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波拉1(1關於底波拉,請參閱《聖經》士師記第4章1—23;第5章1—31。)篇
莎士比亞在他的歷史劇《亨利六世》中,把法國重要的女英雄貞德醜化為女巫和妓女,這是讓我瞠目結舌的事情。男人的偏見?敵對國的反感?文學戲劇的需要?
百年戰爭最終以英國勢力退出法國領土告終,法國結束了一百年被英國佔領的屈辱。是誰,使戰爭出現轉折,反攻以少勝多?是誰,讓失利的查理王儲登上王位,可以號令人民反擊入侵者?
就是貞德。
一個農民家庭的普通少女。用她哥哥的話:怎麼也想不出這個普通的小妹妹,能做出這麼大的事情。她給她的家庭先是帶來驚恐,然後是帶來榮耀,再後來是帶來災難!對母親、哥哥這樣的血親來說,貞德是英雄是次要的,當她在火刑柱上的烈火中遭受焚燒,她只是他們親愛的女兒、妹妹。撕裂母親之心、兄長之心的這一幕,是任何榮譽稱號都無法補償的!在餘生的一切艱難困苦中,什麼樣的稱號都不能安慰一顆失血的親情之心。對著漫漫長夜,對著無盡的虛空,也對著那些顯赫衣袍包裹的國王或者貴族,母親和兄長的痛定思痛仍然是那句心肝裡的哭喊:還我孩子!
戲劇改變不了傷痛。敵意和貶損也抹不去一個少女驚天動地的犧牲。即便是莎士比亞,即便是莎士比亞名垂青史,即便是英國與法國一萬次地分分合合上演政治之爭的悲喜劇,五百多年前那個少女於對敵作戰的戰場上衝鋒陷陣的真實,是不能篡改和一筆勾銷的。
是的,就是她,本應天真無邪地玩耍在葡萄架下的鞦韆上,十四歲,花季的純真,眼睛裡是蒲公英和露珠,頭腦裡的遐想是天使翅膀的飛動……卻聽到戰爭的呼嘯打破村莊的恬靜,同胞的流血給青青的麥子染上悲慘,她惶惑地起身,到大門外瞭望諦聽;她深夜不眠,看著刺目的星星而陷入冥思。是幻聽?是因為遙遠而耳朵出了問題?或者真是黑暗中星星說話了!她分明聽見清晰的呼喚、清晰的叮嚀——十四歲的她,還不能完全清楚地分辨這意味著什麼,但是,憑著少女的真誠,憑著她一無所知卻心懷盼望的皎潔愛意,她鄭重地答應那個聲音:——她願意!她承擔!
於是,這個形同神話的歷史故事才得以發生、發展,成為戰爭史上最令人質疑的一例。因為別說是沙場經驗全無,一個農家少女連最基本的作戰常識也不具備,她何以躍馬揚鞭?她何以指揮一個個戰役轉敗為勝?她何以在敵軍圍困中皮肉未傷盔甲保全?最讓人們不安的是,她何以認出喬裝的王儲,並對他指出加冕的路徑?這些太讓人無法解釋了,所以,連神職集團也加入提問和威脅的一側,對她刨根問底!然而,讓人憤怒且不可忍受的是,她不說。她閉口不言究竟,用沉默和輕描淡寫回應逼迫。她最後也沒有敘述最關鍵的細節,面對火刑的處罰也不兜底說出內心的隱藏,為自己贏得鬆綁和饒恕。史書上有的記載她曾經在嚴刑之下假裝認罪,但又轉而否定口供,仍然把自己推上灰飛煙滅的死路。真相究竟怎樣,我們無從曉得了。
然而歷史真實記載,火刑柱悲劇二十三年後,她被追認為聖女。聖女貞德,今天無論法國人、英國人,還是全世界置身文明中的人們,都用文字承認其光榮的事實。
時過境遷,人們緬懷審訊、懲罰那一幕,才驚訝地發現:這一瞬似曾相識,這一場面曾經駭人地發生過(後來人類社會也經常發生),那就是耶穌在猶太祭司和羅馬總督面前,曾是不分辨、不解釋地沉默,即便背上沉重的十字架,走一條滴血的路,直到在十字架上殉難,他也不為自己的生命活路,而向指控者坦言誠告——這不是拯救的路啊。
誰能真正地知道,那十四歲少女聽見了什麼樣的話?她的決心和英勇的力量是怎樣凝聚的?當她率領法國軍隊擊潰侵略者,十九歲在法國勝利時刻結束生命時,謎團未解,卻給了我們一個最應該懂得的答案:對我們未知的事物至少保持尊重吧。在有和未有之間是渺渺深邃,我們的常識有限,我們的可見能力有限。離我們為時不遠的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先生也能夠把持高貴的做人的自覺,對他尚不能瞭解的星辰懷抱敬意。如果我們願意用自己的心智認知謎底,那麼至少距離取得對所有事物的認證,尚在遙遠。還是暫時讓我們對不能確然瞭解的東西持以靜默吧。少女貞德對親人說過:她聽到上帝的話語,上帝示意她去解救法國亡國之難,要她做到幫助查理七世到蘭斯加冕。全部的秘密就是這些。然而,親人對她的話也是半信半疑的,阻擋和氣憤在她要求離家時出現。
她不能再說出更多了,作為隻身離開鄉村奔赴前線的理由,她跟親人解釋了。剩下的就是戰場上她按照自己聽到的旨意,一一去行動,達到目標。但是,當她不被信任,並被迫害時,她無法把自己感知的一切備述給懷疑的人。而且,已經被指認為是女巫和瘋子時,她更難以把真心話訴說出來——我們不鮮見生活中的悖論,一個說真話的人,在某些時刻反而被指為瘋子,陳述事實卻被指責為謊言。還有,難道面對誰說出真理,都能夠被信賴嗎?許多時候都不是信賴不信賴的問題,而是那些人從未想赦免,正要欲加之罪,對你說出任何一種理由都可當做審判的確證。少女貞德憑什麼可以聽見上帝的聲音?她又有什麼優勢可以承擔國王的命運?一大幫智者和武將都束手無策,王儲也無力、怠惰,她卻力挽狂瀾,難道不形同僭越,讓人怎麼能夠接受?!人類生活中,過於奇觀的事情是讓理性陷入尷尬或憤怒的,尤其是,當奇跡在微不足道的人身上體現出來時。
是的,貞德,你用不著分辯。你即使分辯了,也會被指責為胡言亂語。
其實,不分辯的更大理由是:由於來自上帝,這是不可言說的隱秘。
犧牲——當犧牲是重大的選擇時,就不可為了自己得到解脫就坦言秘密,這是誓言和契約構成的神聖性。犧牲本身就是道路,犧牲本身就是證明。
掀開謎底的不應是犧牲者本人,否則我們倒可以懷疑其作假或者在撒彌天大謊。
時間給出真理的答案,良知的覺悟往往通過悲劇慘烈,才在人心中普遍地喚醒。這已經成為人類社會難以避免的必然了。
遺憾的是,即使是文學大師,也未能排除民族利益可能導致的狹隘的窠臼。
在探討貞德參與戰爭、並能夠統帥部隊贏得法國主權的動力之源時,依我看,我們再也不必愚昧地想來想去她是否聽到上帝的旨意了。我們只應該記住:一個鄉村少女在國家危亡時刻,能夠挺身而出,能夠給無數士兵、包括國王以保家衛國的鼓舞,能夠憑借一面上帝的旗幟,指揮戰場上的進退,保證被欺侮者反抗的勝利,而且自己年輕的生命結束於公眾獲益之時,我們就該對她的心靈致意敬佩。懷疑純真、懷疑崇高、懷疑心靈的奇跡,如果不是出於怯懦,也常常是出於麻木的庸俗!
但是,誰又能阻擋人類發展出現傑出的英雄?誰能否定那些表現非凡的人,他們的心靈是人民的福祉?他們個人的選擇或者信仰使然,讓他們超越了常規,甚至超越了自己的能力,成為公眾的奉獻者,個人則成為血泊中的羔羊……這也往往是人類、民族得以繁衍進展的保障。
只有人類突然變得愚莽,突然集體尤其是領袖變得怪異,墮落得為一己慾望所驅使,連天地也因之昏暗,才會出現殺害純潔、毀滅正義的悲劇。然而,也正是當一個社會整體昏沉,腐敗浸潤了健康,是非不明,不義頻頻登堂入室之時,世上才會必然地產生拯救者、先驅,來劃破陰霾。放心吧,號角會準時地吹響,該出現的人物,被賦予使命的人物,會在恰當的時候出現,發揮作用——
《聖經》的《士師記{1}({1}士師:以色列軍事領袖和民事審判官職名。希伯來文「士師」一詞,意為「審判者」。以色列人進入迦南,在摩西、約書亞相繼死後,沒有繼任者來擔當全民族領袖的重任。以色列民逐漸背離上帝,上帝懲罰他們,讓他們被仇敵殺戮、欺壓、奴役。當他們悔悟而向上帝求助時,上帝寬恕了他們,派選士師去救以色列民脫離苦海。士師是地區性首領。)》裡,記載了一位貞德的先行者,叫底波拉。
按照舊約裡的記載,在以色列人又一次違背耶和華而行惡時,耶和華生氣地把他們交付到異族人手裡,這異族人的王叫耶賓,他手下的將軍叫西西拉,他們一起欺壓以色列人二十年了。終於以色列人又呼求他們的上帝。底波拉擔負使命的時刻來臨了。
底波拉的身份是士師,是名字含義為「火把」的拉比多的妻子。但是,那些能獨自聆聽到並且領會上帝語言的人,在遠古時代被稱作先知,底波拉就是以色列的女先知。她坐在山地的棕樹下,判斷民眾提出的各類問題。有一天,由於聽到上帝的話,她開始拯救她本民族命運的大業。她毅然決定向異族的統治者主動出擊。她與將士協同作戰,進行這場肩負神意的民族解放鬥爭。她有遠見卓識,戰役發動以少勝多,直到搗毀敵人陣線,追擊落荒而逃的異族將軍西西拉,最後制服消滅壓迫者——以色列人重獲自由,底波拉功不可沒。並且,底波拉使國中太平四十年。
任何一個民族,都需要底波拉這樣使他們脫離凶險的人。如果沒有這樣應運而生的先知或者英雄,就意味著這個民族將持續淪落,成為世人的笑柄。
底波拉的故事感召後代的力量不可低估。
解救自己的民族、國家,巾幗不讓鬚眉。膽識過人、英勇率眾、取得勝利的底波拉,曾經作歌記述自己領導的這場神聖之戰。《士師記》裡留下了這一豎琴演奏的詩篇。
每一個民族都會經歷自己的苦難。而每一種苦難之所以塗炭生靈,也都可以在這個民族自身找到不幸的因果,使我們懂得內省的能力,彌足珍貴。
希特勒不是自己走上納粹舞台任命自己當主角的。
中東爭奪石油的戰火,也不是總統一個人單獨對石油的貪婪。
悲劇發生前,整體社會的昏聵以及個人的僥倖心理,是悲劇之所以發生的巨大悲哀。普遍的隨波逐流,普遍的自私軟弱,正好給了邪靈最可心的踏板,使它能夠堂而皇之施行不義,踐踏真理。
客西馬尼園那句「總要警醒」的勸告,到什麼時候都不會過時,因為實在說,人類天性裡一直存在著弱點。蠱惑與誘惑入侵時,我們並非刀槍不入。而偏偏只有極少數的人,保持了純淨的心地,可以辨別啟示,可以為公眾拋棄私慾而獻出自己。
天地賜給某些心靈以特殊的覺能。上帝愛人間是必然的。
英勇智慧的底波拉啊
濃雲遮蔽以色列民的心
你首先聽到來自天庭的悲聲
使匱乏者的呼求得到憐恤
使山地的一棵樹
響應高處吹來的風
你集合駿馬與良將
翻越谷地和荒蠻的平原
讓敵人像崩塌的亂石
滾落到死亡的溝底,車輛潰散
如同食物變質腐爛
英勇智慧的底波拉啊
你帶回恩典和聖愛
給民眾和平
使河邊的豎琴再彈撥浪漫與喜悅
樹上的果實安靜地成熟
我盼望每一個民族在危難之時,有首先聽到災難嘀咕的靈敏的耳朵,就如同那底波拉的先知心靈。
我盼望天際的號角以雷鳴的形式啟迪灰濛濛的人間,有立即行動起來的先覺者,就如同那聖女貞德,給自己的人民帶來興衰的轉折。
閱讀《聖經》,先知撒母耳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他那聆聽上帝呼喚的情形讓人感動。我久久不能忘懷這一情節,還是童子的撒母耳對上帝的默示並不知曉,但在夜深人靜時刻,睡眠籠罩,彷彿小小的靈魂卻處於清醒,他那麼本能地回應呼喚:「我在這裡!」
就是這個有光潔之心的孩子,長大後憨實忠誠,能夠擔負重任,幫助上帝立牧羊青年大衛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