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與讚美詩 第15章 婚姻嚮導 (1)
    本人桑德生·普拉德,強烈建議:讓氣象局來管理美利堅合眾國的教育系統。我不是憑空亂說的,有十足的理由。我們的大學教授完全可以全部調到氣象部門去工作。因為他們知識淵博,讀起晨報來毫不費力,完全可以由他們通過電報,告知氣象局未來幾天的天氣如何。不過,一個問題往往有它的兩面性。我下面將要告訴大家的是,天氣給我和艾達赫·戈林上了怎樣的一堂教育課。

    我們曾經在蒙大拿地區一起勘探金礦,一直勘探到彼得魯特山脈1。一個來自沃拉沃拉2、滿臉絡腮鬍子的人,把自己隨身攜帶的口糧和裝備轉讓給我們,因為他已經把尋找金礦看成一種負擔了。我們在山腳下仔細地探尋著金礦,手中的糧食足夠維持和平時期一支軍隊的給養。

    一天,一個郵遞員騎著馬從卡羅斯進山經過這裡,他需要在這裡歇歇腳、喘口氣,於是吃了我們三筒罐裝青梅,留給我們一份近期的報紙。報上有天氣預報專欄,列出了彼得魯特山脈的天氣狀況:「逐漸由陰轉晴,有輕微西風。」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當天晚上卻下起了大雪,還刮起了強烈的東風。我和艾達赫在山頂上一個廢棄的小木屋裡暫住下來,我們倆達成一致意見:十一月份的風雪不會持續很長時間。我們的預算完全錯了,大雪一下就是三英吋厚,仍然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這下我們傻眼了,我們將要被雪困在這裡。於是,趁著雪還不是很深,我們出去找了很多木柴。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地住下了,因為我們的糧食保證兩個月的生活還是綽綽有餘的,而且還弄來了足夠取暖用的木材。

    如果你想教唆一個人去殺人,那麼只需把他和另外一個人關在一間寬十八英尺、長二十英尺的小屋裡,時間不用很長,一個月就夠了。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這樣的環境,幾乎沒有人能忍受得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倆還有說有笑,相互逗樂,還自誇我們用平底鍋做出的東西為麵包。剛剛臨近第三週末的時候,情況就變了,艾達赫突然對我宣佈了如下公告:

    酸奶從玻璃瓶裡倒到鐵鍋裡的聲音是什麼樣的,我從來沒有聽過,但是與你說話時,那種發自器官底部的、一連串索然無味的思想相比,那種聲音應該是天籟之音了。每天,你嘰哩咕嚕、喋喋不休的聲音,就像母牛反芻一樣。而兩者的區別是,牛比你有風度,還能替別人著想,而你卻做不到。

    聽完這樣的宣告,我也毫不示弱,反譏道:

    戈林先生,我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有件事如果我不說出來,我覺得對不起你。如果必須從你和一隻普通的三條腿的黃毛小狗之間選擇夥伴的話,我想這間木屋裡就會有一個同伴在搖尾巴呢。

    就這樣,我們你譏諷我,我反過來含沙射影地再罵你,艱難地又過了兩三天。最後,乾脆誰也不搭理誰。我們分家了,一人一份灶具,自己做自己吃,誰也不管誰。戶外的雪還在下,已經沒到了窗口,我們倆只得圍在火爐旁,祈求雪趕緊停下來。

    我還要告訴大家的是,我和艾達赫,除了認識幾個字,並在石板做過「約翰有三個蘋果,詹姆斯有五個蘋果,他們一共有幾個?」這樣弱智的數學題之外,再也沒有受過其他教育了。開始我們不認為大學學歷有什麼了不起,因為在到處闖蕩世界的過程中,我們已經學會了各種急救知識。

    但是現在,我們被大雪留在彼得魯特山脈的一間小木屋裡,才第一次體悟到學歷的重要性。假如我們研讀過荷馬史詩、學習過希臘文、做過數學中的分數題目、或者有其他方面更高深的知識,我們現在也不會感到這麼無聊,最起碼思想上會有更廣闊的空間。在西部,我見到過一些在牧場上班的東部來的大學生,真沒想到,他們受的教育會成了他們的累贅。舉個例子吧,有一次,在蛇河,安德魯·麥克維廉的坐騎得了馬蠅蛆病1,他卻派人駕四輪馬車,到十英里外去請一個自稱是植物學家的陌生人。可想而知,那匹馬必死無疑了。

    一天早晨,艾達赫用小棍子捅著小架子頂上的什麼東西,因為架子很高,必須借助小棍子的長度。我看見有兩本書掉到地上,就想過去撿起來。這時,艾達赫死勁地瞪了我一眼,我的手縮了回來。他開口說話了,這是一周來,他第一次開口。

    先別碰,雖然你只配與冬眠的小烏龜為伴,但我還是大度地要與你做公平交易。你看,我待你絕對比你父母還要好,他們只教會了你響尾蛇一樣的脾氣和凍蘿蔔式的怪樣。我們來玩七分牌,誰贏了,誰先選書,輸了的那個人只能讀剩下的那本。

    最後,艾達赫贏了。他先挑了一本書,剩下的那本歸我。然後,我們各自回到原地坐下,獨自閱讀起來。

    我覺得,這部書帶給我的快樂,勝過我撿到十盎司金礦。那邊的艾達赫,看書的樣子也像一個想吃棒棒糖的小孩。

    我那本書的書名叫《赫基默必備知識指南》,書大約寬五英吋、長六英吋。也許我說的不準確,可我認為這是一部史無前例的好書。我把這本書視為珍寶,至今還保留著。我隨便拈出書中的任何知識,五分鐘之內,就能把任何人難倒不下五十次。什麼所羅門2和《紐約論壇報》3,他們誰都沒有赫基默偉大。赫基默花了五十年的時間,跋山涉水,走了上百萬英里的路,才收集了這麼多素材。在這本書裡,你可以查到各大城市的人口,計算一個姑娘年齡的方法,駱駝有幾顆牙齒。

    你還可以知道,世界上最長的隧道在哪,天上有多少顆星星,水痘長出來之前會有多長的潛伏期,上流社會女人的脖子有多粗多細,州長怎樣行使否決權,古羅馬導水渠是哪一年修建的,三杯啤酒的營養價值要抵多少磅大米,緬因州首府奧古斯塔城的年平均氣溫有多高,使用條播機1播一英畝胡蘿蔔需要多少斤種子,如何對中毒的病人進行施救,一個金髮女郎有多少根頭髮,雞蛋怎麼保鮮,世界上所有山峰的高度是多少,有史以來所有戰爭和戰役的年月日,如何搶救溺水和中暑的人,一磅大頭釘有幾隻,炸藥是怎樣生產出來的,怎樣養植花卉,沒有醫生的時候怎樣幫助病人,就連整理床鋪的方法都可以找到,等等。可以說這本書是一本百科全書,查什麼有什麼。在這本書中,我還沒有發現有赫基默不知道的知識。

    我一口氣讀了四個小時,如癡如醉。我感覺這本書囊括了所有教育方面的奇跡。一時間,我忘記了所有的不快,忘記了外面還下著大雪,忘記了和艾達赫產生了巨大的摩擦。我轉過身去,看見艾達赫也石頭人似的坐在凳子上,目不轉睛地讀著他自己選擇的書,他那棕色的鬍鬚讓人突然感覺,一半是溫和、一半是神秘。

    「艾達赫,你那本是一本關於什麼的書?」

    「哦,這本書好像是一個叫荷馬·柯·謨的人寫的。」艾達赫的口氣溫和了很多,不帶絲毫的惡意和譏諷。我想他也是因為癡迷於那本書,而忘記了我們之間的不快。

    「荷馬·柯·謨,他姓什麼呀?」我接著問。

    「嗨,就叫荷馬·柯·謨,沒有什麼姓不姓的。」他被我無知的發問問得有點不耐煩。

    「你肯定看錯了,」我覺得艾達赫在騙我或者糊弄我,於是有點窩火,說話帶了些不友好的語氣。「作者一般不會用縮寫字母給自己署名的。估計應該是什麼荷馬·柯·謨·斯布龐戴克,或者是荷馬·柯·謨·麥克斯維尼,或許是荷馬·柯·謨·瓊斯,你為什麼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講話,而像一隻小牛吞掉晾曬的衣服的下半截一樣,將作者的姓吞下去呢?」

    「桑迪,真的,我說的全是實話。」這次艾達赫沒有發火,而是保持著平和的語氣。「這是一本詩集,作者是荷馬·柯·謨。剛開始讀的時候,我也覺得很平淡,沒什麼吸引人的,讀著讀著,越來越覺得有趣,就像找到了金礦一樣。即使你願意用兩條紅毛的毯子向我交換這本書,我都不會同你換的。」

    我還是不服氣,繼續說道:「隨你怎麼說吧,反正我需要那些能拓展思維的直來直去的知識,我的那本書,就詳細記錄了我所需要的東西。」

    「你學到的只是一些統計學方面的簡單知識,再基本不過了。不過,這些知識不妨礙你的智力發展。我更喜歡老柯·謨的推測方法。我覺得,他可能是個葡萄酒代理商,通常會用一下如『不足為怪』的祝詞來說明問題。即使他顯得有些憤世嫉俗,但他會用飲酒把遮羞情緒裝扮的分外妖嬈。哪怕他說出了一些最令人痛心的話,聽上去也像邀人分享一夸脫的美酒一樣的愜意。這就是詩人,他有自己的意境和表達方式,」艾達赫好像很在行地說著,「你那本書,讓我看我也不看,只是一些皮毛的東西,沒什麼深意。如果說誰更能通過自然現象來解釋哲學的本質,老柯·謨絕對是第一的,你的那本書的作者根本沒法比,不管是什麼條播機、一行行的文字、一段段的故事,胸圍尺寸,或是年平均降雨量等。」

    日子就在我們所讀的書中一天天過去了。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唯一能讓我們感動就是看書。這場不期而遇的暴風雪,讓我們確實增長了很多知識。當積雪融化後,即使你突然問我:「桑德生·普拉德,如果選擇二十乘二十八的鐵皮來蓋屋頂,它的市場價是每箱九元五角,那麼每平米需要多少錢?」我不用多加思考,能夠馬上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這個速度可以比得上閃電通過鐵鍬的速度——每秒十九萬兩千英里。請問世上有幾個人有這樣的能力?如果在半夜的時候,叫醒你認識的不管什麼人,讓他告訴你,不包括牙齒,人體的骨骼有多少塊,或者內布拉斯加州的州議會投票要達到什麼比例才能推翻一項議案。我估計他不能立即回答你,還得查不知多少資料。

    至於艾達赫從那本詩集中學到了多少知識,我也沒有具體問過。不管怎樣,他每次提起那個葡萄酒代理商,就會誇誇其談,讚不絕口。不過,我認為他沒有學到多少知識。

    從艾達赫的口中,我推斷:那作者就像一條狗,把生活當成繫在尾巴上的金屬酒杯。當它跑得毫無力氣的時候就蹲下來,伸出舌頭,指指酒杯說:「哦,來吧,既然無法把這只酒杯甩掉,就讓我們坐到拐角處斟滿酒,喝上一杯吧。」我還聽艾達赫說,作者好像是波斯人。波斯怎麼能有什麼有價值的產品呢,無非是土耳其地毯和馬耳他貓。

    那年春天,我們倆無意中找到了含金量很高的金礦石。我們的一貫作風是出手快,絕不讓金礦在我們手上多停留一天。採礦權出讓後,我們每人分到了八千美元的現金,然後順著薩蒙河來到一個叫羅薩的小鎮。我們打算在這裡充分休息一下,享受一些人間美食,調整一下身心。

    羅薩鎮沒有礦產,坐落於山谷之中。像一般的鄉間城鎮一樣的靜謐,沒有喧囂和瘟疫。在這裡,我們的日子過得非常悠閒。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們倆白天坐著光當光當的電纜車兜風,晚上才回到夕陽照射下的飯店。由於我們倆懂得很多書本知識,又見過大世面,很快就溶入了小鎮的上流社會,還被邀請參加級別很高的盛裝晚會。

    一次偶然的機會,在鋼琴獨奏和吃鶴鶉比賽的宴會上,我們結識了羅薩鎮的社交皇后,德·奧蒙德·桑普生夫人。這次的宴會是市政廳為消防募捐舉辦的。

    桑普生夫人是個寡婦,住在鎮上唯一的一幢二層小樓房裡。樓房是黃色的,無論從哪個方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像星期五齋戒日時,貼在奧戈雷迪鬍子上的蛋黃1一樣顯眼。包括我和艾達赫在內,鎮上共有二十四個男子企圖佔有這幢黃色小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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