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乖乖呆著,我一個人進去就好。」他嚴肅地說著卻故意輕鬆地笑,「我試著發揮下美男計,你去會妨礙我。」然後瀟灑跑掉。
「不許丟下我!羅胖子!」我胡亂按著車裡的每一個按鈕卻無一奏效,用力拍打著窗玻璃,呼喊得撕心裂肺也無人理會。我忘記羅浩對這輛車的熟悉,他早算計好如何將我留在安全地帶,可他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會憂慮著狂躁著焦急而死。
只一會兒羅浩就出來了,可那短短幾分鐘於我卻是幾個世紀般漫長。
他從大門口一直跑過來,邊跑邊對我喊:「靈子不在裡面,你打電話讓無歡來接你。」然後居然又掉轉頭跑了回去,他出來,難道也只為向我傳達這樣的訊息,讓我離開嗎?我看到他身後追過來的狐狸和青蛙,他們手裡仍握著那兩根棒子。
「有過節我們到裡面解決,不然讓人見了對誰都不好。」我隱約聽到羅浩這樣對他們說著,便自投羅網地往裡面走。他的口氣那麼輕鬆淡定,好似只是件活動筋骨的小事,但其實,只有我知道,他是不想我看到那樣的場面。
狐狸青蛙並不領情,突然揮手一棒子就打在他的後背上。他向前傾了下,頓了頓沒有轉頭,仍是向裡面走著。我看不下去,眼淚嘩嘩流下,可楊卡拉除了無用哭泣還能做什麼,這棒子砸過易淺寒砸過我,如今又砸在羅浩身上,可我情願每一次,都砸在我身。
我已經失去理智去冷靜思考如何找到打開車門的按鈕,只是哮喘患者一樣哭得抖起來。
狐狸青蛙衝上去,那是無比混亂的一場毆鬥。
這麼多年,從未見過羅浩打架。他是那樣一個不羈的人,從來不屑為了什麼去紛爭,他忙碌到被旁的人形容成冷漠神秘。就連那一次易淺寒的一拳頭讓他唇角淌出血,他也只是冷靜到絕情地對我說:「帶著你男朋友趕快離開這裡。」
如今,他唯一一次出手仍是為了我。可即便他怎樣高大,對方畢竟人多且帶著武器,很快,三個人都掛了傷痕。糾纏中那兩隻面具被扯了下來,年紀並不大的兩個男子,卻因為暴露了面目而更加狠歷,他們是不會放過他了吧。
我數不清他被打了多少拳腳,只看到他臉上漸漸多起來的血跡,淹沒好看的眉毛,冷峻的眼。我用無歡擺在前面的煙灰缸一下下砸著車窗玻璃,一隻手狠狠抓扯著胸口,我哭得鼻孔嘴巴都不能呼吸,似乎就要氣絕。
我不要這近在咫尺的折磨,求你,就算死讓我和你死在一起。
羅浩已經沒了氣力,卻伸手給我一個飛吻,朝著我的方向躺著,笑笑的不再反抗。
親愛的羅胖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那天解救我們的人,是熊仔和易淺寒。
那輛白色摩托隆隆還未停穩後座的熊仔就跳了下去,一手扯起一個,強壯如牛的體格三下五除二便制服已經筋疲力盡的兩個人。易淺寒過來拉了拉車門,看一眼臉緊緊貼在玻璃上卻已不能言語的我,沒有說話,轉身去攙起羅浩。
我模糊的視線裡隱約看到易淺寒長袖襯衫下不經意露出的許多傷痕,新鮮的痂尚未結好,臥在胳膊上面像一條條吸血的爬蟲。不見的這幾天他去做了什麼,會招來這樣嚴重的後果,讓手臂添上這樣濃墨重彩的筆觸?
我艱難呼吸著,想我身邊的人為何個個苦難。是否,我總給人帶來禍患。不祥的禍水楊卡拉!
羅浩看著扶著他的易淺寒笑:「讓你來救我,我怎麼覺得有點諷刺。」
「看卡拉的面子才幫你。」那語氣也並不客氣。情敵算是敵人的一種嗎?如果是,那也是最特別的一種。
羅浩卻說:「那謝了,不過不用了。」
「不用算了。」易淺寒就那麼說到做到的鬆了手走開,羅浩像一隻斷了扯線的木偶,頹然又倒到地上,整個骨架都鬆鬆跨跨的軟榻,他呲牙咧嘴地疼著卻對我微笑,那笑容讓人揪心。
滴的一聲,車門裡某個按鈕自動跳起來,我得到赦免般忙亂開了車門,向著羅浩撲過去。已經走開一段距離的易淺寒回過頭,將那只紅色的電子鑰匙拋了過來,羅浩伸一隻手接住,對他笑了下。那笑容裡的潛台詞是:你小子!我也不曾注意他是何時將羅浩打鬥時掉在地上的鑰匙撿起。
那時候大門口裡迎面走出一個高挑女子,她昂著的臉畫了濃濃的妝,卻仍是遮不住眼圈的烏青。那一定是熊仔下的手。
她看一眼被打得鼻青眼腫的狐狸青蛙,轉頭對易淺寒說:「放了他們兩個,都是我師弟,幫我出力而已,有什麼責任我一個人擔。」
「田眉你個臭婊子!」熊仔吼著拳頭又要揮出去,被易淺寒生生壓下。
田眉冷冷笑:「我做的一切也只是為你鳴不平而已。」
我盤旋在心底的猜測終於還是被證實,當初的照片風波的確是熊仔所為。他曾對易淺寒說過,無論綁架殺人,做兄弟的願意兩肋插刀。我想起他用粗粗的嗓子喊我「嫂子」,那時他把我當成易淺寒的女友,他為與易淺寒相關的我做出衝動的事太不奇怪。那麼他的入獄也真的是因了我,田眉的恨,理所應當。
「你放屁!」熊仔又狠狠罵了一句。我也不懂這傢伙怎樣養成喜歡爆粗口的習慣,但無疑牢裡的生活讓他火氣更大了。
田眉卻極其平靜,平靜得有些絕望:「本來父母都已經安排好,你畢業我們就結婚然後一起出國,你卻為了這些不相干的人意氣用事。好,坐牢也罷,兩年三年我都等你,你卻執意要和我分手。我懂,你覺得對不起我怕我受苦怕我不甘寂寞,可你知不知道你跟我說分手的那天我就去醫院打掉了我們的孩子!」
所有人都被這消息駭了一跳吧,包括熊仔,他不知道這個女子為她付出了多少青春和比青春更珍貴的愛情。然而他和我一樣,在愛情與義氣間,權衡不當,傷害許多真心為他的人。
「熊仔,同是念過大學的人,你的前程就這樣毀了,你那有難同當的哥們呢,他為何不陪你一起坐牢?!」田眉的語調忽而尖利起來,上前一步一把捋開熊仔的袖子,那條粗壯有力的胳膊上佈滿長長短短的疤痕,「你坐牢這一年半里所受的苦誰知道?他易淺寒知道嗎?!」
「你他媽別跟我再扯這些沒用的!」熊仔的腦袋裡或許裝的滿滿的都是炸藥,這一巴掌終於還是順手扇了出去,然而那只收回來的手卻劇烈的抖著,不能安生。
田眉抹抹唇角表情淡然:「既然許多事都回不去了不如換條路走。我替你懲罰那些欠你的人,你不領情不要緊,我心裡痛快就足夠了。」
「靈子呢,把靈子放了再說。」熊仔的聲音居然有些顫抖。
那時候尖利的鳴叫聲響起,警車呼嘯而來,我看到殷局長蒼白的臉上佈滿陰霾,平時不夠關心的債此時都彌補回來了吧。這世界一切都是守恆,就像當初羅浩不想我同他一起吃苦而借口分開,如今我便因他安危而站到他當初的角度,那是風水輪轉的變換。
田眉並不因警察的到來而慌張,熊仔卻忽而推了她一把,嚷:「你走。」
田眉搖頭:「你還在乎我嗎?」
「別廢話,我坐過牢反正已經有了洗不乾淨的底,你不一樣。何況,牢裡的苦,你吃不了。」
田眉笑了下,那個有些嫵媚的溫柔女孩終於有了回歸跡象,卻自行向警車的方向大步奔跑,臨了她回頭淡淡說:「對了,忘記告訴你們一件事,你們糾結那麼久的問題其實太沒有意義,當初,是我報的警。今天也一樣。」
那個糾結了靈子和我那麼久,那個所有風波的源頭,那個一年半來始終懸而未決的謎題,居然以這種方式尋到了答案。可無論誰,都不會有「原來如此」的喟歎吧,有的仍只是無限感傷。
我看到熊仔的紅眼圈,聽到他喃喃說:「沒關係,這次我等你。」
當一切似乎塵埃落定重歸寧靜時,我才發現有些真正重要的事我並不瞭解。
剛從西藏返回的那天,我將靈子一個人留在寢室,自己尾隨著羅浩想要陪他渡過難關。
寢室電話響起時靈子並不想去接,但想到有可能是我打來還是拿起聽筒,卻聽到對方說:「楊卡拉吧?你朋友殷靈在我們手上,我兄弟從西藏將她抓回來的,你來換她,郊外的舊棉花廠,你認路的。」
靈子愣了半天,最後說:「好,馬上到。」
在此之前,她仍遠在西藏時便有人發短信到她的手機上,對她說,你朋友楊卡拉有難,你最好回來。她本來不信,將這蹊蹺事件告訴易淺寒又惶惶的一個月不敢再開手機,後來手機丟掉,她也終於忍耐不住擔憂,抓住一個可以遮擋孤獨尷尬的關英傑後便匆匆趕回。
如今才懂,那短信不過是將所有人聚攏回來的手段,她利用的,是我們對彼此的在乎。當時的靈子猜不透我會和什麼人結下過節,卻預感到此事並不簡單。用關英傑的手機給我發了條短信便將手機快遞回他住的酒店。她自己,則帶著就義的心情去赴一場邀約。
這邀約多麼奇怪,她居然是去交換那個已被綁架了的「自己」。
那電話本該是我接的,田眉要哄騙過去的人也是我。
靈子輕車熟路地從我的衣櫃裡翻出那把小匕首。我想像她去往舊棉花廠的路上,手在兜裡捏緊匕首,夏日裡渾身淌著冷汗,一切一切如昨日重現。她懷有的每一份懼怕與勇敢,擔憂與疑惑,我都感同身受,因為,一年多前我也以同樣的心情和她走過同樣的路。
我說過,這世界一切都是守恆,我為她所做的那些,上天總會費心安排相似的情節,讓我們角色交換,彼時彼刻的她同樣的義無反顧李代桃僵。只是,她所受的苦要多很多,很多。
靈子被灌了十幾片安眠藥,迷糊中她仍在說:卡拉,你是安全的是嗎?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就是這句話被田眉錄了下來,在我和於淼淼對質的餐廳裡,那通電話裡放的不過是錄音而已。我們又一次被騙去那個是非之地,而彼時的靈子,真的身在雲南。
雖然意識混沌她也隱約知道閃光的鏡頭給她拍了怎樣的照片,她什麼都不說,強裝著微笑,早早逃遠。我這才知道她那樣無情決絕的離開有著怎樣的苦衷,她是恨不得快一秒再快一秒地從這座城市消失吧。不聽不聞,當做什麼都不會發生,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在心裡狠狠咒罵著自己,我怎可看輕她對我的情誼。那樣默默為了我而承受許多苦難的人,她是否也同我一樣,將彼此奉作最忠實的信仰,傾盡力氣永遠守護。
可是她那些流著淚的付出,我竟統統看不到!
靈子,如果你願意去天涯,有一天我也會追隨而去。你說過的,不管去哪兒都要帶上卡拉。好朋友,是要黏在一起不離不棄,對不對?
而那天,易淺寒從舊廠房中蒸發一樣的消失,是因為他同田眉做了一場交易。
他走到後面壓低著聲音對著電話說:「是我連累熊仔,有什麼過不去的算在我身上,放了她們倆。」原來在那時他已猜到,安排這樣一場精細而熟悉的綁架的人是田眉,卻因為熊仔的關係極力爭取著和解,不忍報警。