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三十幅共一轂〔1〕,當其無,有車之用。
埏埴〔2〕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鑿戶牖〔3〕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註釋】
〔1〕轂(gū):車輪中心的圓圈,轂的中心是空的。
〔2〕埏(shān)埴(zhi):埏,和;植,土。即和陶土做成供人飲食使用的器皿。
〔3〕牖(yǒu):窗戶。
【譯文】
三十根輻條和轂合在一起,才構成一個車輪,只有轂的中心是空的,才能把車輪裝在車軸上,發揮車的作用。
把陶土柔和做成容器,因為中間是空的,它才能裝東西,發揮容器的作用。
有了窗戶和門,才是房子,但是因為房子中間是空的,他才能供人居住。
所以有形的東西可以供人們利用,發揮作用的卻是無形的東西。
【闡釋】
老子的眼睛很深邃,眼光很毒辣,總能看到「常識世界」中那些非常識性質的東西——智慧的超越和反叛。同時,老子的哲學思想除了詩意化的表述——優美且有韻致的五千字外,還有就是智性的詩意化。
「有」固然在提供便利條件,但唯有「無」在發揮效用。進一步來看,「無」非但比「有」重要,而且應當是我們致思篤行的一個大方向。老子引導人的注意力不再專注於現實中的具體的「有」,而要把人引向一般人難以發現的事物之所以產生作用和功效的真正有用之處「無」。
「有」重要,還是「無」重要?這個問題似乎太抽像,泛泛而談大而無當。分析事物的矛盾,解決問題,得到真正的實惠。德國思想家海德格爾在著名哲學篇章《物》中,曾有這樣的沉思:
構成壺並且使壺得以站立的壁和底,並不是真正起容納作用的東西。而如果真正起容納作用的東西在於壺之虛空,那麼,在轉盤上塑造成壺壁和壺底的陶匠就並沒有真正地製作這把壺。他只是塑造陶土而已。不對——他只是塑造虛空而已。為這種虛空,進入虛空之中並且從虛空而來,他把陶土塑造成形體。首先而且始終地,陶匠把握到不可把捉的虛空,並且把它置造出來,使之成為有容納作用的東西而進入器皿形態中。壺之虛空決定著任何置造動作。器皿的物性因素絕不在於它由以構成的材料,而在於起容納作用的虛空。
「然則壺果真是虛空的嗎?」海德格爾還有進一步的思辨,頗具鞭辟入裡的當下意味。但無論如何,他切入問題的思路和老子頗能桴鼓相應,千載而下有知音。
一般而言,人們會更看重「有」的重要。比如,有錢比沒錢好;有房子比沒房子好,有大房子比小房子好;屁股底下有「位置」比沒有「位置」好,且「位置」越高越好,因為手中的權力就越大嘛。這是世俗之見,並非沒有自己的道理,但還遠遠不夠。
「無」,同樣重要,在老子那裡甚至是更重要——我想,主要為克除人們對「有」的崇拜心理。老子借助最具體不過的器物——車轱轆、陶器、窗戶和房子,通過它們的「有」和「無」來說明其「利」和「用」。
老子講道理,總愛擺事實,而且是我們身邊的,仔細想一想,還真是有他的道理。實有和空虛兩者都應重視起來。車的作用在於載人拉貨,這是人類製造車子的初衷,希望它能帶來便利。一輛汽車有數以萬計的零部件,這些都是一個個的「有」,沒有這些具體的高質量的「有」,哪來得發動汽車行駛在路上呢?但如果這個汽車是一個結結實實的「實體」,沒有相應的「空間」,人坐不進去,貨放不上去,那還要這個鐵疙瘩幹什麼呢?今天的汽車設計都在講求車內空間最大化,精心的設計就是讓駕駛乘坐汽車的人感受不到「有」的阻隔或阻礙。
「有」和「無」,兩者是互相發生的;「利」和「用」,兩者是相互彰顯的。所以,你不要把眼睛老盯著「有」,真正的大用處在「無」。其實,老子所謂的大道,也就是「有」和「無」的統一。道,就存在有和無的相互關係之中。老子哲學思想中的大道以「無」為主,但並不輕視「有」。老子曾說「有無相生」,兩者各盡其能,只不過「有」不居於第一位而已。
我們都知道,美國加利福尼亞有一個偉大而年輕的公司Google,它活潑而神秘,產品做得好,贏得了全世界的信賴。其實,在起步之後的一大段時間內,他們並沒有太多的錢去僱用專業的大牌藝術設計師來設計精美的頁面,沒有辦法,Google的主頁只能變得很簡單。除了標識和實用的信息之外,基本上就是一個「無」。而互聯網的頁面卻是一個無比豐富的「有」的世界,色彩斑斕爭奇鬥艷。
「不過,Google清新、乾淨的外表一開始就得到了找尋信息的互聯網用戶的青睞,Google主頁以白色為背景,只使用最基本的色彩,它的純淨在這個雜亂無章的世界上具有最廣泛的吸引力。」這是懷斯在《撬動地球的Google》一書對Google主頁的評價。白色、基本色、純淨,相對於絢麗多彩而言,趨向於「無」,而正是這個「無」以博大的胸懷,容納了全世界挑剔的眼光。「有」和「無」之間是對立的,又是辨證的。沒有海量網頁的濃墨重彩也許就凸顯不出Google主頁的純淨單純。
這就是老子所謂的「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