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第49章 黑桃皇后 (1)
    黑桃皇后,不詳之兆。

    ——《最新占卜全書》

    無論颳風下雨,

    他們常常

    聚在一起。

    下注——請上帝饒恕!——

    堵一盤紙牌遊戲。

    五十盧布,

    賺回一百盧布!

    有人贏錢,

    激動萬分,

    有人用粉筆,

    抹去債務。

    就這樣,

    無論颳風下雨,

    他們都會聚在一起,

    堵一盤紙牌遊戲。

    一天,有一大群人在一個叫納魯莫夫的近衛軍騎兵軍官家裡玩紙牌。冬天,漫長而又寒冷的黑夜在人們的歡笑聲中悄悄地流失了。早上五點鐘,大家聚在一起吃宵夜。那些贏了錢的人吃得津津有味,而輸了錢的人卻沒什麼胃口,呆呆地盯著桌子上的空盤子。但是,等香檳酒端上來時,他們又開始有說有笑,暢談起來。

    「你怎麼樣啊,蘇林?」這家的主人問。

    「輸了唄,和以前一樣。沒辦法,我手氣不好,但我賭錢時一直保持冷靜,無論別人怎麼打擾我,都不會犯糊塗,但我還是老輸!」

    「你真的沒著過魔嗎?一次都沒有下過單打一1嗎?……如果這樣,你鋼鐵一般的意志真是令我敬佩啊!」

    「快來看赫爾曼怎麼樣了!」一個客人指著一位年輕的工程兵說,「他從出生一次都沒有碰過紙牌,從來都沒有摸過牌、下過注,但他今天卻和咱們一起在這裡待到凌晨五點,一直在旁邊看咱們賭錢。」

    「是啊,我一直對賭博很感興趣,」赫爾曼回答說,「但是我不想用生活費作賭本,來賺取更多的錢。」

    「赫爾曼是個德國人,他擅於精打細算,就這麼簡單!」托姆斯基插話說,「但我始終不能理解一個人,那就是我的奶奶——伯爵夫人安娜·費多托夫娜。」

    「怎麼回事?她怎麼了?」客人們驚奇地問道。

    「我真是不明白,我奶奶為什麼要從此遠離堵牌呢?」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啊!」納魯莫夫說,「一個八十歲高齡的老夫人為什麼還要去賭博呢?」

    「聽您這麼說,難道您一點都不知道她的事嗎?」

    「沒有啊!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啊!要是這樣,那我就講給你聽聽吧!」

    「你知道嗎,我奶奶在六十年前去了法國巴黎,她在那裡都出了名了,有很多人追求過她,就是為了看一看莫斯科的維納斯2。黎塞留元帥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面,我奶奶曾經告訴過我,由於她一直與他保持距離,他氣得差點兒開槍自殺。」

    托姆斯基停了停,繼續說:「那個年代的女人都愛賭法老3,有一回,她在宮廷裡輸給奧爾良大公很多錢,並用信用擔保以後還錢,當奶奶回到家中,揭下面紗,脫下箍骨裙,便嚴肅地對爺爺說她輸了很多錢,並要求一分不少地付賬。我清楚地記得,我爺爺是我奶奶家的一個總管的後代,他平時非常害怕她,但當他一聽到她輸了那麼可怕的數目時,他便立刻暴躁如雷,拿來家裡的賬本給她看,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們就花了五十萬。他還說,他們現在在巴黎可不像在莫斯科的近郊或是薩拉托夫省的農村,他想拒絕付錢。我奶奶一生氣,給了他一個大耳光,然後一個人到屋裡睡覺去了,這一舉動表示了她不再喜歡他了。第二天,她叫來我爺爺,希望用家法可以對他起一些作用。但我爺爺絲毫沒有屈服。這還是我奶奶第一次淪落到了必須與我爺爺講道理的時候。我奶奶費了很多口舌勸他,耐心地給他講債務與債務不同的道理,欠王子的債與欠車伕的債完全不一樣。可是純屬浪費口舌!爺爺聽了更加生氣了!我奶奶也沒有辦法,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她認識一個非常有名的人,你們應該聽說過聖·熱爾蒙4伯爵吧!有關他的奇聞趣事實在是太多了。

    他視自己為四處漂泊的猶太人,是長命水和點金石的發明家等這類角色。人們嘲笑他只不過是個大騙子,而卡扎諾瓦5卻在自己的日記裡說他是一個有勇有謀的間諜。此外,儘管聖·熱爾蒙是個神秘人物,但他卻儀表堂堂,始終令人肅然起敬。他對外人總是那麼親切,奶奶也瘋狂地偏愛著他,如果她聽到有人說一些對他不利的話,奶奶就會非常生氣。因為奶奶知道,聖·熱爾蒙有足夠的能力為她償還那一筆巨額賭債。於是,她決定請他幫忙,奶奶寫了一張字條,邀請他立刻來自己家。

    那個怪老頭兒收到字條馬上就來了,他發現我奶奶特別難受,她形容自己的丈夫時用了世界上最狠毒的詞語,最後,我奶奶真誠地對他說,她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友情和善良上了。聖·熱爾蒙思考了一會兒,對我奶奶說:『我可以幫你還清這筆巨額賭債,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您沒有還清欠我的錢,您的心裡就一天都不會得到安寧,而我也不想讓您為新債主四處奔波。另外,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幫您把錢贏回來。』我奶奶聽了立刻打斷他:『但是,我親愛的伯爵!您還不知道吧,我們一分錢都沒有了。』聖·熱爾蒙說:『哦,不,你們不需要錢,請聽我講。』於是,怪老頭就告訴了我奶奶一個贏錢的秘訣,咱們當中所有人都會為了弄到這個秘訣而甘願獻出……」

    那幫賭徒聽到這裡立刻豎起耳朵,想要聽聽是什麼秘決,托姆斯基嘴裡叼著煙斗,做了一下深呼吸,繼續說:

    「就在同一天的晚上,我奶奶去了凡爾賽宮,在皇后那裡玩紙牌6。那天,奧爾良大公做莊,奶奶為自己晚還錢表示了歉意,因為她這次來沒有帶來上次欠下的錢,就這樣,她編了一個小的故事敷衍過去了,然後就坐在他對面繼續玩牌。她挑選出了三張紙牌,按順序把紙牌一張一張押了下去,連續三張全都贏了,這樣,我奶奶把欠的債全都贏回來了。」

    「哪兒有這麼巧的事!」一個客人大喊。

    「簡直就是笑話,絕對不可能!」赫爾曼說。

    「也許是那幾張紙牌做了些手腳?」第三個人接著說。

    「我和你們的想法可不一樣。」托姆斯基嚴肅地回答。

    「難道說你有一個神奇的奶奶?,她居然能一連猜出三張牌,可你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從他那裡學來她那套秘決啊?」納烏莫夫說。

    「嘿!那不一樣!」托姆斯基回答,「我奶奶有四個兒子,我父親就是其中一個,他們四個人全都視賭為命的大賭棍。我奶奶沒有向任何一個兒子透露過她的秘決。這些對於他們來說,甚至對我,沒有一點壞處,這倒是幫了我們。但是我的伯父伊凡·伊裡奇伯爵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已經去世了的恰普裡茨基,就是那個輸了一百萬的人,他死的時候已經是窮光蛋了,他年輕的時候,有一次賭錢,我記得他是輸給了佐林大約三十萬左右的錢,他絕望極了,我奶奶一向嚴肅對待年輕人的胡做非為,但這次卻不反平常,不知為什麼,對恰普裡茨基卻非常仁慈。我奶奶告訴了他三張牌,讓他按順序一張一張地押下去,並讓他發誓以後再也不賭了,第二天,恰普裡茨基前去找債主,他們又開了賭局,恰普裡茨基的第一張牌就押了五萬,結果贏了,他又押了第二張、第三張,結果贏回了本錢後還多賺了一些……」

    但是,大家該去睡覺了,當時已經五點四十五分了。

    的確,天已經亮了,年輕人喝完自己杯子裡的酒就各自回家了。

    原文為賭博術語,指總是能贏錢的同一張牌。

    原文為法文。

    一種紙牌賭博。

    聖-熱爾蒙:十八世紀法國煉丹術士和冒險家。

    卡扎諾瓦(1725-1798),著名的意大利冒險家,曾經寫過很多有趣的回憶錄。

    原文為法文。

    表面上看,您更加喜歡女僕。

    那我還有其他辦法嗎,我的太太?她們看起來更加有活力。1

    ——交際場所中的閒談

    ××老伯爵夫人正坐在梳妝台前,身後圍了三名女僕,一個手捧胭脂盒,一個拿著發針匣,第三個拿著一頂系有火紅色絲綢帶的高帽。伯爵夫人早已習慣了自己的美貌,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添姿潤色了。但是,他年輕時養成的習慣依然存在,依然照例打扮成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過時摩登造型,因此,他需要很長的時間來修飾自己,要細細打量,自己是否與六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樣。就在窗邊的繡花架旁,坐著的是她漂亮的養女。

    「您好啊!親愛的奶奶。」一位年輕的軍官走進來說,「您好!麗莎2!我的奶奶,我來是想求您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啊,保爾?」

    「請您允許我介紹我的一位朋友給您,我想在週五的舞會上帶他去見您。」

    「好吧!你週五直接把他帶到舞會上去吧,到時候介紹給我就行了!你昨天晚上去那裡了嗎?」

    「當然!玩得很愉快。我們一起跳舞,一直跳到早上五點鐘,葉列茨卡婭真是太漂亮了!

    「哎!我親愛的,她哪裡漂亮啊?她的奶奶伯爵夫大達麗亞·彼得洛夫娜現在怎麼樣了?……但是,她也的確夠老的了!「

    「老?她還很老嗎?「托姆斯基驚訝地問,「她不是在七年前就死了嗎!」

    窗邊那位漂亮的小姐抬起頭,用眼神向年輕示意。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因為在老伯爵夫人面前,絕對不能提與她同齡的女友的死訊,他心裡恨死自己了。但是,老伯爵夫人已經聽到了這個他眼裡的新聞,但他卻無動於衷。

    「她死了是嗎?」她說,「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啊!過去,我倆一同進宮,一同被皇帝冊封為宮中女官,但女皇陛下還……」

    於是,老伯爵夫人第一百次為自己孫子講述她過去的宮廷掌故。

    「好了!就這樣吧!保爾!」她最後說,「來!把我扶起來。麗莎!我的鼻煙壺在哪兒呢?」

    緊接著,老伯爵夫人在女僕的服侍下退回到帷幔後面去了,因為只有在那裡才能做完她梳妝打扮的最後一道工序。托姆斯基和她的養女就在外面等。

    「您想把誰介紹給奶奶呢?」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小聲問。

    「納魯莫夫,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他是軍人嗎?」

    「是的,他是個軍人。」

    「是軍事工程兵嗎?」

    「不是!他只是一個騎兵,您為什麼認為他是軍事工程兵呢?」

    美麗的小姐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保爾!」老伯爵夫人在帷幔後面大聲喊道,「拿來一本新小說給我看看,我可不要當代的啊!」

    「那您要什麼樣的小說啊,奶奶?」

    「要那種主角不殺父母的、沒有淹死鬼的,我最害怕的就是淹死鬼了!」

    「現在可沒有那樣的小說了,要不您看看俄國小說怎麼樣?」

    「現在都有俄國小說了是嗎?快拿來,我親愛的孩子,拿來給我看看!」

    「我要走了,奶奶!我還有急事要辦呢……再見!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您為什麼認為納魯莫夫是個軍事工程兵呢?」

    托姆斯基離開了梳妝室。

    屋子裡只剩下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一個人了。她放下正在做的針線活,把頭伸向窗外,忽然間,馬路對面的一個屋角後面出現一位年輕軍官。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拿起針線活,低下頭,俯在繡花架上。正在這時,老伯爵夫人終於梳理完走進來了。

    「麗莎!」她說,「快去讓他們準備套車,咱們應該去外面兜風了。」

    麗莎馬上站起身來,收拾好手裡的活。

    「怎麼啦?我的天啊!你聾了嗎?聽不見我說話是嗎?」伯爵夫人大聲叫喊道,「快讓人去準備套車。」

    「我馬上就去!」小姐低聲回話,迅速朝前廳跑去。

    正好,一個僕人走進來了,是巴維爾·亞歷山大洛維奇公爵讓交給一本書給老伯爵夫人。

    「好的!謝謝了!」伯爵夫人說,「麗莎!我的麗莎!跑哪裡去了?」

    「哦,我在穿衣服呢!」

    「別著急,過來!坐在這兒,把書打開,讀給我聽……」

    麗莎捧起書,給老夫人讀了幾行。

    「大點聲!」伯爵夫人說,「你這是怎麼啦?天啊!你的嗓子怎麼啞了?……等一下,把那把椅子搬過來,坐得近一點……好!

    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剛剛讀兩頁,老伯爵夫人就困得打了個哈欠。

    「快把這本書扔了,」她說,「全都是天方夜譚!還是還給巴維爾公爵吧,替我謝謝他……對了,套車備好了嗎?

    「嗯,準備好了!」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心神不寧地向窗外望了一眼說。

    「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啊?總是讓我等你!真受不了!我的天啊!」

    麗莎又跑回自己的房間,還不到兩分鐘,老夫人又不停地搖鈴。三個女僕聽到鈴聲立刻從外面跑了進來,一名男僕卻從另外一扇門跑了進來。

    「我叫你們呢,為什麼不回話?」伯爵夫人衝他們大喊,「快告訴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告訴她我在這兒等她。

    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身穿一件睡袍、頭戴一頂睡帽,立刻跑到了房間裡。

    「你可終於來了!」伯爵夫人說,「瞧瞧你,怎麼穿成這樣啊?……這是想勾搭誰啊?……但是外面已經颳大風了!」

    「沒有,根本沒有颳風,我的夫人!今天天氣多好啊!那個男僕回答說。

    「你們總是騙我!不信把通風窗打開,肯定有風,吹得我都感到冷了!算了,卸下套車吧!麗莎,咱們不去外面兜風了,你也不用穿成這樣了。」

    「這就是我現在的生活啊!」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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