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異鄉啊!
我從來沒有來過!
不是我自願來這裡闖蕩的,
是我的好馬帶我來這裡遊玩的,
是豪放的青春和激盪的熱血,
是無尉的氣魄和歡暢的熱情,
指引我來到這片異域他鄉。
——古老的民歌
一路上,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我輸了的錢,按照當時的價值看,可是十分可觀的。我心裡不得不承認,我在辛比爾斯克旅店裡賭博的行為是十分愚蠢的,對沙威裡奇,我感到非常內疚。這一切都使我特別難受。沙威裡奇一聲不吭,憂鬱地坐在趕車台上,背對著我,有時還會幹咳幾聲。當時,我很想與他和好,可又難以啟齒。最後,我鼓起勇氣對他說:「喂!我說!沙威裡奇,行了,咱們和好吧!是我的錯,我承認,我錯了。昨天我不該放蕩,又罵了你一頓。你放心,我以後肯定會變聰明點,一定聽你的話。行了,別生氣了好嗎?咱們就算和好了吧」!
「唉!我的小少爺,彼得·安德列伊奇!」他又長歎了一口氣,回答說:「生氣?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全都怪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留在旅店裡!弄成現在這樣!真是罪過啊,是我一時犯糊塗,竟然想順道去拜訪一下教堂執事的妻子,與我的教親聚一聚。可沒想到,趁看教親的時候,闖下了大禍了。……豈止是闖禍啊!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老爺和太太啊!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又是喝酒、又是賭錢,會怎麼罵我啊?」
聽了他的話,我感到慚愧極了,為了安撫一下沙威裡奇受傷的心,我向他做了保證,保證以後在沒有他允許的情況下,不會花一分錢。慢慢地,他好像原諒我了,雖然有時還會搖搖頭,喃喃自語道:「一百個盧布啊!來得真是不容易啊!」
我們快到目的地了,放眼望去,一片廣闊無邊的荒野,其間佈滿了山包和溝壑。積雪覆蓋了整片大地。夜幕馬上就要降臨了,我們的馬車在一條狹窄的小道上穿行,更準確地說,那根本不是路,只不過是農民的馬車走多了,留下的一條車轍罷了。突然,車伕凝望著天空,摘下了頭上的帽子,扭過頭對我說:「少爺!我們要不要調頭往回走?」
「為什麼?」
「要變天,現在已經起風了。看!風都把雪刮起來了。」
「這有什麼?」
「你看那邊是什麼?」(車伕用鞭子指著東邊的天空)
「什麼都沒有啊,我只能看見這白茫茫的荒野和晴朗的天空。」
「看!那邊有一朵雲啊。」
果真,天邊確實有一朵小小的白雲,猛地一看,就像一個山包。車伕解釋說,那片雲預示著馬上就要刮起暴風雪,。
我以前聽說過這裡會有暴風雪,並且還可以埋掉一輛馬車。沙威裡奇非常贊成車伕的提議,也說最好是調頭往回走。但我當時覺得風還不是很大,我希望盡快到達下一站,於是吩咐車伕盡快趕路。
車伕狠狠地用韁繩抽著馬,加快了步伐,但他還是不停地看著東邊的天,馬兒越跑越歡。這時,風慢慢大了,那朵小雲也漸漸擴大了,變成一大片白色的雲層,而且越來越濃、越來越大,佈滿了整個天空。天空下起了小雪,——轉眼間,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了身上。狂風呼嘯,暴風雪真的來了。剎那間,陰暗的天空和大雪混為一體,一切都消失了……
「哎呀!少爺!」車伕驚恐地喊道,「糟了,暴風雪真的來了!」
「我坐在溫暖的車篷裡向外張望,外面是黑漆漆的一片,只能聽到狂風的怒吼聲。我和沙威裡奇的身上全是雪,馬也緩慢地走著,眼看就要站不住了。
「怎麼停下了?」我不耐煩地問車伕。
「怎麼走啊?」他從座位上跳下來說,「不知道往哪兒走!」
我們已經看不見路了,眼前是一片漆黑。
我開始責備車伕,沙威裡奇就為他辯解。
「是你不聽勸!」他氣乎乎地說,「要是剛才我人掉頭往回走,回客店該多好啊,可以喝杯熱茶,一覺睡到天亮,到時候,暴風雪也停了,再安安穩穩地上路,真不知道你著什麼急?著急著去喝喜酒嗎?」沙威裡奇是對的,但是現在也沒有辦法了。暴雪肆虐,馬車眼看著就要被蓋住了。馬兒耷拉著腦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還時不時地打個哆嗦。車伕在馬車周圍徘徊,手腳不如如何是好,於是整了整馬鞍。沙威裡奇正在抱怨。我看著四周,希望能看到房屋或是道路,哪怕是一絲跡象也可以。但是,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到漫天飛舞的大雪,其他的什麼也分辨不出來……忽然,我發現不遠處有一個黑點。
「喂,車伕!」我大叫道,「快看!那邊好像有個黑點,那是什麼?」
車伕仔細地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
「天知道那是什麼啊!我的少爺!」車伕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說,「看起來又像車又像樹,但是還不停地動,也許是狼吧,要不然就是人。」
我吩咐車伕把車趕到那個黑點的地方,那個黑點也朝我們走了過來。過了兩分鐘,我們和那個黑點走到了一起,原來是一個人!
「喂,老鄉!」車伕朝他喊道,「請問,路在哪裡啊?
「路?就在這兒啊!我現在站的這塊地方就是堅硬的路面啊!」過路人回答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哦,老鄉!」我對他說,「你對這一帶熟嗎?可不可以幫我們找一個旅店?」
「我對這裡太熟了,感謝上帝啊!我徒步、騎馬,把這一帶都走遍了。唉!瞧這破天氣,怎麼會不迷路呢。你們最好在原地等等,也許一會兒暴風雪就停了呢,然後天就晴了。到了那會兒,我們就能根據星星找到方向了。」
他表現出來的鎮定給了我很大的勇氣,我決定聽天由命,不妨試試在草原上過夜。這時,那位過路人突然跳上了馬車,對我的車伕說:「太好了!感謝上帝!村莊就在不遠處,往右拐就到了,走吧!」
「為什麼要往右拐?」車伕生氣地問道,「你看到路了嗎?反正馬是別人的,套具也是別人的,你就拚命趕路吧!」
當時,我覺得車伕說得真的很有道理。
我說:「是啊,你為什麼認為村子就在我們附近呢?」
「那是因為風是從那邊刮來的,我聞到了一股煙味,這能足以說明我們附近有村莊了。」
他聰明的腦袋瓜和靈敏的嗅覺真的令我大吃一驚,我立刻吩咐車伕往那邊趕。馬兒在厚厚的積雪裡艱難地前進,馬車緩緩地向前挪動,一會兒遇到大雪堆,一會兒又陷進深坑裡,忽左忽右地顛簸著前進,就好像一條小船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航行一樣。沙威裡奇不停地歎氣,時不時地碰一下我的腰。我放下了簾子,緊緊地披著外衣,在車裡打起盹來。大家都不說話了。
狂風仍然呼嘯著,馬車左右搖晃著,好像在給我做催眠術。
那時,我做了一個夢,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它,直到現在,每當我把生活中遇到的各種怪事和這個夢聯想在一起,仍然會感覺這個夢是一個預兆。
當時,我的內心和感覺處於現實渺茫於理想的境界,二者又隱隱約約地同時出現,渾為一體。當時,我明明感覺到暴風雪仍然在下著,我們正在茫茫的雪原上亂跑……但我又突然發現一扇門,我們駕著馬過去了。我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怕惹父親生氣,擔心他責備我擅自回家,擔心他責怪我故意把他的教導當成耳邊風。我忐忑不安,跳下了馬車,抬頭一看,我母親正站在台階上迎接我,她一臉憂鬱。「輕點」,她對我說,「你父親病危了,想和你告別。」這話可把我嚇壞了,和母親一起走進了臥室。
屋子很暗,擠了很多人,一個個苦喪著臉。我輕輕走到床前,母親掀起簾子說:「安德列·彼得洛維奇!我們的彼得魯沙回來了。他聽到你病危後立刻往回走。你快把祝福送給他吧!」
我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盯著床上的父親。「咦,怎麼回事?……」
床上躺著的是一個黑鬍子壯漢,不是我父親,他笑了笑,瞇著雙眼看著我。我一下子糊塗了,轉過頭問母親:「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我父親啊!為什麼要讓這個人給我祝福呢?」
「唉,都一樣,彼得魯沙!」母親回答說,「他是為你主婚的干父親,請你親吻他的手!讓他賜予你祝福吧……」
「不行!我不同意」
這時,那位壯漢從床上跳了起來,從背後抽出一把斧頭,瘋狂地朝四面亂砍。我想逃跑……但不知為什麼,怎麼也跑不動。屋子裡全都是死屍,我碰到了很多噁心的屍體,並在血泊中滑了過去……那個恐怖的壯漢親切地叫我:「別害怕,過來!讓我賜予你祝福……」
當時,我害怕極了,感到非常困惑……突然,我被噩夢驚醒了。馬車停下了,沙威裡奇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說:「少爺,下車吧!我們到了。」
「我們到了哪兒了?」我擦了擦眼睛問道。
「我們到了一家旅店。感謝上帝!我們正好駛到圍欄旁邊,快下車吧,少爺!我們進去暖和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