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兩萬里 第12章 水中人 (1)
    說這話的人正是這艘船的船長。

    聽到這些話,尼德·蘭立刻站了起來。被掐得半死不活的侍者,看見他的主人一招手,便踉蹌著走了出去,對加拿大人沒有流露出一點憤恨,這說明了船長在船上的威信是很高的。康塞爾滿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也愣在那裡,我們一起靜靜地等著,看這個場面該如何收場。

    船長靠在桌角上,兩隻胳膊交叉著放在胸前,非常專注地打量著我們。但他並不說話,難道他有什麼顧慮?或者是對剛才開口講法語感到後悔嗎?或許兩者都有吧。

    我們誰也不開口,都不願意打破沉默。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很平靜,也很動聽。

    「先生們,我能說法語、英語、德語和拉丁語。我本可以在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就跟你們交談的,但是我想先認識你們,然後再認真考慮。你們用四種語言將事實經過複述了四遍,內容完全相同,這使我對你們的身份有了肯定。我現在知道,命運為我帶到眼前的,是被派往國外、肩負科研使命的巴黎博物館生物學教授彼埃爾·阿龍納斯先生,他的僕人康塞爾,還有北美合眾國海軍部林肯號戰艦上的魚叉手,加拿大人尼德·蘭。」

    我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話。船長不是在向我提問,我也用不著回答。這人的法語說得非常好,沒有一點土音。他用詞彙恰當準確,表達流暢通達。但我感覺不到他是我的法國同胞。

    他接著往下說:

    「先生們,你們可能覺得我第二次來看你們有點太遲了。那是因為弄清楚了你們的身份以後,我要再三權衡一下將要對你們採取的做法。我感到很為難。你們的到來打亂了我的生活,我是一個已經和人類斷絕了關係的人……」

    「不是故意要這樣做的。」我說。

    「真的不是故意的嗎?」這個人提高了聲調,「林肯號在大海上到處追逐我,難道不是故意的嗎?你們登那艘戰艦,難道不是故意的嗎?你們用炮彈轟我的船,難道不是故意的嗎?尼德·蘭師傅用魚叉打我的船,難道也不是故意的嗎?」

    我從他的話裡面能感覺到,他內心伸出那種隱忍不發的憤怒。不過,對於他的責問,我可以做個非常合理的回答,我說:

    「先生,關於您的問題在美洲和歐洲所引起的爭論,您一定不知道吧?被您的潛水艇的衝撞所發生的各種意外事件,已經哄動了兩個大陸,您也不知道吧?人們為了解釋那只有您才知道其中奧妙的神秘現象所做的無數個假設,暫時我不想告訴你。但有一點需要您知道,林肯號一直追逐您到太平洋北部海面,仍然認為是追打的是一種海怪,想要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從海洋中把它清除呢。」

    船長微微地笑了笑,然後用比較溫和的語氣說:

    「阿龍納斯先生,你們的戰艦不是去追擊潛水艇而只是追擊海怪,這個問題您敢肯定嗎?」

    我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法拉古艦長肯定是不會猶豫的。他認為,摧毀這類艦艇,想殺死一頭巨大的獨角鯨一樣,都是他的職責。

    「先生,您要弄清楚,」這個人繼續說,「我是有權利把你們看成是我的敵人的。」

    我什麼也沒回答。還有什麼可說的?在強權能夠戰勝公理的時候,討論這樣的話還有什麼意義呢?

    船長接著說:「我猶豫了很長時間,覺得我沒有任何義務接待你們。如果我要撇開你們,我就沒有再來看望你們的必要。你們曾經在這艘潛艇的平台上避難,我可以把你們再放回那裡去,然後我下潛到海底,從此把這件事情忘掉。這難道不是我的權利嗎?」

    我說:「這也許是野蠻人的權利,而不是文明人的權利。」

    船長很情緒激動地回答:「教授先生,我不是你們所說的文明人,我已經和整個人類社會斷絕了關係。理由是否正確,只有我一個人有權做出判斷。對人類社會的法規我早已經不再服從,我奉勸您以後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些什麼法則了。」

    這話說得十分乾脆,也很清楚。憤怒和輕蔑的光芒從他的眼裡一閃而過。他不但不把人類的法律當回事,還把自己變得絕對地獨立和自由,沒有任何約束。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一定經歷過一段不平凡的生活。就連在海面上和他的交手都沒有佔到上風,就更別指望在海底下追趕他了!這艘潛水艇的衝擊力如此厲害,就算鋼板再厚的鐵甲艦,也沒有哪一艘能吃得消它沖角的衝撞。誰還敢到海底下去追趕他呢?什麼船能吃得消他這艘潛水艇的衝擊呢?不管鋼板多麼厚的鐵甲艦,哪一艘能吃得消它的沖角的撞擊呢?對於他的所作所為,沒有一個人出來質問過。如果上帝和良心是他所相信的,那麼,能夠能對他做出評判的就只有上帝和良心了。

    上述的這些想法從我的腦中一閃而過。當時,這個怪人一聲不吭,對我們的存在置之不理,好像在聚精會神地思索著什麼。我打量著他,像俄狄浦斯注視人面獅身怪一樣,內心緊張又好奇。

    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以後,船長終於開口了,

    「我很猶豫。」他說,「但是我認為,我的利益是能夠與人類天生的那種同情心達到一致的。既然命運把你們帶到我的船上,那麼你們在我的船上待著吧。你們在船上是有自由行動的權利的,但為了換得這種相對的自由,你們必須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只要口頭上答應就行了。」

    「先生,請講,」我回答,「我想那應該是一個正直的人能夠接受的條件吧?」

    「先生說得對。條件是這樣:再突然出現一些意外事件的時候,我要把你們關在你們住的艙房裡幾個小時,或者是幾天,這要視情況而定。我決不願使用暴力,我希望各位在這種情況下,要比在任何情況下都保證絕對地服從。這樣做,由我來負責一切責任,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我不想讓你們看到不該看的東西。這個條件你們能接受嗎?」

    這就是說,船上有一些怪事是服從社會法律的人不應該看到的!這和後來令我感到吃驚的種種事件相比,這一定是非同尋常的一件。

    我回答道:「我們接受你的條件。但是,先生,請請允許我問您一個問題,只有一個。」

    「請問吧,先生。」

    「您剛才說我們在船上是自由的,對嗎?」

    「是的,完全自由。」

    「我要向您問清楚,您所說的的自由是什麼?」

    「你們的自由跟和我們的同伴是完全一樣的,就是可以來回走動的自由,可以耳聞目見的自由,甚至於可以觀察船上的一切,當然某些特殊情況除外」

    很明顯,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對對方的意思並沒有真正的領會。於是我又說:

    「對不起,先生,這樣的自由只不過是囚徒可以在監獄中走來走去的自由!這種自由對我們來說是不夠的。」

    「可是,對這樣的自由你們應當感到滿足才對。」

    「你說什麼!難道我們將永遠見不到我們的祖國,我們的朋友和親人嗎?」

    「正是如此,先生,這是讓您擺脫那些世俗的束縛,有什麼不好?拋棄那些束縛你們的枷鎖,可能並不像你們所想像的那麼困難!」

    尼德·蘭喊道:「哼,我可永遠也保證不了,說我以後不會想辦法逃走!」

    「我並沒有要您保證什麼,尼德·蘭師傅。」船長冷冷地回答。

    聽著他冷冷的話語,我控制不住地生氣了:「先生,您太蠻橫了!您這是仗勢欺人!」

    「不,先生,你說錯了,我這樣做並不是蠻橫,而是仁慈!你們跟我打仗失敗了,現在是我的俘虜!我只要說一句話就能把你們送到海底,但我卻沒那麼做,而是把你們留了下來!你們攻擊過我!你們知道了世上任何人都不應該知道的秘密,就是我全部生活的秘密!您以為我會把你們放回去,放回那再不該再知道我行蹤的陸地上嗎?不!絕不!現在我留你們在這裡,是為了保護我自己,而不是為了保護你們!」

    船長的這番話表明,他所做的決定是不可更改的,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我說:「先生,這樣看來,您只是讓我們在生死之間做出個選擇,是嗎?」

    「一點不錯。」

    「我的朋友們對於這樣的問題是無話可說了。」我說,」但是,我要聲明,我們現在對於這隻船上的主人並不受任何諾言的約束。」

    「是的,先生。」這個船長回答。

    接著,他又用比較和藹的口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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