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理·達爾文誕生一百週年時,弗朗西斯·達爾文為了紀念自己的父親,把這些很有意義的手稿出版了,同時還加上了自己的註釋。做到這一點相當不易。因為達爾文的手稿是用軟鉛筆書寫的,而且紙張也很差,事隔多年,要準確地辨認文字,難度很大。此外,手稿上的文字是匆匆草就的,塗抹和更改的痕跡很重,也給辨認增加了難度。
對於這份《一八四二年概要》,弗朗西斯·達爾文的總體評價是這樣的:
有一點,需要特別指出:在《物種起源》發表的十七年前,即一八四二年,對於未來著作的概要,我父親已經瞭然於胸,並且能夠完整地草擬出來。
對比《概要》和《起源》,你就能深切地,體會到弗朗西斯·達爾文的概括有多麼精到!所有在《起源》出現基本章節、基本思想和想法,全都出現在《概要》裡。也許,在一些很長的章節,會缺少諸如「性狀的分歧和中間類型的絕滅」等一些細小的原則。不過,其餘的東西一律囊括其中。儘管《概要》的篇幅很短,相當於《物種起源》第六版篇幅的十五分之一,或者是第一版篇幅的十二分之一。
在《概要》裡,我們偶爾會碰到一些語句不通,意思含混,或者是表意不太完整的句子。可是我們應該承認一點,那畢竟是草草而就的文字,能達到這種的水平已屬難得。不過,達爾文本人毫不掩飾自己的弱點,他曾主動承認:在文字潤色工作上,他時常感到力不從心。實際上,那只是他的謙虛說辭。在閱讀《概要》時,我們會看到一些極具表達力的長復合句,並由衷地加以稱讚。因為這些句子,不但通順,而且十分清晰地表達出作者需要闡述的觀點。偶爾,我們也會看到一些生動的比喻。這些富有特色的句子,後來也出現我們熟悉的《起源》一書裡。
在梅爾或者芒特、施魯斯伯裡,達爾文繼續從事著他鍾愛的事業。無論身處其中的哪個地方,他都感覺很自在,就像待在自己家一樣。生活在他周圍的人,都習慣了他忙忙碌碌的樣子,沒有人想過去干擾他。他的妻子——艾瑪很寬容,她提到自己丈夫的時候,總是微笑著戲稱他為「忙人」。那段時間,他全身心地投入在對於環球旅行的總結上,他把自己的觀感和調查結果都形成文字。
原本,他離開煙霧瀰漫的倫敦來到空氣怡人的鄉下,是準備好好休息一下的。可是,讓他整天無事可做,他反而休息不好。在他生活中,工作早已變成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對他而言,來到這裡只是改變了他的工作內容而已。
撰寫地質論文,是一項非常細緻的工作。這項工作耗費了他太多的體力,讓他很是疲憊。因此他將這項工作暫時擱置,把精力轉向自己非常感興趣的物種問題。這段時間,他忙於思考,不斷地搜集資料,將這些資料加以分析和整理以後,就寫入物種筆記。
經過長期的調查研究,他的腦子裡初步形成了一些觀點:物種是不斷變化的,從一些物種裡可以形成另一些物種。當這種觀念形成以後,他深知根據眼前的形勢,要想說服別人贊同這一觀點並不容易。他決定不管有多麼困難,都要一如既往地堅持下去。因為首先提出觀點的人應該堅定信念,只有這樣才有機會說服別人。不過,在任何情況下,對類似物種是被創造的和一成不變的觀點,他一直持不同意見。這是原則問題,他絕不含糊。
他決定要寫出一本書,把自己的觀點一五一十地在書中闡述清楚,同時把自己的疑慮一併記入。可是,當時的情況不容樂觀,大多數博物學家都認為物種是一成不變的。如果直截了當提出與他們觀點相左的意見,勢必會引起他們反感……
因此,為了不嚇跑讀者,達爾文決定採取一種明智的方法:一開始從讀者認同的角度說起,漸漸地引出自己的觀點。他認為,讀者會隨著自己的循循善誘繼續往下讀,並逐步對自然界裡各種形態的進化可能性和必然性產生興趣。接著,他就可以舉出贊成和反對各種物種都起源於共同的祖先這一學說盡可能的證據。想到這裡,他連忙將自己的想法記錄下來。
後來,後來弗朗西斯·達爾文從父親的檔案裡找了當時的提綱引文,引文共有三條:第一條,改變家養生物的各種原理;第二條,野生動物身上,應用這一原理的可能性;類似家養種族野生動植物的可能性起源;第三條,贊成和反對這一論斷的證據。
達爾文覺得這個思路可行以後,就開始在頭腦中篩選畜牧家和植物栽培學家著作中的大量事實。思考了一會兒,他把自己的想法隨手寫了下來:
雜交本身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是,畜牧家在給動物進行雜交的時候,總會選擇最優良的種畜,因為他們知道,這樣對於培育新品種很有益處。在選擇種子時,植物栽培學家也總是挑選最符合他理想的……人類就是通過選擇、選種的手段,來培育新的品種。但是,弄清從什麼東西中挑選很重要。因為挑選這一工作,不僅要保證好的種類得以繁衍,還要盡量避免壞的種類繼續產生後代。
寫到這裡,他想起了米勒提到的一種現象:一母同胞的孿生子女,儘管母體環境一樣,受到的外部影響也一樣,但是在出生的時候,彼此之間就存在著較大的分別。同樣,一個果殼裡的種子,種在相同的土壤裡,光照、濕度等生長必需的條件都一樣,最後長成的作物卻有所差別,這是因為這種良莠不齊的差別,才需要植物栽培學家選擇良種。
變異現象伴隨著繁殖的過程而產生的,人們早已在在實踐中利用它。但是,這些與繁殖過程有關的變化,不會在早期有所表現,因為這些變化與性的形成過程本身和性的因素有關。在達爾文的理論初稿裡,他就把這種變化作為最經常的和最重要的變化。因為人們在實現自己目的時候,依靠的就是這種變化。
在大批量生物的器官中,表現程度不大的一些變異,通常都與繁殖有關。想到這一點,達爾文隨手寫在草稿上。可是,他突然想起了被英國的植物栽培學家稱之為「飛躍」的一種情況——畸形。這裡所謂的「畸形」,指的是偏離了正常類型的一些植物,在性狀上表現的很明顯。
那麼,人們為什麼會選擇自己需要的那些品質的生物來育種呢?答案顯而易見,人們希望得到具有這些品質的後代,因為這種品質可以遺傳。當然,除了讓這種有益的新品質不斷加強外,還有確保這些新屬性不與普通類型進行雜交。倘若任由這種雜交進行,這些優秀的特徵就很難通過雜交物保留。達爾文將自己的懷疑也一併寫入《概要》。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即便存在這些限制,人們還在自己的選擇中收穫中許多東西。
接著,達爾文提出人類影響生物的兩種手段。第一種,利用外部條件直接影響。比如,加強營養使動物的體格變大;第二種,是間接手段,比如,受市場的影響,採購動物油脂的商人需要大批量的油脂,畜牧家就選擇小的變種,培育出脂肪產量較高的種豬。
他也提到了人工選擇的不足:其一,因為人類的經驗有限,只能從生物的外表來辨認優良品種,經過選種以後依然存在許多不好的品種;其二,人類只憑想當然選擇對自己有益的物種,而完全不考慮生物能否適應那些生存環境。
他只用了兩頁的篇幅概括地指出了「改變家養生物的各種原理」。在這裡我們需要說明一點,「改變家養生物的原理」實際上就是人工選擇。伴隨著生殖而產生的變異,為人工選擇提供了可能性。所以那些專門負責選擇的人,需要把生物的優良品質固定下來,並使之得以傳承。
接下來,他嘗試著把這些原理用於自然界中的野生類型。因為自然界裡同樣存在變異。儘管當時,在達爾文看來,自然界裡的變異遠遠少於家養狀態——經他以後搜集的資料表明,自然界裡的變異也很多。
達爾文根據對地質學的研究發現:環境(比如氣候)的直接影響仍然無法解釋生物之間彼此能合理適應的現象,比如,檞寄生依靠從一些樹木中吸取營養為生,結出籽後依靠一些鳥類進行散播。一些花朵為了適應昆蟲傳粉或是種子為了方便長毛的動物傳播,而長成鉤狀。這些現象,用環境的直接影響都解釋不通。
自然界不具備超強的洞察力,不能瞭解所有生物相互關係間的細微差別,但是,這些並不妨礙自然界中出現對生物有些益處的變化。對此,達爾文是用自然選擇作了合理的解釋:
在一定範圍內,由於生物數量的急劇上漲,必然會引起對於食物、生存空間等的競爭,優勝的物種得以存活,而那些在競爭中失利的物種就會被淘汰。接著,達爾文指出,儘管自然界選擇出來的東西不多,但是由於這種篩選非常嚴格,所以遠遠比比人工選擇可靠。
寫到這裡,達爾文對人工選擇和自然選擇作了比較,並得到以下結論:
人可以無止境地對品種加以改變。但是,在比人類聰明百倍的自然界面前,那些適應環境能力很強的種族,會隨著自然界的變化,隨著周圍生物的影響,而逐步變成另外的物種。
根據提綱,他接下來應該羅列物種起源的各種證據。由於達爾文剛剛撰寫了一部分地質論文,他就先從地質角度搜尋證據。達爾文提到了關於進化論的地理證據。他把生活在不同地理區域的哺乳動物劃分為不同的群體,分析這些群體的差別程度,最後得出結論:造成這些差別的原因不是生存條件,而是由障礙物引起的。例如,山頂上的植物群和動物群的起源以及變化,取決於大陸架的升降變化。在此,他嘲笑了創造論的擁護者,他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些所謂的科學家,為了證明在一個大面積的區域生活的動物群具有相似的特點,不得不採用一些荒唐的假說,這種做法就像憑空捏造的「美國人精神」假說一樣荒誕。
當然,他也提及了一些困難。他指出,依據理論來看,新物種的產生需要經歷漫長的時期,需要歷代不斷地衍變。可事實上,從地質學的角度來看,有些物種是突然產生的。對於理論和事實不符的情況,達爾文解釋說:「導致這種現象的出現只有一個原因:地質年鑒的統計結果不完整。在現代的物種綱目裡,找不到合適滅絕物種的位置,它們根本不屬於現代的某些綱。」因此,理論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對生物進行分類的時候存在一些差異。
1842年,達爾文自然選擇的進化理論已經形成,只是那時候他還沒有使用「自然選擇」這個術語。理論成形之後,他隨即完整地提出了自然選擇的基本特點。在《概要》各章中,達爾文打算加上充分的事例。其實,他的這些理論,都是從大量的事實材料裡得來的。在當時,這個理論,就是靠大量事實材料而建立起來的。
可是,在19世紀中期,他這種進化理論,是一種異端學說。因此,他沒有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理論,而是耐心地做著一件事——盡可能多地找出進化事實,不斷地完善自己的理論,證明自己的理論,等待時機成熟。等他克服了所有的困難,讓自己的理論,站穩腳跟的時候,再把自己的著作公開發表。
因此,在當時的科學界,他是以博物學家的身份而聞名的,主要的研究成果在地質學方面。他的珊瑚礁理論和許多地質學方面的論文、報告,為他贏得的廣泛的聲譽。很快,他因為著作《考察日記》獲得「貝格爾」號博物學家的稱號,引起了世人的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