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聖經中的女人 第32章 光明的玫瑰 (1)
    ——馬利亞1篇

    一九九八年秋天,我走進一個教堂的院落。

    我至今記得,那個教堂院落有一座石膏塑像——聖母馬利亞。石膏像一身潔白,聖母的目光柔和哀憐,仿佛一束永不凋謝的慈光,照耀來到她腳下的人們——我也是其中之一。所以那時即便不是個信徒,我也恭恭敬敬地行禮,並注視她的臉龐。

    是的,在善惡的角力中/愛的繁衍與生殖/比死亡的戕害更古老/更勇武百倍。

    這是詩人昌耀所作《慈航》中的詩句。

    三四年來無以復加的痛苦,如同得到撫慰,我的心從冷僵一點點接納雨滴,開始早春的溫軟。無數夜間披覆的黑暗、冰雪,經不住這聖母目光的照耀,我知道最不好的時間要過去了,什麼自殺、絕望,什麼孤苦、傷心,這些生命的負面東西,會翻過去不堪回首的一頁。夜裡,我夢見自己站在童年流連的山嶺上,那巨大的山體在我腳下幼蟲般地蠕動起來,山體上滿是初春微綠的萌芽,生機壓制不住地成長,我被風吹著……吹醒。

    那個教堂我逗留了兩年多,並和其中的瑞廷修女結下友誼。所以,我經常來到聖母面前,那是自然的。尤其是一九九九年春天,我與瑞廷一再討論自己遭遇的事情,聽她娓娓談宗教的道理,我們在教堂院子裡散步,每每駐足於聖母像下,院牆下的丁香樹開出了紫色花,也對我們頷首微笑……

    寫到這兒,我必須為我的朋友瑞廷修女再寫上幾句。因為,此刻瑞廷修女正奔走在西安、朝陽、大連、貴州等地的療養院、麻風病醫院等受苦的人中,護士一樣去照顧那些老人、肢體殘損的人,盡修女的本分,辛苦不辭。她這樣的力量時常感染我,激勵我。

    聖母腳下,一向堆著信徒們奉獻的玫瑰花束。多好看的玫瑰花啊,這在生活中象征愛情的人間花卉極品,在聖母這裡卻增添了新意。不僅僅是愛情啊,用詩人葉芝在寫詩篇《致時光十字架上的玫瑰》時曾說出對玫瑰的觀點是:“我把它想象成與人類一同受難,而不是從遠處追求和望見的某種東西。”玫瑰的花語,從而更體現出人間悲劇的另一層意思——我們遠未理解那些繁復旋轉狀的花瓣啊,它們怎樣從花蕾中穿越黑夜掙扎地綻開,又怎樣只能以形而上的果實為時光的夢影;它們怎樣依依不捨嫣紅,卻一瓣瓣罹難,落地為泥!

    後來,我研讀許多宗教畫,看那些精美的聖母圖。但說心裡話,對我來說,這些聖母的圖式過於美麗了,明顯帶有藝術的美飾,以及對聖母祈禱而附會上的願望。

    我寧願內心保留自己對聖母的看法。我心裡的聖母圖,就是玫瑰受難——一個女子擔負著某種類似命運的慈悲,愛的光明來自捨己的沉默。馬利亞是人間磨難的化身,她的愛,由於必須神聖化,簡直就形同一個女性僕倒昏厥、又必須站立起來的傷痛——

    哀悼基督的時刻,誰來扶助聖母?

    馬利亞懷孕,被記載為一個奇妙的事。

    這是我們不能破譯的謎。

    人類知識加速度地遞增,從植物細胞組合探究,到人體、天體的有規律可循。雄雌的奧秘也大多大白於天下,既引人入勝,又不得不對這些昭然若揭的現象慨歎生命來之不易。然而,科學說,即使是雄雌同體,也要借助物質外力實現的必需的吸附,新生命才能夠脫穎而出。

    可馬利亞懷孕卻得之於聖靈,福音書說。

    很多畫家描繪了這一事件,“聖母領報”作為畫面內容,古典畫家加以表現的何止十百。馬利亞懷孕的因由被畫家展示出來。上帝的使者——天使加百列{1},被上帝差遣,來到還是處女的馬利亞身邊,告知她:她會懷上上帝的獨生子,不久就會降生,應起名耶穌。

    當馬利亞訝異自己還沒有結婚何從懷孕時,天使就告訴她:這是聖靈的作用,無需疑慮。我們的馬利亞,於是順從地理解了,隨即表示領受,不再困惑,對天使的通報當場應答:“情願照你的話成就在我身上。”這事就成了。

    是的,即便我們登上火星或者更多的星球,即便我們把大海與地心的紐帶尋找到,我們也無法洞曉這一奧秘的答案。

    如果人類過於相信肉眼,過於相信可見物質並對其想象,那麼,我可以斷言,我們會越來越失之交臂那些不可見事物所包含的真理。

    馬利亞出生、長大在一個村莊裡,這村子叫拿撒勒。

    展開以色列地圖,我們可以看到,拿撒勒在地中海東岸不遠的山區。兩千多年前,它是黎巴嫩山脈南面山地上一個偏僻的村落。當時,這個細小的猶太村落距離耶路撒冷一百一十多公裡,隸屬於羅馬帝國加利利省。

    我們暫且拋開宗教典籍對她神化的記載。

    馬利亞出身寒微,家族裡沒有什麼傳奇背景。那個小山村裡,村民們依照古老的風俗,生活平靜而平凡,或甚單調乏味。小姑娘長大,還不算太大,就被許配給了人家。未婚夫不過是一個木匠,叫約瑟。由於還沒到成婚的年齡,馬利亞和村裡其他姑娘們一樣,仍然天天正常地勞作在山腳田地,為父母分擔家庭重負。或許,她還早早地就做起家務的各種雜活。我們再想象一下,她清晨出門去汲水,傍晚羊群回家,她忙活在羊圈裡。她手腳粗糙,皮膚日曬而微黑,布衣布裙,發辮隨意垂肩。也許她少言寡語,經常獨自出入,慣於沉思;也許她性格開朗,下山時唱歌,歡聲如銀鈴——這只能憑借揣測了。

    但是,聖經外典瓦拉策的雅各《聖經金傳》中,把馬利亞記述為一開始就顯露不凡。比如,父母年老未孕,因為虔誠,上帝恩賜他們,才生下這個女兒。還有,她三歲就被父母送到了聖殿獻給上帝,自小就為聖殿服務,在聖殿裡做一些針線活。當她十四歲時,大祭司召集大衛後人中適齡的求婚者,讓他們每人帶來手杖,手杖開花者即中選,已超婚齡的約瑟,他的手杖開花了,並有聖靈的鴿子落到手杖上——這樣使得馬利亞與約瑟締結婚約。

    顯然,聖典對馬利亞出身的撰文,賦予她匹配聖母身份的神聖性。

    我更願意相信,馬利亞從出生長大,到天使加百列來她身邊報喜,這期間不過一切都普普通通,她只是一個生活在拿撒勒村的善良小姑娘。

    其實,借助某種隱秘力量懷胎不是基督教文化的獨創。

    中國遠古故事裡,因夢懷胎、因看一個腳印懷胎、因某顆星星懷胎等等,生下所謂龍子或者顯赫人物,文獻記載也不止一二。

    大人物命運仿佛天意,受胎或者出世不凡,若不是人們的願望,也是人們有意神化身份,為後來發生的位居人上情形自圓其說。

    但中國的帝王將相才子,在世活著就飛黃騰達,很容易讓卑微的平民稱羨。即使東方宗教文化中,也有些生育富有離奇色彩的傳說,使得宗教人物命運暗含玄機。

    現在,一個山野村姑直接受孕於聖靈,且通過天使傳報當面通知,未免讓人難以置信吧。如果信,那是需要一定前提背景的。

    這裡,我們必須記得約旦河畔長久以來存在的宗教氣息。那時,從黎巴嫩山脈南面山地,到死海沿岸以至埃及間的沙礫荒野,關於彌賽亞救世主要來臨的預言,已滲透到猶太民族每一個角落。先知那“必有童女懷孕生子”的話,早已成為無形的盼望。

    拿撒勒村民也不例外。只是,灰姑娘馬利亞沒有想到,是自己將承擔這一神異的使命;而且她並不知曉事情該如何實現。所以當天使加百列化身為人,來告訴她聖子由她出生時,她十分驚訝,之後,又能很快領會,實則就因為她並不完全陌生這種事的必將發生。

    猶太民族自古以來被上帝的神奇事物籠罩。從亞伯拉罕、摩西到大衛,先驅者對本民族的福祉早已使他們相信,上帝格外惠顧他們,當他們處於衰落或者危難時,必會有拯救者出現。許多先知書,就如此這般記載傳播了這種呼喚。

    即時,馬利亞自覺地吟詠《尊主頌》,“我心尊主為大,我靈以上帝我的救主為樂……”這不是一個山野姑娘的詩歌才能,乃是本民族民謠一樣傳唱的字詞,深入了人心。當表姐以利沙伯稱頌她:“你在婦女中是有福的,你所懷的胎也是有福的……”《尊主頌》的字詞,情不自禁地從馬利亞心頭,油然升起到口唇……

    福音書上說,這是上帝的計劃。降生聖子救贖人類,《舊約》中的《以賽亞書》有所記載。古典作曲家亨德爾據此在他創作的清唱劇《彌賽亞》中表述道:一個孩子為我們誕生。

    然而,對馬利亞來說,確認這一計劃的實施,即便有信仰的支持,對她無疑也是一種挑戰。

    漫長的時間,極為普通的日子,一個孕婦、一個母親,撫養自己的孩子出生、長大,辛苦與勞累已然。但最後,她卻又看見自己的孩子被人群凌辱,被釘上十字架。

    馬利亞心靈感受上帝的恩賜,豈不形同暗夜摸索?

    拿撒勒這個偏僻的小村,就是給予耶穌血肉的聖地。

    馬利亞在這裡,和別的普通孕婦一樣,從懷胎到胎兒長大,她經歷身體一天天變重的不便,有時胃口異常,有時睡眠受影響。懷上帝之子,一點兒不意味著榮華富貴。馬利亞被告知“他祖大衛的位給他。他要做雅各家的王,直到永遠,他的國也沒有窮盡”——天使的話盡管猶在耳畔,但這種應許描述的風光,馬利亞並不分曉其苦難和救贖的意義。

    什麼叫母親?生命的源頭,那柔軟的子宮,仿佛是供船只起航的汪洋……那從無到有,從一顆種子到一棵樹,完整地可以出世,那溫暖的體液包孕種子的能力,那使混沌日漸轉化為人形的功勳,那渾然不知所以然的律動,那母性特有的節奏讓生命出港,使母體的血液融入胎體,使其壯大的甜美——

    是誰賦予母親這樣的幸福?是誰帶給母親如此這般的負重?

    如果說女性懷孕帶有某種器皿性,那這一莊重的器皿,驗證了生命必須來臨的某種奇跡,是誰讓女性成為母親!

    所謂母親,就是泉水湧出之處。

    水邊必然土地肥沃,草木生成,飛鳥鳴唱……

    是的,在善惡的角力中/愛的繁衍與生殖/比死亡的戕害更古老/更勇武百倍。

    中國民間口語,說女人懷孕,就說“有了”。

    《創世記》故事裡的諸般誕生,都是用“有”證明萬物橫空出世,作為繁衍的端點——六天奇功,使一切生命開始於穹蒼與大地之間。

    “地是空虛混沌……要有光,就有了光”。

    有雖生於虛無,但“有了”的意義,是世界的發生與發展……

    “平安夜,平安夜,萬暗中,光華射,照著聖母也照著聖嬰……”

    《平安夜》的歌詞歌曲,撼動多少心靈撫慰多少心靈,實在是不可勝數!

    中國女作家冰心九十九歲高齡謝世前,讓自己的女兒一遍遍哼唱《平安夜》,想在這曲聖樂中安然離世,可見,一個中國人對這西方文化的經典,也同樣感染至深……

    眾所周知的馬槽故事,把耶穌的誕生,講述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就是平安夜產生的聖果!我們可以忘記伯利恆平庸的小客店,可以忘記小客店那些你爭我搶住進客房的宿客,可以忘記客房夜晚傳出的昏沉沉的鼾聲,可以忘記客店老板淡漠的拒絕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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