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選 第7章 青     鳳 (2)
    老者介紹說:「這是我的兒子。」孝兒給耿生拱了拱手,入了座。耿生接著就問老者的家世。老者說:「義祖姓胡。」耿生向來豪爽,談笑風生。那孝兒也是個灑脫爽直的年輕人。他們傾心交談,互相愛慕,十分投機。耿生二十一歲,比孝兒大兩歲,就把孝兒當弟弟。老者對耿生說:「聽說您的祖上曾經編纂過《塗山外傳》,您知道這件事嗎?」耿生說:「知道!」老者說:「我就是塗山氏的後代,唐代以後的家族世系,我還能記得,五代以前的,就失傳了,還希望公子多多指教。」耿生簡要地敘述了塗山女輔助大禹治水的功績,盡力粉飾形容,妙趣橫生,滔滔不絕。老者聽得眉飛色舞,對孝兒說:「今天太幸運了,能夠聽到這些從來沒聽到過的先祖創業故事。耿公子不是外人,不妨請你母親和青鳳一起來聽聽,也讓她們瞭解我們祖宗的功業。」

    孝兒起身走進簾子裡面去。過了一會兒,有個老婦人領著女郎走了出來。耿生細看那女郎,苗條的腰身顯得格外嬌媚,眼溢秋波,在人世間沒有看到過這樣美麗的女子。老者指著老婦人說:「這是我的老妻。」又指著女郎說:「這是青鳳,我的侄女。人很聰明,只要聽到見過的,都能記住不忘。所以把她叫來,讓她也聽一聽。」耿生講完了故事就喝酒,凝視著青鳳目不轉睛,青鳳察覺後,害羞地低下了頭。耿生又暗中用腳去踏青鳳的小腳,青鳳急忙把腳縮回去,但看不出有生氣的樣子。耿生越發魂飛魄散,不能自已,拍著桌子說:「要能有個這樣的妻子,就是拿皇帝的寶座交換,我也不願換了!」老婦人見耿生漸漸醉了,言談舉止,越發顛狂,便帶著青鳳一同站起來,急忙掀起帳子進內室去了。耿生很失望,就向老者告辭,可是心裡老是浮現青鳳的影子,怎麼也不能忘記。

    第二天夜裡,耿生又上樓去,屋內幽蘭麝香的氣味還很濃,但凝神屏氣地等了個通宵,卻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沒有。耿生回去與妻子商量,要全家搬到樓裡去住,希望有機會再見到青鳳。妻子不願意一起去,耿生就自己住進去,在樓下讀書。夜裡,他靠著書桌閉目養神。突然,有個鬼披頭散髮走了進來,臉如黑漆,睜大眼瞪著耿生。可是,耿生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他把手指伸到硯台裡,蘸上墨,自己也塗了個大黑臉,目光閃亮地瞪著鬼。鬼見嚇不倒耿生,慚愧地溜走了。

    隔天晚上,半夜三更時,耿生吹滅蠟燭正要睡覺。忽然聽見樓後面有人撥動門閂,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他趕緊起身察看,只見樓門半開。接著,又聽見有細碎的腳步聲,隨後,一道燭光從房裡射了出來。耿生藉著燈光,仔細一看,原來站在眼前的是青鳳。她突然看見耿生,嚇得往後倒退幾步,急忙把門關上。耿生跪在門前懇求道:「小生我不避險惡留在這裡,實在是為了你的緣故。如今幸好沒有別人,如果能夠同你執手而笑,就是死去也沒有遺憾了。」青鳳隔著門站在遠處說:「你對我的一片深情,我哪能不知道!但是我叔叔的家教十分嚴厲,我實在不敢答應你的要求!」耿生苦苦地哀求說:「我也不敢存有貼身親熱的癡心妄想,只要同你見見面也就心滿意足啦!」青鳳似乎同意了這個要求,開門走了進來,拉著耿生的手臂,扶他起來。耿生十分高興,與她拉著手下樓,把她抱到自己的膝蓋上。青鳳說:「幸好和你有點舊緣分。過了今夜,就是日夜相思也沒有用了。」耿生問她:「那是為什麼呢?」青鳳說:「我叔叔怕你那股顛狂勁,所以化為厲鬼來嚇唬你,可你一點也不怕。如今已到別的地方找好了住宅,一家人都搬東西到新居去了,留下我在這看家。明天,我也必須動身離開這裡。」說完就要走,還解釋說:「恐怕我叔叔就要回來了。」耿生拉住她不讓走,想和她交歡。兩人正在爭執的時候,那老者突然閃身進來。青鳳又怕又羞,無地自容,躲到床邊埋下頭,搓弄著衣帶,一句話也不說。老者氣呼呼地說:「賤丫頭,敗壞了我家的門風!還不快滾!看我回頭怎樣拿鞭子打你!」青鳳低著頭急忙溜走了。老者也跟著追出去。耿生尾隨在後,聽見老者百般訓斥青鳳,而青風則小聲抽泣著。耿生心如刀割,就大聲地說:「罪過全在我身上,與青鳳有什麼關係?要是你肯饒恕她,任憑你刀鋸斧劈,我都甘願承受!」過了好久,聽不到什麼聲音了,耿生才回屋睡覺。從此以後,這所宅院再也沒有發生什麼怪事。耿生的叔叔聽了感到很驚奇,願意把房子賣給侄兒,也不計較價錢多少。耿生很高興,把全家都搬了進去。住了一年多,生活倒很舒適,可是他總是時刻想念青鳳。

    清明節那天,耿生掃墓回來,看見兩隻小狐狸被狗緊緊追趕。一隻拚命向荒野逃去,另一隻慌慌張張在路上亂竄。眼見獵狗追了上來,小狐狸望見耿生,就跑過來,哀聲鳴叫,垂耳縮頭,像是在求他救命似的。耿生覺得它很可憐,就解開衣服,抱它回家。到家以後,關上門,把小狐狸放在床上,一看,原來卻是日夜思念的青鳳。他真是喜出望外,連忙安撫了她一番,問她嚇著沒有。青鳳說:「剛才我與丫鬟一起玩耍,意外遭到這場大難。如果不是郎君救我,一定葬身狗腹了。希望你不要因為我不是同類就嫌棄我。」耿生說:「我日日夜夜在思念你,做夢都夢見你。現在看見你,真像得到奇珍異寶一樣,還說什麼嫌棄的話呢!」青鳳說:「看來這是天數啊!如果不是碰到這場危難,怎麼能跟你在一起呢?還值得慶幸的是,那丫環一定以為我死了,叔叔再不會來找我,我可以和你永遠團聚了。」耿生聽了非常高興,另外收拾房子給青鳳住。

    過了兩年多,一天晚上,耿生正在讀書,孝兒忽然走進來。耿生放下書本,驚訝地詢問他從哪裡來,孝兒跪在地上悲傷地說:「家父遭到了飛來橫禍,只有你能夠救他。他本想親自來求你,又怕你不見他。所以叫我來。」耿生忙問:「什麼事呀?」孝兒說:「公子你認識莫三郎嗎?」耿生說:「認識!還比較熟,他父親和我父親是一起中舉的。」孝兒說:「明天莫三郎要路過這裡,如果他打的獵物中有受傷的狐狸,請你想方設法把它留下。」耿生說:「那年在樓下,我所受到的羞辱,至今還銘記在心。別人的事我不敢過問。一定要我出點力,非請青鳳出面不可!」孝兒流著淚說:「鳳妹妹死在荒郊野外已經三年了。」耿生把袖子一甩,說:「既然如此,那我的怨恨就更深了。」說罷,就拿起書,高聲吟誦起來,對孝兒連看也不看一眼。孝兒站起身來,放聲大哭,雙手捂著臉走了。

    耿生去青鳳住所,把剛才的事情說了。青鳳一聽,臉色驟變,急問:「你到底救不救我叔叔?」耿生故意放慢說話的速度,說:「救——當然要救的!剛才之所以不答應,只不過是為了報復一下前次他的粗暴干涉罷了!」青鳳這才高興,說:「我從小失去父母,是叔父把我養大成人。以前他雖然得罪了你,也是家規應該那麼做的呀!」耿生說:「你這樣說也對,但畢竟讓人心裡不痛快。你如果真的死了,我一定不救他。」青鳳笑著說:「你可真狠心哪!」第二天,莫三郎果然來了。騎著鏤金飾帶的駿馬,挎著虎皮做的弓袋,後面跟著大批的隨從,十分威風。耿生到門前去迎接,看見他打了不少獵物,其中果真有一隻黑狐狸,鮮血濕透了皮毛,用手一摸,皮肉還有些溫熱。耿生就假裝說自己的皮袍破了,需要這只黑狐的皮毛來補一下。莫三郎很大方地解下狐狸送給他。

    耿生立即轉交給青鳳,然後招待客人飲酒。客人走後,青鳳把黑狐抱在懷裡。過了三天,黑狐才甦醒過來,轉了個身又變成了那位老者。他抬起眼睛看見青鳳,疑心這已不是人間。青鳳把經歷的事情一一告訴他。老者馬上對耿生下拜,面帶羞愧,對從前的過失表示歉意。然後,又興沖沖地對青鳳說:「我本來就說你沒有死,今天果然證實了。」青鳳對耿生說:「你如果真正關懷我,還得請你把樓房借給我家住,讓我也能夠盡點孝心,以報答叔叔對我的養育之恩。」耿生應許了,老者深感耿生寬容大量,十分羞愧,再一次拜謝,就告別走了。到了夜裡,果然帶著全家搬了回來。從此以後,老者和耿生,親如父子,不再有猜疑和顧忌了。耿生住在書房裡,與孝兒常常一塊喝酒聊天。耿生正妻的兒子漸漸長大,就拜孝兒為師。因為孝兒善於誘導,教育孩子有辦法,很有老師的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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