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伏爾加河岸處步步逼近,我們的團進入了××村,並在那裡宿營。村長告訴我,河對岸的所有村莊都開始造反了,普加喬夫率領一大撥土匪在那裡燒殺搶奪。聽到這個噩耗後,我非常不安。我們在第二天早晨才能到達河對岸,心裡十分著急。我父親生活的村莊離伏爾加河對岸只有短短的三十俄裡。我只能問一下有沒有船夫,這兒的農民全都是漁夫,河上還漂著很多小船。我找到了格裡尼約夫,把我的計劃講給他聽。「你一定要小心。」他對我說,「你隻身一人前往是很危險的,還是等到明天早晨吧!我們第一批渡河,再派五十名驃騎兵陪你,去你父母家裡做客,這樣安全些」。
我仍堅持我的計劃,小船已經準備好了,我跟著兩位船夫上了船。他們撐開船,慢慢地劃起槳來。
天空晴朗,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沒有一絲秋風。伏爾加河靜靜地流著。小船左右搖晃著,迅速地劃過黑漆漆的波浪。我展開了豐富的想像力,大約過了三十分鐘,我們的小船划到了河中央。突然,兩個船夫小聲低語起來。
「怎麼了?」我驚恐地問道。
「不知道啊,鬼才知道呢!」其中一個船夫說,他凝望著一個方向。
我也順著那個方向望過去,只見夜幕中有一個東西沿著伏爾加河向下漂過來。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我讓船夫停下來,等它靠近,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時,月亮被厚厚的雲朵遮住了,那個順流而下的東西也變得模糊了。它離我們已經很近了,可我還是辨別不出來。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呀?」兩個船夫說道,「說是船帆吧,又不是船帆,說是梔桿也不像梔桿……」
忽然,月亮從雲朵裡鑽了出來,把眼前一切照亮了,浮現出來的景像極其可怕。是一副絞刑架,正朝我們這個方向漂過來,它被緊緊地釘在木筏上,上面的橫樑上吊著三個死屍。看到這些,我瘋狂的好奇心開始激盪,真想親眼看看那三個被絞死的人是什麼樣的。
船夫按我的吩咐用船槳鉤住了木筏,我們的小船和木筏撞在一起。我跳到木筏上面,站在兩根恐怖的柱子中間,在月光的照耀下,我清晰地看到,死者的臉已經變了形,其中一位是上了年紀的楚瓦什人,另一個人是俄羅斯的農民,長了一副魁梧的身材,二十多歲的樣子。當我看到第三個人時,嚇了我一跳,我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是萬卡!我可憐的萬卡啊!他一時糊塗,投靠了普加喬夫。」他們三個人的腦袋上面各釘著一塊黑色木牌,上面寫著幾個白色的大字:土匪和叛賊的下場。
兩個船夫默默地看著,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手裡抓著船槳,鉤著木筏,耐心地等著我。我返回到我們的小船上,木筏繼續沿著河流向下漂。那淒涼的絞架還在不停地搖晃著,朦朧中依稀可見。最後,它終於消失在了遠方。我們的小船靠在高高的、陡峭的岸邊……
我慷慨地付了船費,其中一個船夫帶我去找村長,這個小村莊就在渡口附近。我和他一起走進了一間小茅屋。村長一聽說我要一匹馬,態度就非常惡劣,但是帶我來這裡的人小聲和他說了一句,我也沒聽清楚說的是什麼,然後,他的態度就轉變了,變得非常熱情。不一會兒,就準備好了三套馬車。我坐了上去,讓車伕把我帶來我父母的村莊。
我們的馬車在大道上疾馳著,路過安靜的村莊。我只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在路上被阻攔。因為我在伏爾加河上發現的那個絞刑架就能證明這一帶肯定有普加喬夫的人,同時也證明了我們的政府正在加大力度清剿。我身上不但帶著普加喬夫給的通行證,還有格裡尼約夫上校的一個手令,兩件物品足以保證我順利通過。但是,我連個人影都沒看見,天亮時,我便可以清晰地看到小河和樅樹林了。我家的田地就在這後面,車伕使勁抽打著馬,半個小時以後,我就駛入了便進了××村。
老爺的宅子就在村莊的另一頭,我們的馬匹以最快的速度向目的地前進。突然,車伕拉往了馬韁。
「怎麼了?」我急忙問道。
「前方有崗兵,少爺!」車伕回答道,他用力勒住奔跑的駿馬。
果然,我發現前方有一些障礙以及一個手裡拿著粗木棍的哨兵。那個農民走了過來,摘下頭上的帽子,問我有沒有通行證。
「什麼意思?弄這麼多障礙做什麼?你在這放哨是想看著誰啊?」我問農夫。
「年輕人!我們開始暴動了。」他撓著腦袋對我說。
「誰是你們的頭兒,他在哪兒呢?」
「我們的頭兒嘛,在哪兒?」那個農夫重複了一遍說,「我們頭就在穀倉裡。」
「咦?怎麼會在穀倉裡呢?」
「因為我們村裡的秘書長安德留沙下達了一道命令,把他們給銬起來,並把他們押送到皇帝那兒去!」
「天啊!快把障礙給我搬走,你這個蠢貨!還杵在那裡幹什麼?」
哨兵遲疑了一會兒。我跳下車,當即給他就是一個耳光(我是有罪的)。自己親自動手挪開了路障。那個農夫楞住了,傻傻地看著我。我回到車上,吩咐車伕繼續向老爺家前進。穀倉就在院子裡,穀倉的大門死死地鎖著,門外同樣站了兩個手持粗木棍的農夫。我們的馬車一直駛到他們跟前。我跳下車,朝他們走過去。「把門打開!」我大聲命令他們。也許是我的模樣很恐怖,他們嚇得扔下手中的木棍,立刻逃跑了。我原本想撬開鎖,砸爛大門,但門卻是用橡木製成的,那把大鎖怎麼也撬不開。正在這時,一個年輕的體型均勻的年輕農民從一間僕人屋子裡走了出來,一臉高傲的表情,問我為什麼敢冒死來這兒胡鬧。
「秘書長安德留沙在哪兒呢?讓他出來見我!」我衝他大聲嚷道
「我就是安德列·阿方納西耶維奇,可不叫安德留沙。」他雙手叉著腰,傲慢地說道,「你想幹什麼?」
我二話沒說,一把抓起他的衣領,把他拖到穀倉門口,命令他給我開門。他原本想反抗,但是嚴父般的懲罰對他起了作用。他立刻從兜裡掏出鑰匙,打開穀倉大門。我一腳跨進門檻,衝到裡面。屋裡黑漆漆地,只有頂部一個狹小的天窗透過來一道細微的光亮。昏暗中,我看見我父母坐在一個角落裡,他們的雙手綁了起來,還被扣上了腳鐐。兩位老人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我,因為我離開了他們三年,這段時間的軍旅生活使我的模樣變了很多,他們差點沒把我認出來。我母親深深歎了口氣,眼淚直往外湧。
正在這時,我聽到了一個既熟悉又甜蜜的聲音。「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爺!真的是你嗎?」我一下子愣住了……回頭一看,原來是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她坐在另一個角落裡,同樣也被綁了起來。
我父親一句話都沒有說,一雙痛苦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臉上露出了興奮的表情,我立刻用軍刀割斷了他們手上的繩索。
「你好啊!彼得魯沙!」父親緊緊地抱著我說,「上帝慈悲,我們終於把你盼來了!」
「親愛的彼得魯沙!好孩子!」母親激動地說,「上帝真的把你給帶來了!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正想立刻帶他們出去,但是,剛走到門口,我就發現門被鎖上了。
「安德留沙!」我大聲叫道,「把門打開!」
「開門,不可能!」秘書長在門外面回答,「你也乖乖地待在裡面吧!看你還敢在這裡耍威風,居然還敢揪皇帝手下的衣領,看我這次怎麼教訓你!」
我開始仔細察看穀倉,想找個地方逃走。
「別浪費力氣了。」父親對我說,「我蓋的穀倉是絕對不會給盜賊留條道隨便進出的。」
我的出現使母親高興了半天,但是現在又重新陷入了絕望,因為他發現我現在也無能為力,要和全家人一起在這裡等死。但是,我和我的雙親以及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在一起,就大大增加了我的信心。我身上挎著一把軍刀,還有兩支手槍,我還可以擋得住圍攻。格裡尼約夫應該會在傍晚時分過來搭救我們。我把所的有安排告訴了父母,這下,母親放心了。我們便完全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之中。
「好,彼得!」我父親說,「你淘氣淘夠了吧,我是生過你的氣,但過去了,我們不再提了,我希望,從今往後,你能改正缺點,不再繼續放任了。我知道,你在服役期間表現得非常好,是個正直的軍官。太謝謝你了,你大大地安慰了我這個糟老頭,如果你這次有功救了我,那我將用我的餘生加倍償還你,讓你幸福地活著。」
我流下了激動的淚水,親吻了他的手。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由於看到我和他們在一起,而表現得十分開心,我看著她,心裡有著說不出的幸福和安寧。
等到快中午的時候,我們都聽到了門外發出異樣的喧囂聲和叫喊聲。
「怎麼回事?」父親問道,「難道是你的那位上校前來搭救了嗎?」
「絕對不可能。」我回答說,「他不會在白天來的。」
此時,外面的喧囂聲更大了,警鐘響起來了,院裡衝進來了一些騎著馬的人。穀倉頂部的那個小窗戶外面露出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原來是我的僕人沙威裡奇,他用可憐的語調說:「安德列·彼得洛維奇!阿芙多齊婭·華西裡耶夫娜!我的彼德·安德列伊奇少爺!親愛的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小姐!現在不好了,強盜們進村了!彼得·安德列伊奇!你知道是誰是這幫土匪的首領嗎?是希瓦卜林和亞歷克賽·伊凡內奇!」一聽到這個令人生厭的名字,瑪利亞·伊凡諾夫娜雙手一拍,然後就楞住了。
「你聽著!」我對沙威裡奇說,「你立刻派一個人騎馬人到××渡口,去那裡迎接驃騎兵團,轉告上校,就說我們在這裡的處境非常危險。」
「可是派誰去呢,少爺?那些年輕人都開始暴動了,馬也都被他們搶光了。哎呀!不好了,他們已經闖到院子裡來了,——馬上就要到穀倉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些人說話的聲音。我默默地朝母親和瑪利亞·伊凡諾夫娜打了個手勢,讓她們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然後,我抽出軍刀,站在門後,緊貼著牆根。父親手裡拿著兩支手槍,扣上了扳機,站在我旁邊。聽到了開鎖的聲音,門被推開了,秘書長把腦袋探進來往裡看。我一刀了砍下去,他倒在地上,堵住了門口。同時,父親也朝門外開了一槍。把我們包圍起來的土匪開始破口大罵,一步一步往後退。我把受了傷的秘書長拖到門口,關上了大門,用裡面鏈子把門鎖上了。院子裡的人全都拿著武器,我一眼就發現了希瓦卜林。
「不要害怕!」我對屋裡的兩個女人說,「我們還有希望,而您,我親愛的父親!請不要再開槍了,我們要省下最後的幾發子彈。」
母親在默默地祈禱。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站在她旁邊,身上散發出一股天使般的安詳,等待著上帝為她安排的命運。從門外傳來了土匪的叫罵聲,我仍然站在原來的地方,要是有誰敢第一個闖進來,我一定會砍掉他的頭。忽然,外面的土匪安靜了。希瓦卜林在叫我的名字。
「我就在裡面,你想幹什麼?」
「快投降吧,布拉寧!反抗是沒有用的,就可憐可憐你那年邁的雙親吧!反抗到底也救不了你自己,我早晚能控制住你的!」
「好!那就試試看!你這個老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