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樂美{1}篇
莎樂美是讓人入迷的女性。
那種花朵的漩渦。那種火光的黑洞。
我看見她時,覺得我站在冰湖上,寒冷,卻被某種銀藍的光芒所吸引。
但是許許多多的人,卻感覺她是滾燙的,所以趨之若鶩,飛蛾撲火一樣。是的,莎樂美給人的激情,是寧願死亡也要一搏的奮不顧身。
這是類似隱秘的吸引力。
必然發生在夜晚。
夜晚的慶宴上,狂歡還沒到盡頭,舞會卻精疲力竭,暴君也感到軟弱。化妝的彩色面目都有些走形,倦意披散了下來。這時,莎樂美登場。午夜。
火光與暗昧旋轉的午夜——
莎樂美的到來使人們精神一振。她還是個少女,皮膚下樹葉和花蕾正在舒展欲放。
仿佛午夜的黯淡重新被點燃,夜宴又魅影浮動起來。
希律王{1}坐在王座上,身邊是目光變暗的王後。他歡迎少女入場。
少女說:我舞蹈!
人群讓出空地,人群圈起空地,人群裡再增加火把。少女獨舞。
少女的舞蹈是盡興的,足、臂、腰、頭、臀、手指、胸、頭發,每一個關節都仿佛火花磷光閃現,每一次腰肢律動帶動黑夜跟隨她如旋風……
希律王如同品味美酒。他眼睛流轉,思想出現一種深醉。
迎娶王後的熏醉又蒙上新醉,一種過甜的暈眩。
所以任何要求都可以給予滿足。他征詢少女的意思,特別想寵她,表明慷慨。
希律王不知道少女深藏願望。
莎樂美提出了母女兩個人的要求——要一個人的頭顱。
莎樂美是王後與前夫的女兒,王後恨那個譴責她新婚的人,而莎樂美對那個人卻有著深度迷戀。
那個人叫約翰。他來自約旦河邊的曠野上。他不富貴,甚至放棄一般的生活,獨處於赤貧的荒涼中。他身穿駱駝毛,吃蝗蟲、野蜜。但他心靈強健,在河水裡為人洗罪。他是為預備至高者的道路而事先受苦的先知。
希律王因為民眾熱愛施洗約翰,而把施洗約翰投入了監獄。他還不敢殺害他。
但是午夜的請求,像罌粟花咿呀細語——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陶醉卻又食言,暴君會感到恥辱。
莎樂美如願。她用銀盤子端著血淋淋的先知的頭顱,有種完事大吉的滿足。
這少女從無驚懼和軟弱。
她占有了。
午夜變得猩紅。舞蹈的高潮是如意的殺戮。
王後與希律王沉溺於瘋狂。莎樂美卻是清醒的,在黑夜的巔峰上更加清冷地了然於心。
愛欲不能就是死亡!少女莎樂美把狂歡顛覆,舞蹈成為羅網。
對莎樂美入迷,是人性難以遏止的欲念。
人的血液是紅色的,它可能危險為騰騰之火。而身體的燃燒,似乎無罪。
平淡的生活一旦使人麻木,點燃自己就成為渴望。無論這種點燃的結果是生還是滅,對人構成了魅惑。
許許多多人願意投身進去,是試圖燃燒的情不自禁。
這是人性極其需要滿足的那部分。如此不可剝奪,如此迫切宣洩!
指責是悖理的。壓抑就要反抗。磨滅就可能病態。
莎樂美的舞蹈形同自由的召喚。莎樂美的青春,顯揚肉體的運動之美,不束縛,不抑制,如火舌的開放,熊熊艷艷。
人對自由的喜愛和趨往,是本能的力量,受限便煩惱。奔赴就快樂。
然而自由和欲望一向是雙刃劍,對有些人來說也是一個膨脹和貪婪的孵化器。
不能不分辨吸引我們的,究竟是熱暖,還是寒徹。
多少人一躍而入——等待他的,不是被溫暖被融化,而是被凍僵。自己的炙熱遭遇人性的酷冷。更為不幸,由於個人的心力脆弱,原本熱情的天性,也從此變得冷漠。
陷阱偽裝為花朵。
灰燼偽裝為火焰。
只有對死亡傾慕,才會不顧身家性命地對罪惡投入激情。
莎樂美的愛欲,只能導致死亡,愛與被愛都是蠱惑的溫床。
這種女性,看似火熱,卻是十足的冰冷,像地獄裡長長陰暗的走廊。
上帝啊,莎樂美跟先知有什麼關系?施洗約翰這個窮人,怎麼可能讓她產生愛慕之情?她永遠不會有什麼愛慕之情,這只有溫暖的心靈才具備的沃壤,在她只是因為枯竭而產生吞噬的激情。
莎樂美出於野心的占有欲,是冰天極地暴風雪的瘋狂——先知之美,讓她充滿黑洞的欲望。
曾經有人說罌粟是無辜的,它本身是花朵。
這是最危險的愚妄。
不,徒有其表就意味著偽裝。面具必須拿下來。
我們才會看見,這種花朵是骷髏。
不要靠近骷髏!無論它怎樣妖嬈——
——冰冷,已經是它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