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雖然本性凶狠,但當時它已吃飽。
「你為何要光臨我的洞巢?」
它溫和地問道。
——蘇馬羅可夫1
我離開了將軍的家,迅速回到自己的住所。沙威裡奇剛一見到我,就像往常一樣,沒完沒了地勸我:「我的小少爺!你總是愛和那幫爛土匪算賬,這是您應該幹的事嗎?萬一您有個三長兩短,那就太不值了!如果和土耳其人或是瑞典人作戰,倒是可以接受,但你現在要和這幫人鬥,說出來都覺得丟人!」
我打斷了他的話,問道:「我現在還剩下多少錢了?」
「好多呢!有的是!」他洋洋自得地說,「那幫土匪翻遍了咱們所有的箱子,但是還是沒有找到我藏好了的錢幣。」他邊說邊從袋子裡拽出一條長長的針織袋,裡面全都是銀幣。
「行,沙威裡奇!」我對他說,「給我一半行嗎,剩下的全都歸你了。我要去一趟白山要塞。」
「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爺!」善良的沙威裡奇用顫抖的聲音對我說,「難道你連上帝都不怕了嗎?現在,所有的道路都被那幫土匪堵死了,你怎麼走啊?又能去哪兒呢?就算你不顧自己的死活,可也得想想你那可憐的父母啊!你要去哪兒?做什麼?你再稍微等幾天吧!等我們的援兵一到,把那幫土匪抓走,到了那個時候,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但是,我已下定決心,絕對不會改變堅強的意志。
「你不用再多費口舌了,」我對我的僕人說,「我一定要去,必須得走,你不要替我難過,沙威裡奇!上帝保佑,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你要記住,你不要總是怪自己,千萬不要不捨得花錢,需要什麼儘管去買,不要嫌貴,我把這些錢送給你,如果三天以後,我還沒有回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少爺?」沙威裡奇打斷了我,「要我放您一個人出去,門兒都沒有!如果您非要去,就算您騎馬,我走路,我也要跟著你,絕對不能放您一個人去不管不顧,如果沒有您,我一個人待在這個石頭城裡還有什麼用啊?難道是我抽瘋嗎?您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我的少爺!我是絕對不能離開您的!」
我知道,再和他爭論是毫無用處的,於是,我讓要他去收拾行裝,一起上路。過了三十分鐘,我便騎上馬離開了,沙威裡奇也騎了一匹瘦弱的瘸腿馬,是圍城時的一位好心居民沒要一分錢送給他的,因為那個人家實在是沒有口糧餵養它了。我們一起走到城門口,哨兵讓我們通過了,就這樣,我們離開了奧倫堡。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我們的路要經過貝爾達村,那裡是普加喬夫的駐紮地。眼前的筆直的大道已經被積雪覆蓋住了,但是,廣闊的雪原上隨處可見奔馳的馬匹留下的痕跡。我抽打著馬匹,迅速前進,沙威裡奇很難追上我,遠遠地落在後面,不停地喊道:「慢點,少爺!求您了,上帝保佑!您慢點吧,我這匹老馬追不上你那匹長腿駿馬,著什麼急啊?您又不是去喝喜酒,這不是在往刀口上撞嗎,我們眼看就要……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爺!……別害我了!……我的上帝啊!我家少爺快要完蛋了!」
一會兒,我就可以隱隱約約地看見貝爾達村的燈火了。我們走進了大峽谷,這裡是這個村莊的一道天然屏障。沙威裡奇跟在後面,不停地抱怨。我本希望可以順利地繞過村子,但是,朦朧中站在我面前五位壯漢,手裡拿著棍棒,他們是普加喬夫駐紮地的前沿哨兵,讓我們停下來。
我不知道他們的口令,想僥倖偷偷地繞過去。但他們迅速把我圍起來了,其中的一個人抓住了我的馬籠頭。我迅速從刀鞘中抽出軍刀,砍在了他的腦袋上,他的厚皮帽救了他,他站在那裡晃了幾下,鬆開了馬籠頭。其他四個人嚇得立刻逃跑了,我趁機使勁鞭打我的馬,飛奔而去。
漸黑的深夜原本可以使我擺脫所有的危險,但當我突然回頭看時,沙威裡奇卻沒在後面跟著我,我那倒霉的僕人騎著那匹瘸腿馬是絕對不可能擺脫那幾名強盜的,這可怎麼辦啊?我在原地等了他一會兒,他還沒有出現,我敢肯定他被土匪抓走了,於是,我調轉馬頭,回去救他。
我迅速向峽谷前進,在很遠的地方就聽見了喧嘩聲,還聽到了沙威裡奇的叫喊音。我趕了過去,又回到剛才阻攔我的那幾個土匪中間。沙威裡奇就在那裡,他們把他拽了下來,正要把他捆起來。他們一看見我,非常興奮,大聲喊著朝我撲了過來,他們一下子就把我從馬上拖了一來。其中的一個人好像是他們的首領,對我們宣佈,要馬上押解我們到皇上那裡。他還補充說道:「看我們的皇上不給你們點顏色的,立刻把你們絞死,或是等到明天早上。」我一點都沒有反抗,沙威裡奇也跟我一樣,任他們擺佈。幾個哨兵就洋洋自得地押著我去了。
穿過大峽谷,我們走進了村莊,當時,燈火通明,到處是喧囂聲和吆喝聲。我看見大街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但是,朦朧的夜色中沒有人發現我是一名奧倫堡的軍官。我們被哨兵直接帶到了一座位於十字路口處的農家宅子裡。門口擺放了幾隻盛滿了酒的大木桶以及兩門大炮。
「這裡就是皇宮。」一個農民對我說,「我們現在就去通報一聲。」說完,他就走了進去。
我瞥了一眼沙威裡奇,這位可憐老人正在胸前不停地劃十字,默默地祈禱著。我等了很長時間。終於,那個農民走出來了,嚴肅地對我說:「進去吧!我們的皇上讓把你們押進去。」
我走進了宅子,也就是那位農民所謂的皇宮。屋子裡點燃了兩枝蠟燭,牆上貼滿了金黃的壁紙。但是,桌椅、洗臉盆、行巾、屋角處的灶台、擱碗筷的櫃子,這些都是最普通的農家物件。普加喬夫莊重地坐在一尊聖像下面,穿著一件大紅色的長袍,頭上戴著一頂高高的皮帽子,雙手叉在腰間。他後面站了幾位得力助手,顯得極其恭敬。看樣子,這個抓來了一個奧倫堡軍官的信息挑起了這幫土匪的好奇心,於是,他們擺出嚴肅的姿態來面對我,想要痛快地處置我這個罪犯。普加喬夫一眼就認出我來了,馬上把原本威武的姿態收了起來。
「啊,原來是你啊!」他興奮地說,「這是什麼意思?上帝怎麼又把你送到我這兒來了?」
「我是要去辦一點私事,從這兒路過,但是你的人卻把我攔住了。」
「哦?什麼私事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普加喬夫認為我不想當著外人的面和他說自己的私事,於是讓他的助手先出去一會兒。大家都聽了他的話,只有兩個人還站在那裡。
「沒關係,你就大膽說吧!,就當他們不存在。」普加喬夫說,「你放心,我沒有什麼事是會瞞著他們的。」
我低著頭,瞥了他們一眼,他們就是假皇帝的兩個心腹。其中一位是老態龍鍾的駝背老頭,下巴上有一大把花白鬍子,除了身上的斜挎在灰色長袍上的一條藍色綬帶以外,再也沒有什麼顯眼的地方了。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另一個人,他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肩寬體胖,看起來四十五歲左右。一大把濃密的大紅鬍子,一雙炯炯有神的灰眼睛,大大的鼻頭看不到鼻孔,顯眼地立在臉中間,額頭和臉頰上長滿了紅色的斑點,這一切使他那張碩大的麻臉上顯露出一種無法言語的神情。他穿著一件紅色的襯衫和一條吉爾吉斯式的長袍以及哥薩克的大肥燈籠褲。我後來才知道,第一位心腹是逃跑了的班長別洛波羅多夫2。第二位就是阿方納西·索柯洛夫3(綽號「爆竹」),他是個流放犯,曾經三次從西伯利亞的礦山逃跑。雖然當時我心裡非常焦急,但我所處的環境激起了我豐富的想像力。但是,普加喬夫打斷了我的思緒,熱情地問道:「說吧!你離開奧倫堡,去幹什麼私事?」
此時,我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我覺得這簡直就是天意,上帝第二次把我帶到了普加喬夫面前,這便給我創造了實施我的計劃的完美機會。我決定趁此良機,沒有時間仔細考慮,我便回答普加喬夫說:我要去白山要塞挽救一個孤女,她現在正在受人欺侮。」
普加喬夫眼睛一亮,「我的手下居然有人膽敢欺凌一名孤女!」他提高嗓門大聲喊道,「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別想逃過老子的手掌心!說,那個人是誰?」
「是希瓦卜林。」我回答說,「他抓走了神父家中的一位生了病的姑娘,那位姑娘你也見過,現在逼她在三天內嫁給他。」
「好啊!我要狠狠地教訓教訓這個希瓦卜林。」普加喬夫氣憤地說,「必須讓他知道,在我的手下,去欺壓一個百姓,有什麼好下場!簡直無法無天了,我一定要吊死他!」
「請允許我插一句嘴,」那個「爆竹」用沙啞的嗓子說,「你匆匆下令委任希瓦卜林當白山要塞的司令,現在又要匆匆下令吊死他,你任命了一個貴族當哥薩克的首領,已經得罪了哥薩克,現在又聽信讒言要殺了他,肯定會嚇跑所有貴族的。」
「貴族根本不可憐,不需要我們的同情!」挎著藍綬帶的老頭說,「殺了希瓦卜林確實是個好主意,但是,你最好仔細審問一下這位奧倫堡軍官,他來這裡做什麼?如果他不視您為皇上,那麼,他憑什麼向您申冤呢?如果他承認了您就是皇上,那他為什麼直到今天還在奧倫堡城裡,與你的敵人站在統一戰線呢?要不先把他送到刑訊室去審審吧,把那兒的火燒得旺一些,我覺得,這位年輕的少爺是奧倫堡的首領派來的密探。」
聽了這話,我覺得這個老傢伙的言論沒有任何漏洞。一想到我居然會落進了這種人的手裡,我就感到後背冒涼氣。普加喬夫看出了我內心的慌亂。
「怎麼樣,少爺?」他使了個眼色對我說,「聽起來,我的這位大元帥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普加喬夫這種幽默的口吻給了我很大的勇氣。我平靜了下來,慢慢地回答說,我現在已經落在了他的手裡,他有權任意處置我。
「好!痛快!」普加喬夫說,「那你告訴我,現在你們那兒的情況如何?」
「上帝保佑!一切都很好。」
「一切都好?」普加喬夫反問道,「你們的老百姓快要餓死了!」假皇帝說的的確是實情,但我必須信守誓言,於是撒謊說:「那些都是謠言,奧倫堡城裡的儲備非常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