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在山間厚厚的積雪上疾馳,
看啊!山的那邊,
是一座美麗的神的廟宇,
孤零零地,在寒風中屹立在大道旁。
……
忽然之間,鵝毛大雪紛紛從空而降,
白茫茫地一片,
一隻烏鴉在頭頂上拍著翅膀,
飛過雪橇的上方。
……
忽然之間,一聲不祥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馬兒堅起鬃毛,疾馳在原野上,
凝視著黑暗的遠方
……
——茹可夫斯基1
1811年歲末,是值得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去紀念的時代,為人忠厚的加夫里拉-加夫裡洛維奇悠閒地生活涅納拉多沃村的在自己家的大莊園裡。他一向熱情好客,對人和藹可親,周圍所有人都知道他。鄰居們經常會聚在他家吃喝談心,和他漂亮的太太玩玩五戈比一局的波士頓牌,但是有些客人來他家只不過是想看一下他漂亮的女兒瑪利亞·加夫裡洛夫娜。她那年十七歲,身材特別好,皮膚白白的。她被人們視為當地富有的姑娘,有很多人想得到她的芳心,不是為了自己,就是為了自己的後代。
瑪利亞·加夫裡洛夫娜從小就讀法國小說,並從中學到了很多知識,因此,她必然會像小說的情節一樣陷入愛河。她愛上了一個窮小子,他是一個陸軍准尉,當時正好趕上休假,就回自己的村子住上幾天。不用說,這位年輕的小伙子也同樣陷入了愛河。但不幸的是,她的父母在發現兩個人的戀愛關係後,嚴厲地制止自己的女兒掛念他,對他的態度也極其惡劣,還比不上接待一個退了休的陪審員呢。
這對苦命戀人一直在偷偷地通書信,每天都會在密松林裡或是破舊的教堂邊偷偷約會。他們在那裡立下了誓言,抱怨各自心中的痛苦,想盡一切辦法擺脫眼前的障礙。通過多次通信和講座,他們倆得出一下結論:既然我們兩個人永遠不能分開,而我那殘酷無情的父母又頑固不化地阻止我們在一起,那麼,我們只能選擇離開他們了!這個主意太妙了!這位年輕人終於想到了使自己得到幸福的方法了。那個整天陶醉在羅曼蒂克主義中的瑪利亞·加夫裡洛夫娜非常興奮,因為他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寒冷的冬季將至,這對苦命鴛鴦的幽會也就會暫時停止了,但書信往來可比以前更加頻繁了。幾乎在每封信中,都可以看到弗拉基米爾·尼古拉耶維奇的求婚,他要她和自己偷偷地結婚,躲在一個偏僻的地方過一段日子,然後二人跪在父母腳下,二老最後一定會被這對戀人勇敢的爭取愛情和幸福的行為和眼前不幸的遭遇深深感動,他們一定會對這對情人說:孩子!來吧,到我們懷裡來,讓我們擁抱你!
瑪利亞·加夫裡洛夫娜始終猶豫不決,許多私奔的計劃全都被推翻了。最後,她同意了一個方法:在約定好的一天,她絕對不能吃晚飯,然後借口說自己頭疼躲進房間裡,她的貼身僕人是她的心腹,她倆一起穿過後院的門廊,一直走到花園,花園後門還要有一輛雪橇,她坐上雪橇一直飛奔到離涅納拉多沃村只有五俄裡路程的冉德林諾村,然後迅速走進教堂,到時候,弗拉基米爾就會在那裡等著她們。
到了決定命運的那天晚上,瑪利亞·加夫裡洛夫娜一直沒有睡覺。她收拾好行李,裝了幾件外衣和裙子,她給她的女友(一位平時愛多愁善感的姑娘)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然後又給自己的父母寫了一封信。她用最感人的言語與父母道別,表達了自己對愛情的忠貞不渝和與父母的抗拒,懇請父母原諒自己的不辭而別,她還在信的末尾處這樣寫道:如果你們給我機會以後趴在二老的膝下,那將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她用一枚圖拉出產的圖章封好了這兩封信,圖章印出了兩顆激情燃燒的心和文化氣息濃厚的題詞。緊接著,她一頭紮在床上,直到天亮。但是在夜裡,那些恐怖的幻想一直驚擾著她。
她感覺到,正在她坐上雪橇準備逃往教堂結婚的那一瞬間,她的父親攔住她,一把把她從雪撬上拽下來,然後扔到黑漆漆的懸崖中……她一頭跌下去,心裡別提多難受了。她還隱約感覺到自己看見了弗拉基米爾躺在草地上,面色慘白,全身沾滿了血。他馬上就要死了,用含糊不清的、令人揪心的聲音墾請她盡快與自己結婚……還有許多破碎的、無法拼湊在一起的恐怖的幻想片斷不斷地在她心中閃過。
最後,她終於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更加蒼白了,並且她真的頭痛了。父母一眼就看出了她有心事,親切地探問:「瑪莎!怎麼了?生病了是嗎?瑪莎!」——眼前的這一切已經完全令她失去了控制,她的心都碎了。她盡最大的努力安慰父母,想表現出快樂的樣子,但又裝不出來。到了晚上,她一想到這天是在自己在家裡度過最後一個晚上,心裡就無比難受,整個心緊緊地縮在一起。她快熬不住了,心裡默默地與父母、親人以及身邊的所有事物一一告別。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她的心像揣了只小白兔一樣咚咚直跳。她用顫抖的嗓音對父母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吃不下飯,於是離開了父母。父母親吻了她,像往常一樣帶給她親切的祝福。她激動得差點兒流下眼淚。回到房間後,她軟綿綿地靠在椅子上,流下了傷心的淚水。女僕人勸她一定要鎮定,讓她打起精神來。一切都準備好了,再過半個小時,瑪莎就要永遠地離開這個家、自己溫暖的閨房和平淡的處女生活了……
窗外下起了暴風雪,寒風在怒吼,窗外的護板不停地抖動著,撞得直響。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會兒,家裡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睡覺去了。瑪莎披上一條花布披肩,穿了一件厚厚的外衣,手裡拎著一隻箱子,偷偷地離開閨房,走到後門,僕人跟在後面,拎著兩包大行李。她倆一同走到花園,暴風雪依然猛烈地下著,寒風凜冽地吹在身上,彷彿要攔住這兩個年輕的犯人。
她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走到花園的盡頭。雪橇已經在那裡等待他們了。馬兒已經凍僵了,不肯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弗拉基米爾派來的車伕在馬車前面踱來踱去,然後用韁繩勒住了馬兒。他攙扶著小姐和僕人一同坐上雪橇,放好了手裡的包袱和箱子,一把抓住韁繩,馬兒立刻飛奔起來。
現在,我們把這位富家小姐的命運交給上帝和車伕傑廖什卡的駕車技術去吧,然後回過頭來看看那位年輕的新郎官!
弗拉基米爾騎了一整天的馬,一大清早,他終於找了冉得林諾村的神父,費了很多口舌才與他達成協議,緊接著,他又到當地的地主中尋找證婚人。他第一個人找的人就是個一退休的騎兵少尉,他四十多歲,名叫德拉文,這個人非常願意為這對命對戀人當證婚人。他說這種冒險活動可以讓完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和往年驃騎兵搞的那些惡作劇。
他讓弗拉基米爾在家裡吃中午飯,然後向他保證,找另外兩個證婚人的事全交給他負責。他說話還真是算數,吃過中午飯,他家裡就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留了一小撮鬍鬚、腳上穿著踢馬刺的靴子的土地丈量員施米特,另一個是縣警察局局長的兒子,是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小孩,他就在前段時間剛剛加入槍騎兵。這兩個人不但非常願意當弗拉基米爾的證婚人,甚至還向天發誓,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完成這個神聖的使命。弗拉基米爾聽了這兩位的話激動得痛哭流涕,緊緊地擁抱了他們,然後立刻回家張羅結婚的事去了。
已經快到深夜了,他對忠誠的車伕傑廖什卡再三詳細地叮囑了行動的計劃,然後讓他駕起由三匹馬拉的雪橇前往涅納拉多沃村,又讓自己準備好一匹馬拉的小雪橇,他不需要車伕,隻身一人前往冉得林諾村去,大概過了兩個小時,瑪利亞·加夫裡洛夫娜這時應該到了教堂。他認識路,只要二十多分鐘就能到。
然而,弗拉基米爾剛一走到村外那片野地上,就刮起了大風,暴風雪瞬間降至大地,他的眼睛被風吹得都睜不開了,什麼都看不見。不到一分鐘,路上就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周圍所有的東西全都消失在白茫茫的混沌中,只能看到無數雪花在空中狂舞,天地渾為一體。弗拉基米爾發現自己已經被困在野地裡了,於是他想一定要趕到馬路上去,但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的。他騎的那匹馬折騰了半天,一會兒跑到雪堆上,一會兒陷入深溝裡,雪橇還經常翻倒。
弗拉基米爾努力擺脫困局,只希望自己不要迷失方向。他感覺自己已經困在這裡半個多小時了,但他還是沒有趕到冉得林諾村的那片叢林裡。又掙扎了十多分鐘,依然望不到遠處的叢林。弗拉基米爾駕車駛過一片難以下腳的田野。暴風雪依然怒吼著,天空一片昏暗。馬兒也疲憊不堪了,儘管它時不時地陷進齊腰深的積雪裡,它依然流了很多汗。
最後,他發現他已經迷失了方向。弗拉基米爾停止了腳步,他努力地回憶著、思考著,最後非常肯定地應該往右拐。於是,他掉轉雪橇,朝右方趕路。馬兒累得艱難地挪著腳步。他浪費在路上足足一個小時,冉得林諾村應該很快就能到了。他走著、走著,一直沒有走到野地的盡頭,到處是雪堆和深溝,雪橇總是翻倒,他也就不斷地停下來把它扶正。時間一點點地流走,弗拉基米爾已經坐立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