他們以及他們共同搶風行駛,接連三天未曾失去希望,
他又如何最終將漂泊著的人群救了出來,
在用小船載著他們離開早已掘下的墳墓時,那些穿著寬舒大袍的瘦長婦女又是些什麼樣子,
那些沉默並且面目像老人的嬰孩,那些被扶起的病人,那些有著刺人的嘴唇、又未曾剃鬚的男人又是什麼樣子;
全部這些我都吞嚥了下去,味道非常美,我非常喜歡,它成為了我自己的東西,
我便是那人,蒙受了苦難,並且在現場1。
烈士們的輕蔑以及鎮靜,
過去曾經有做母親的被判成女巫,用乾柴將她燒死,子女們則在一邊看著,
那被追趕得很緊的奴隸在奔跑的時候力竭了,他靠著柵欄,喘著粗氣,渾身是汗,
他腿部以及頸部的針刺般的劇痛,足以致命的大號鉛彈以及子彈,
這些我全能感受,我便是這些。
我是那正被追趕著的奴隸,狗來咬我的時候我畏縮,
地獄以及絕望,臨到了我的頭上,射擊手將一發又—發的子彈射了出來,
這些我全能感受,我便是這些。
我一把將柵欄的欄杆抓住,我滴著血,血漿由於皮膚所滲出的液體變得稀薄,
我跌倒在了雜草以及石子堆裡,
騎馬人在鞭策著不願意前進的馬匹,逼近到了我的身邊,
在我眩暈的耳畔進行著辱罵,並用鞭桿猛擊我的頭部。
劇痛是我用來替換的服裝中的一件,
我並不去盤問受傷者的感覺,我自己已經成為了受傷者,
我倚到杖上細看時的傷口顯得青且紫。
我是那個被壓成重傷的救火員,我的胸骨已經斷折,
倒塌的牆壁將我埋葬到了瓦礫當中,
我吸進了熱與煙,我聽見自己的夥伴們在大聲地喊叫,
我聽見遠遠地傳來鎬與鏟的卡嚓聲,
他們已經將橫樑挪開,他們將我輕輕抬了出來。
我穿著紅襯衫躺在夜空當中,為了照顧我周圍是一片沉寂,
我不疼痛,只不過是力竭地躺倒著,但也並不是很不愉快,
我四周那些人們的臉白且美麗,頭上已經摘掉了救火帽,
那跪著的人群伴隨著火炬的亮度逐漸消失了。
遙遠的以及死去的又重新復甦,
看起來他們像鐘的表面,移動著的便像是我的兩手,我自己便是那檯鐘。
我是一個老炮手,我講一下自己要塞炮戰的情景,
我又回到了那裡。
又是鼓手們那經久不絕的隆隆的擊鼓聲,
又是那進攻的大炮和臼炮,
又是那炮火的還擊聲送入了我的耳鼓。
我參與,我看到並聽到了全部,
喊叫聲、吼叫聲、詛咒聲、彈藥命中後所發出的喝彩聲。
救護車慢慢經過,一路上留下了血跡,
工人們正在尋找損壞的地方,進行著必需的修補,
手榴彈落到了裂開的房頂裡面,一次爆炸,扇形的,
嗖嗖的肢體、頭顱、木片、石塊、鐵片在高空中飛馳。
我那個奄奄一息的將軍,在他的嘴裡又在發出咯咯的聲音,他在用力揮動著雙手,
他透過血塊嚥著氣說:「別管我——注意——那些塹壕。」
三十四
現在我來講一下我少年的時候在得克薩斯州所聽說的事情,
(我講的不是阿拉莫1的陷落,
沒有人逃出來對阿拉莫的陷落進行講述,
阿拉莫的那一百五十個人直到現在還沒有誰發言,)
這是一個四百一十二個青年被殘忍殺害的故事2。
撤退的時候他們擺出了一個空方陣,用輜重來充作胸牆,
他們早已贏得的代價便是對他們進行包圍的敵人當中那九百條生命,
他們九倍的力量,
他們的上校負了傷,彈藥也用完了,
他們提出了很體面的投降,得到了簽署的文書,繳了械,並且作為戰俘朝後撤退。
他們是巡邏騎兵的光榮,
馬術,槍法,宴飲,歌唱,求愛,全都舉世無雙,
寬厚,非常活躍,慷慨,驕傲,俊秀,而又多情,
長著鬍子,曬得紅黑,身穿獵人的便裝,
沒有哪個長於三十歲。
第二個星期天的早晨他們分別被帶出去屠殺了,這發生在美麗的初夏季節,
這個行動開始於五點左右,結束於八點鐘。
沒有誰因為服從命令而下跪,
有些瘋狂而又徒勞地朝前衝突,有些則筆直地站著,
其中有些被擊中了心臟或是太陽穴,立刻倒下了,活的和死的都倒臥在了一起。
負重傷與血肉模糊的掙扎在泥土當中,新帶過來的見到了這種情況,
那些被打得半死的正在試圖爬走,
這些人或是被槍托,或是被刺刀解決了,
一個還不到十七歲的少年將劊子手揪住了,直到又上來了兩個人幫助他掙脫。
三個人全都受了撕傷,全都染滿了少年的鮮血。
焚燒屍體自十一點開始;
這便是四百一十二個青年慘遭屠殺的故事。
三十五
你是否願意聽一下早年的一場海戰?
你是否清楚是誰在月光以及星光下面取得了勝利?
聽聽這個故事吧,這是我外祖母那做水手的父親講給我聽的。
我們的敵人不是在自己船艙裡面躲藏的人,我告訴你,(他說,)
他1有著英國人的勇氣,沒有誰比他更耐磨損,忠實可靠,不曾有過,並且不會再有;
一天黃昏他朝著我們搜索前進,非常兇惡。
我們同他肉搏了,帆桁以及帆桁纏牢到一起,炮口相接,
我的船長親自將船隻牢牢地拴系到一起1。
我們在水中遭受到了數發十八磅重的炮彈,
剛開火的時候我們的下層炮艙內有兩發巨大的炮彈爆炸,將周圍的
士兵都殺死了,頭上也四處開花。
戰鬥到日落,天黑,
夜間十點鐘的時候,滿月高高地升起,船的裂縫變大了,據報進水已達五英尺,
糾察長將被後艙關著的俘虜放出來讓他們自己逃生。
現在,出入彈藥庫的通道被守衛截住了,
他們看到如此多陌生的臉,不知道該相信誰。
我們的艦隻著火了,
對方問我們是否要投降?
是否將旗幟降下就此結束戰鬥?
目前我滿意地笑了,因為我聽到了我的那個小艦長的聲音,
「我們不降旗,」他安詳地喊道,「我們這邊的戰鬥還剛開始。」
只有三尊炮可用,
其中一尊由艦長自己指揮,對著敵人的主桅,
另外兩尊有效地將葡萄彈以及霰彈發射了出來,打啞了敵人的步槍並肅清了他們的甲板。
只有桅樓上在幫助這個小炮台開火,尤其是主桅樓,
在整個戰鬥中,它們都勇敢地堅持著。
一刻都不停歇,
船裂縫進水的速度比抽水機抽水要快,火苗立刻便要將彈藥庫吞食。
一架抽水機被打掉了,大家全都認為我們將要沉沒了。
小艦長很從容地站著,
他不慌也不忙,聲音不高也不低,
他的眼睛提供給我們的光,要勝似我們的軍用提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